[cp]童年裡的杏核
又到麥熟杏黃時,水果攤兒上黃澄澄的杏子實在是誘人。買一些在家裡放上一夜,待原本還稍有些硬的杏子變得軟軟的并且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兒時,輕輕捏開放到嘴裡,那香甜的味道頓時溢于唇齒,使人陶醉。照例,吃完杏子我會把杏核洗淨晾幹,收集在專門的盒子裡。有時俺妞和她娘忘了這茬兒,吃完杏子随手把杏核扔到垃圾桶裡,我就會提出抗議,然後嘟囔着動手把扔到垃圾盒裡的杏核撿出來,為此“受用”了不少她娘兒倆的嘲笑。曾經我也多次給她們解釋過這樣做的原因,但她們也許是忘了,也許是難以了解童年的生活經曆竟能給一個人的習慣造成如此深刻的影響,是以不以為然,然後我也就懶得再解釋了。
确實,我對杏核的“厚愛”實實在在是源于童年生活在心底刻下的深深印痕!因為杏核在我小的時候可不僅僅是一個杏樹種子,它還承擔了我們童年生活的玩具、交換币、炫富工具等多種角色,給我們帶來許多的樂趣和多重的感觸,見證并助推了我們的成長。
我的老家是豫北黃河邊一個很普通的鄉村,當時大概有三四千口人吧,在我們那一片兒算是比較大的村了。村子東邊緊鄰黃河大堤,因為曆史上修築大堤占用不少我們村的土地,是以人多地少,種莊稼糊口都勉強,更别說菜園果園了。自家院子裡種的果樹大多是棗和石榴,其他果樹很少。那時候物流不發達,過的又窮,水果對于當時的我們來說是絕對的奢侈品。每年杏子成熟的時節就那麼十幾天,杏子又不耐存儲,我們能吃到杏的機會和數量是極其有限的。大多數情況是在趕集趕會時百般央求,才能讓家裡大人精打細算地買一些。那時候家裡孩子多,回到家分分,每個人也就那麼可憐的幾個但是也有極其稀少的例外,比如哪家孩子的外婆姨姨姑姑家有杏樹!那他(她)們這天大的造化就是其他一衆孩子極其羨慕嫉妒的對象了!
杏子稀罕,杏核自然也稀罕。更何況比起棗核、桃核、蘋果核,杏核本身還有其天然優勢:不大不小易于攜帶和儲藏,外殼堅硬幹淨不易損壞,性狀穩定能夠長期儲存把玩,搖動有聲平添幾分樂趣。如果到手的是“疤的杏”的杏核,那就更好了。“疤的杏”是杏子的一種,其名字是我們老家的稱呼,但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疤的”到底是哪兩個字,隻能“音譯”了。其他杏子的杏仁極苦且微有毒性,但“疤的杏”的杏仁沒有毒性且香甜生脆,是零食匮乏的當年一種極好的“零嘴兒”。當然,當時大多數小孩兒是不舍得把杏核砸開吃了的。
為了獲得一勞永逸的資源,我小時候也曾經嘗試過“培育”杏樹。忍住不舍,挑出幾個貌似生命力茁壯的杏核,在自家院子裡找一片兒自認為水土豐美的地兒,把杏核埋進去,之後便天天觀察、澆水,盼望着能早日發芽。但在我的記憶裡沒有一次成功的,過了季節還不發芽,就耐不住性子扒開看看,不是杏核殼都漚黑了也沒見出芽,就是小芽頂開厚殼露出了頭卻又發黃枯萎了。随着希望一次次的破滅,就再也不願浪費杏核去嘗試了。
近幾年社會上流行“盤”核桃、菩提子、小葫蘆,其實在三四十年以前的當時,我們就已經在“盤”杏核了!當年我們把珍愛的杏核随身裝在衣服兜裡,除了作為遊戲時的道具,還時不時會拿出來把玩欣賞、核對數量、互相炫耀。雖然當時沒有“盤”這種說法,但實質上杏核卻實實在在地經曆了被“盤”的過程。是以,經過很長時間的手掌摩挲、手汗浸潤、互相摩擦、沙土打磨,一個個杏核也都呈現出外殼光滑、棱角柔和,幾于珠圓玉潤的狀态,散發着或黑或黃或輕或重的油脂光亮!抓一把在手裡,硬實光滑,手感極好!晃一晃,聲音整齊笃實,音感極好!如果收藏豐富,口袋裡的杏核數量較多,捏緊口袋口用力晃晃,聽着嘩嘩啦啦的杏核互相碰撞的脆響,那種感覺,和阿裡巴巴從藏寶洞裡出來晃動口袋裡金币時的感覺,好像有那麼點兒相似!
當然,以上種種都不足以使杏核如此“受寵”,凸顯其價值的主要原因在于它是我們童年遊戲的主要“标的物”,說白了就是“賭資”,相當于賭場的籌碼。任何一種遊戲,本質上都是一種競争、一種博彩,也隻有具備這樣的特性,才能有吸引力并流傳開來,這也是人性的本質所緻,小孩子的遊戲也不例外。
小時候以杏核為“賭注”的遊戲多種多樣,玩兒的最多的有兩種。一種比較簡單的叫“鑿杏核”,也最接近于“賭博”的形式。一般是三五個人參加。先尋找一個一尺見方的平台,比如凳子面、石頭塊兒、大磚頭,木頭塊兒等等,隻要表面平整結實就行。除了杏核這個主角,還要再準備一個結實的桃核。準備就緒,參與遊戲的人圍在平台四周,每人拿出兩個杏核堆放在平台中間,然後用剪刀石頭布、押指頭等方法分出先後順序。赢出的人最先出手,手持桃核,運足氣力,用力向平台上的杏核堆兒砸去,頓時杏核四散崩飛,隻要是砸出平台落到他處的杏核即為戰利品。然後排序第二的人将平台上剩餘的杏核重新收攏至中間,持桃核再砸之,砸下的收之囊中。然後以此類推,直至所有杏核都被砸下平台,一局結束。在有人歡喜有人憂的氣氛中,每人再兌出杏核繼續下一局。遊戲雖然簡單,但也緊張刺激,有運氣的成分,也有一定的技術含量。持桃核的姿勢、砸杏核的力道角度、堆放杏核的形狀,玩的多了都能悟點兒門道。技術好的人一桃核砸下去能讓大部分杏核崩飛出平台,甚至有一擊之下全部砸出的精彩瞬間!技術不好的雖然能把杏核堆兒砸散,砸落出平台的卻不多,甚至因為瞄不準杏核堆兒而放空炮的也有。玩這個遊戲一般都是在冬季,冬季不用去地裡割草,天氣寒冷出門又沒啥可玩兒的,學校課少沒有那麼多作業,放了學就聚在某個同學家一起玩這個。
一般情況下,這種遊戲除了參與的,還會有很多圍觀看熱鬧的,在遊戲進行當中不時喝彩惋惜、評頭論足,大有恨不得取而代之“上陣搏殺”之勢!十分熱鬧和刺激!處在這種氛圍中的參與者,自然更興奮和情緒化,赢了高興萬分、溢于言表,輸了扼腕歎息、心有不甘。有的運氣不好且技術欠佳,或者口袋裡作為參賽資格的杏核不多,不一會兒就輸沒了,卻又不甘于“淪落”到在旁邊作看客,就會咬咬牙從口袋裡摸出積攢了好長時間的硬币,從“富裕戶”手中購買杏核以便再戰!記得當時的行情好像一分錢能買兩到三個杏核。看看,那個時候的杏核可是硬通貨!要知道,當時一分錢可以買兩個江米團兒,兩分錢可以買一根冰棍兒,兩毛錢就能在趕會時買一個芝麻燒餅了!俺妞和她娘不明白,如果我拿着現在積攢的杏核回到小時候,能換多少個江米團兒、多少根兒冰棍兒、多少個芝麻燒餅啊!想想都可美!
另外一種遊戲稍複雜一些,可以說是力量與技術的完美結合,我們稱這種遊戲為“撂鐵瓦”。這裡首先要介紹一下“鐵瓦”這個工具。鐵瓦其實就是一種大概一公分厚、六七公分見方、中間有個直徑兩公分左右圓洞的黑色長方體熟鐵片,黑乎乎、厚墩墩、沉甸甸,還不會生鏽。拿在手裡很有分量,大概得有一兩斤。鐵瓦來源于我們村旁邊的黃河大堤。五六十年代或者六七十年代,黃河大堤上曾經開通過小火車,後來廢棄不用了,窄窄的火車軌道卻在大堤上留存了很久。鐵瓦其實就是固定火車鋼軌的墊片,被我們費盡心機千辛萬苦地拆卸下來,砸平磨光,就成了一件完美的遊戲工具,有些有藝術潛質的小夥伴兒還會在鐵瓦上刻下自己的标記。
遊戲是這樣的,首先要找一片非常大的平整幹淨壓實的土地,不能有草,一般情況下打麥場是最理想的場地。然後在場地一頭用磚頭或者鐵瓦畫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圓圈,在距離圓圈十米左右的另一頭劃一橫線。參加者可多可少,一般是四五人,多者七八人,最少三人。遊戲開始,每人拿出兩顆杏核放在圓圈中間,然後依次從圓圈處向遠處的橫線抛鐵瓦,誰的鐵瓦落地點離橫線最近,誰就是下一程式的最先實施者,其他的人依照各自鐵瓦距離橫線的遠近排定次序。這一程式的最佳成績是鐵瓦壓在橫線上并且沒有越過橫線,是毫無異議的第一名。最不好的成績還不是鐵瓦抛的最近、離橫線最遠的選手,而是抛的太遠越過了橫線的,這樣的人就要排到最後了。如果有不止一個抛過了橫線,那就按誰抛的離橫線最遠誰排最後,以此類推。順序排定以後,就到了遊戲實質性的環節了。排序第一的選手站在橫線外側,手持鐵瓦,瞄準遠處圓圈中的杏核以适當的速度抛出,目的是将杏核盡可能多的砸擊出圓圈,擊出圓圈的杏核就是自己的勝利果實。能夠一擊而全出的可謂鳳毛麟角,那是需要極高的技術修養的!之後的選手有兩個選擇:一是和第一名一樣,瞄準杏核;二是瞄準第一名的鐵瓦,如果擊中鐵瓦,那麼比賽即告結束,圓圈内剩餘的杏核全歸這名選手。如果一輪抛完,圓圈内還有杏核,那麼還按照剛才的次序,由選手從上一輪自己鐵瓦落地處,用鐵瓦将杏核擊出圓圈,直至圓圈内沒有杏核為止。說這個遊戲是力量與技術的完美結合,是因為要成為玩者中的翹楚,就要把力量和準頭拿捏到恰到好處,在抛鐵瓦的時候要使手臂、腿腳、腰身的力量協調一緻,這樣才能既赢得杏核,又姿勢優美赢得喝彩!看看,這遊戲有意思吧!有彩頭、有規則、有技巧、還有身段兒!這種完全由孩子們自發創設、自制工具、自我完善的遊戲,充分展現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充分說明人的潛在創造力是無窮的!
而這些遊戲圍繞着的,都是杏核!
童年的時光,兒時的記憶,歲月飛馳中卻在腦海越來越清晰,就像存放多年的老酒,愈久愈醇,愈久愈香,越來越使人依戀![/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