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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鄧散木先生的《篆刻學》所說的“浙派”,其實就是現在我們仍然不斷提及的“以切刀為主要刀法”的“浙派”,但也有問題,既有所屬印人歸類不準确,比如胡钁的歸屬(他甚至将胡钁寫成了吳钁);也有對浙派的偏見,比如人最後總結的“我甯取歙之陰柔,而不取浙之剛矣。”這是明顯帶有門戶及審美偏見了。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篆刻學》浙派印人舉例)

還是老辦法,我們邊讀邊細說:

開浙派者丁敬,遠承何雪漁,近接程穆倩。人謂:“入清以來,文何舊體,皮骨都盡;皖派諸子,力複古法,而古法僅複,丁敬兼撷衆長,不主一體,故所就彌大。”蓋丁氏力追古賢,而不肯墨守漢家成法,所見既遠,成就自大。

浙派的創始人是丁敬,他雖然繼承了何雪漁和程邃,但其實成就遠遠超過了何、程。

丁敬的最大貢獻是創新:

1、他高舉複古之風,印宗秦漢,但又不完全拘泥于秦漢。丁敬有一首詩稱:“古人篆刻思離群,舒卷渾同嶺上雲。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漢家文。”他一方面向漢印汲取營養,一方面從前人忽略掉的“唐宋印”中尋找突破,這實際上打破了漢缪篆一統天下的局面,給朱文印打開了篆法創新之門。比如他的代表作“嶺上白雲”,印中文字的篆法早已不在漢印成法的限制之下,而是多出來了很多的曲筆,圓筆,這實際是篆法的創新。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丁敬的代表作:嶺上白雲)

當然,他也不堅持漢法,依托切刀将漢缪篆刻出了斑駁蒼古的面貌,比如他的“丁敬身印”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丁敬和他的作品:丁敬身印)

如果我們将他的印蛻放大來看,會很清楚看到切刀形成的特有的斑駁線質特征。這實際上是刀法上的創新。不過,後來魏錫曾認為丁敬是繼承了明代印人朱簡的刀法,稱朱簡“朱文啟鈍丁,行刀細如掐”(魏錫曾《論印詩二十四首并序》),不論如何,切刀到了丁敬手裡,才真正發揚光大了。

2、他打破了《說文解字》對于字法的限制。他的另一首論印詩稱:““《說文》篆刻自分馳,嵬瑣紛綸眩所知。解得漢人成印處,當知吾語了無私。”他清楚地指出了《說文解字》是學術性的,而篆刻是藝術性的,兩者并不完全相同,作為一個篆刻家,不能讓《說文解字》限制了字法。這實際上是字法的創新。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丁敬的開派之功)

字法、篆法、刀法的全面創新(實際上還有單刀邊款的創新),使丁敬的篆刻在當時印壇獨樹一幟,又加後續“西泠”印人的持續跟進,“浙派”成了與北宗“徽宗”并世稱雄的南宗大派别。要充分了解“浙派”,應當沿着“西泠八家”的順序,一家一家地看下去(八位印人的生平簡介,就參看拙文《印人傳》系列):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丁敬及西泠八家在篆刻史上的位置)

正以因為丁敬的這些創新,才開創的浙派,仔細掂量,這對于篆刻家們來說,是字法、篆法、刀法的空前解放,難怪丁敬的塑像一直立在西泠印社,供後人瞻仰,他實在是真正的大宗師。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西泠印社丁敬的塑像)

“西泠八家”的第二家是蔣仁(順序不能錯,不是黃易)。蔣仁不是丁敬的入室弟子,但正是他緊跟丁敬印風,持續推崇,使浙派真正确立并日漸完善。他的代表作是“真水無香”,如圖: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蔣仁和他的作品:真水無香)

“西泠八家”的第三家是黃易,黃易是“浙派”的鞏固、定型者。他是丁敬的入室弟子,他不僅作品水準高,更兼交遊廣闊,是以在推廣浙派印風方面,作用要大于蔣仁(蔣是隐士型人格),來看一下黃易的作品: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黃易和他的作品:金石癖)

“西泠八家”的第四家是奚岡。奚岡的貢獻是将“浙派”的“個性化漢印”做了理論性的總結。他印學衣缽丁敬,作品風格沖和拙質,淡雅疏逸(後人評價他“實拙不如丁敬,逸不及蔣仁,但典雅勝過丁、蔣、黃”)。看一下作品: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奚岡和他的作品:龍尾山房)

到“西泠前四家”全部出世,“浙派”已完全成熟。其總體特征,就是“個性化的漢印”,雖然字法、篆法、刀法大有創新,其精神實質,還是複古漢印的。

“西泠八家”的第五家是陳豫锺。他是文人學者型篆刻家,到他手裡,浙派風格走向典雅化,這實際上是對浙派的一次整理或升華,到他之後,浙派作品具備了更多的“文人味”,更加典雅精緻,但也消減了古樸稚拙。也就是說,到陳豫锺時,浙派印風多了典雅的分支。來看他的作品: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陳豫锺和他的作品:幾生修得到梅花)

“西泠八家”的第六家是陳鴻壽。陳鴻壽是著名的制壺大家,因為性格原因,他在典雅之外更加崇尚天趣。他提倡”詩文書畫不必十分到家,而時見天趣“,故其詩文書畫篆刻“皆以資勝”(傅抱石語),也就是說,到陳鴻壽時,浙派又多了一些“逸”趣。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陳鴻壽和他的作品:曼生)

“西泠八家”的第七家是趙之琛。到趙之琛時,“浙派”風格已占據了印壇大半風光,是以獲得了更多的市場機會,也正是以,趙之琛因為陳豫锺弟子的原因,極大地獲得了市場認可,導緻他整日忙于治印應酬,在獲得豐厚的潤格的同時,他練就了精熟的刀法,也正是以,他最終落入過分追求刀法的泥潭,忽略了字法、篆法的追求,作品漸漸走向程式化,甚至被後人稱為習氣、僵化。到趙之琛,浙派開始走向結殼、固化,甚至走向沒落。來看他的作品: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趙之琛和他的作品:神仙眷屬)

“西泠八家”的第八家是錢松。後人也有人認為将錢松歸入“西泠八家”并不公平,因為錢松明顯已經在自己的作品裡開始走向浙皖融合,既有切刀,也有沖刀,既有浙派的方折,也有皖派的圓潤,既在印中深現刀鋒,也漸漸展現出越來越多的筆墨情趣,實際上,他該是“浙派”振興的機會,可惜“太平天國”來了,他是以英年早逝,倘不是如此,他的成就,很可能要接近後來的趙之謙(他是趙之謙的好友)。來看他的作品: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錢松和他的作品)

我們看,這是一方雙面印,白文印“孟臯摹古”,他走的是皖派的路線,朱文印“畫以字行”,卻又純出浙派,顯然,他是一個站得更高的人,可惜了。

讓我們再回到鄧散木先生《篆刻學》關于浙派的評價:

“餘謂鈍丁之不墨守成法,正是其善守法處,蓋能以漢為經,而雜取衆長以為之緯也。”這是評價丁敬,先生對丁敬的評價可算準确。

“餘子僅黃奚能傳衣缽,蔣陳(指陳豫锺)以下,已多劍拔弩張之勢。至如陳曼生(鴻壽)之有肉無骨,錢叔蓋(松)之牽合附會,趙次閑之筚路藍縷,皆後世學浙派者,鋸牙燕尾一派所自出,軀殼已非,遑論神意。”這一段對後面七家的評價并不完全正确,一個流派的興起、發展、完善到衰落、複興有它内在的規律,學流派印不能抱有成見,不能一提浙派就說它“鋸牙燕尾”,審美永遠是多元的,怎麼可能有統一的标準!

鄧散木《篆刻學》:細說“浙派”

(王福庵像)

不過,浙派似乎真的“後起而先亡”了。錢松以後,真的斷層了。這個斷層是由于錢松的早逝導緻的,其後的一段時間,徽宗幾乎一統印壇,原因很清楚,因為“徽宗”出了個鄧石如,并且開創了“鄧派”。不過,不用擔心,後面還有王福庵等印人的“新浙派”(有人将趙之謙也歸入“新浙派”),不過,似乎那已經不是原來意義上的“浙派”了。

了解“浙派”,我們認為吃透“西泠八家”是簡單的方法至于鄧先生所提到的其他印人,相對“八家”,份量輕了一些。

(【細讀《篆刻學》】之28,部分圖檔源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