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在“使閨閣昭傳”的《紅樓夢》,在對一群盡态極妍的年輕女兒們濃墨重彩時,另一邊又以精妙的筆觸點逗出一群“沾了男人氣味”的管家婆子們來。
如果說那群年輕女兒們是一種虛幻的詩意,那她們就是一種真實的苟且。在作者筆下,那群年輕的女兒大多是值得憐惜敬愛的,而這群管家婆子,卻無法讓人不憎恨鄙夷。

周瑞家的,就是這麼一個人。 相對一般的管家婆子,周瑞家的顯然更要體面,因為她是太太王夫人的陪房。 所謂陪房,就是王夫人嫁到賈府時,陪同王夫人嫁過來的女仆。姑娘做人家新媳婦,人生地不熟,在适應新環境的那段時間,很大程度需要陪房的幫助,包括打理日常事務,搞好人際關系等等。
是以,陪房是最容易取得主子的信任的,而且這種關系還會一直維持下去。譬如王熙鳳要放印子錢,也隻是委托旺兒和他媳婦,這倆都是從王家跟她陪嫁過來的。後來的周瑞夫婦倆,男的被托以管理地租,女的隻負責太太奶奶們出門。 如此,在賈府中,陪房比一般的奴才地位要有面。
<h1 class="pgc-h-arrow-right"> 賈府的“二層主子”</h1>
魯迅先生說過:“寵犬,其地位雖在主人之下,但總在别的被統治者之上的。”
這一句話用在周瑞家的身上,實在貼切的緊。
雖然她僅僅是一個奴才,但因為受主子信賴,是以處處風光體面。她在賈府服侍主子,可回到家就有小丫頭服侍她。而在遊走于賈府時,不僅是其他奴才們,就算是主子姑娘,也得給她幾分薄面。
在第七回,她進入薛寶钗的屋子,正在描花樣子的寶钗趕緊放下手中的針線,,滿臉堆笑着叫她“周姐姐”,并讓座;
她為薛姨媽送宮花,走到探春和迎春處,兩位小姐也忙欠身;
因為地位高,離主子近,也意味着離權力近,以至周瑞家的輕易不怕事。
她的女婿冷子興,被人告到衙門要“遞解還鄉”,女兒急得面紅耳赤,趕來求她,聽聞緣由後,周瑞家的是非常不屑: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口氣如此之大,态度如此之橫,實在不像一個奴才所有。而這種口出狂言不過是因為她背靠着賈府這座大山罷了。由此亦可見,在賈府,不僅主子們,就連這些體面的奴才,也都在利用賈家的權勢幹着以權謀私的勾當。
<h1 class="pgc-h-arrow-right">“寵犬”的處世之道</h1>
能在一衆陪嫁奴才中脫穎而出,成為王夫人最依賴信任的“寵犬”,周瑞家的是有自己的一套處世之道的。
第六回,劉外婆大清早趕進城,第一次來到賈府打秋風,最先找的就是周瑞家的。這當然不是因為周瑞家的之前跟劉外婆女婿王家感情多麼好,而是因為當年王子騰一家進京,多得王狗兒祖上照應打點,周瑞更是因為和人掙一塊地,王狗兒為此也出了力。是以劉外婆很聰明,真佛難見,但找個當日欠自己人情的奴才,應該不難。
後面我們知道了,周瑞家的聽到劉外婆的來意,果真帶她見了鳳姐。劉外婆也是以得到鳳姐的憐憫,帶着二十兩銀子回家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
在這件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有意思的細節,就是周瑞家的在跟劉外婆說到鳳姐時,是透露出不滿的,“就隻一件,對下人未免嚴些個”。可是當她帶着劉外婆來到鳳姐處,立馬又是一副畢恭畢敬的乖覺樣子。在鳳姐與劉外婆談話過程中,更是見縫插針,用力奉承。這種兩面三刀的本事,還真不讓王熙鳳。
<h1 class="pgc-h-arrow-right">惡主手下的刁奴</h1>
薛姨媽在賈府住下不久,想跟賈府表現點意思,當着王夫人的面拿出了十二支宮花。在委托周瑞家的給姑娘們送去時,明确交代了順序和支數:
“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罷。”
到底是商人婦,辦起事來比她姐姐世故老道多了,薛姨媽在賈府是客居,當然最先考慮賈家的三位姑娘。其次是林黛玉,雖然她是客居,但已被賈府視為“自己人”,而且在賈府,未嫁姑娘地位要在已婚婦人之上,這在第三回林黛玉進府時用餐情況便知,姑娘們坐着跟賈母用餐,李纨王熙鳳王夫人等都得靠邊站。
然而被放在最後的王熙鳳,薛姨媽也沒怠慢了她,而是給了她四支,數量在姑娘們之上。這種安排,合情合理。
可是,周瑞家的卻擅自改了順序,在衆人都挑選過後,才慢悠悠給林黛玉送去。後面的情節我們都很熟悉了,她被林黛玉嘲諷了一通。
許多人認為這是林黛玉在小題大做,周瑞家的根本沒有惡意,隻是順路而已。
然而細細究來,周瑞家的完全不占任何道理。
第一,她違背了薛姨媽的意思,這是陽奉陰違;
第二,周瑞家的在送完宮花後,必須還要去跟薛姨媽複命,比如在這之前她就是送走劉外婆後來到梨香院跟王夫人複命,這才接了送宮花這個活。既然還要傳回,就不存在順路的問題;
第三,林黛玉在表示不滿後,周瑞家的聽了一聲不言語,此時,她如果無心,但凡解釋一句或者道歉認錯都行,可是她沒有,這讓林黛玉誤認為那是薛姨媽的意思,就為薛姨媽招了黑。而她的态度,更是不将林黛玉放在眼中。
是以,這完全就是一個刁奴的做派。
而林黛玉自從進府,就受賈母寵愛,周瑞家的為何敢如此怠慢她?原因不言而喻,無非是因為王夫人不喜林黛玉,而周瑞家的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資訊,就投王夫人所好啊。畢竟王夫人才是關系到她利益的一個人。
在周瑞家的眼中,利益永遠擺在首位。别看當日她主動幫助劉外婆見到了王熙鳳,那是因為她要顯擺自己的臉面,而最根本的原因是,劉外婆是不會涉及到她利益的弱者。譬如香菱,周瑞家的在第一次見到她後,也會對她坎坷的身世歎息一聲,也是一樣的緣故。
而一旦遇到涉及自己利益的場面,無論如何,你隻有死路一條。譬如司棋。
大觀園抄檢,是榮國府大房和二房的權力之争,邢夫人欲借繡春囊向王夫人發難,如果在園子裡抄出姑娘們、尤其是賈寶玉私藏穢物,那王夫人必定得被問責。大權是以旁落賈赦之手。這顯然直接關乎到周瑞家的利益,是以在這一場抄檢中,她是鉚足了精神,又不得出半點閃失。
接下來我們可以看到,在抄檢怡紅院等地時,都是王善保家的在咋呼,而到了迎春屋裡的司棋處時,作為司棋的外婆,王善保家的很象征性的看了一眼她的箱子,就要合上了。就在這時,周瑞家的出手了,一把揪出了一堆男人物品來。那眼力、那手速,說是練家子我都信。
這一場風波中,司棋成為了犧牲品,在将司棋攆出去當天,周瑞家的是冷酷刻度到令人發指,她不準司棋與人告别,“不耐煩,隻管催促,二人隻得散了”,出園子門時遇到賈寶玉,賈寶玉欲為其求情,周瑞家的卻稱“隻知道太太的話”,不由分說将司棋拉了出去。
<h1 class="pgc-h-arrow-right">暗算主子以洩恨的小人</h1>
别看周瑞家的在主子面前畢恭畢敬,隻要主子讓她難堪,她仍舊有本事暗中讓主子好看。
王熙鳳生日,周瑞的兒子卻喝醉了酒撒潑,下人來報後,一向待人嚴苛的王熙鳳命将其攆了,周瑞家的跪下央求都無濟于事,最後還是賴嬷嬷從中求情,才隻是打了幾闆子了事。
王熙鳳大概是忘了這件事了,可是在周瑞家的那裡,這個仇還記着呢。
賈母壽辰,尤氏被兩個婆子冒犯,周瑞家的最先知道後,跑來跟王熙鳳彙報,王熙鳳聽後就吩咐了:
“既這麼着,記上兩個人的名字,等過了這幾日,捆了送到那府裡憑大嫂子開發,或是打幾下子,或是開恩饒了他們,随他去就是了,什麼大事。”
可是啊,滿口應承的她出去後,第一件是吩咐小丫頭叫來林之孝家的,,第二件就是把兩個婆子捆了起來,交到了馬圈。
這可給王熙鳳捅了馬蜂窩,那兩個婆子正好與邢夫人這邊的陪房來往密切,最後求到了邢夫人那裡,邢夫人素來瞧不慣這位兒媳婦,正憋着一口氣等着出她的醜呢,這就來了。
就這樣,當着衆人的面,邢夫人陰陽怪氣稱呼王熙鳳“奶奶”,求她放了兩位奴才,并拿出賈家的家禮和賈母的壽辰一壓,王熙鳳滿肚子冤屈,卻隻有把眼淚往肚子裡吞的份。這件事後,王熙鳳就病倒,血山崩再次複發。
是以,周瑞家的是不動聲色讓鳳姐背了一口黑鍋啊。
縱觀全文,在一衆陪嫁奴仆中,周瑞家的是露面最多的一位,作者的筆下,她很完美地具備了虛榮、狠毒、乖戾、圓滑等壞品性,就算偶爾有一次“悲天憫人”,那也不過是用居高臨下的姿态。正如作者所言,這是一位“心性乖滑,專管各處讨好”的小人,而在賈寶玉眼中,她是“比男人更可殺”的死魚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