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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族主義、男性焦慮、家庭糾葛,解析黑人電影《陽光下的葡萄幹》01.“空間”:沖突的載體02.男性氣質焦慮:黑人“美國夢”的破碎03.三女性形象的差異性與家庭自我認同的重建

作者:宿夜花

文:宿夜花

關于“種族主義”的思考,一直貫穿在好萊塢電影的發展曆史中。長久以來,占據主流話語權的好萊塢電影人,習慣于對外展示諸如《綠皮書》之類的“溫情片”。此類影片呼喚了人與人之間的愛與包容,無疑是契合觀衆的普遍心理的。但其中的局限性也是無法忽視的——“神奇黑人”與“白人救世主”的套路化模闆,無可避免地成為白人視角下一廂情願的想象式調和,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黑人群體真正的現實處境。

關于身份認同問題,一直貫穿着美國黑人在文學、戲劇、影視等一切文藝作品中。從80年代末的斯派克·李(代表作《為所應為》、《黑色黨徒》)開始,越來越多以黑人視角審視自我、擺脫白人話語霸權的“街區電影”問世。這源于一種曆史心理——從昔日種植園時代的遭受奴役與壓迫,再到步入城市現代文明後的族群隔離、生存擠壓,黑人的現實生活中,不像《為黛西小姐開車》或《綠皮書》那般充滿“奇迹”與“巧合”,更多的是直接面臨沉重的苦難與慘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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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改編自黑人劇作家洛蘭·漢斯貝裡同名戲劇的電影《陽光下的葡萄幹》,成為研究黑人群體的身份認同、生存困境的一個經典範本,影片曾入圍第14屆戛納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電影講述了:一個黑人家庭在50年代種族隔離的藩籬中掙紮、渴望實作夢想融入主流社會而未果,最終在肯定自己的文化特質與族群認同後,重拾了尊嚴與信心,繼續在與嚴酷的命運搏鬥、在卑微中堅持與奮進。

值得注意的是,電影的主演西德尼·波蒂埃,作為第一個奧斯卡黑人影帝(《原野百合花》),從《掙脫鎖鍊》、《炎熱的夜晚》到《猜猜誰來吃晚餐》,一直擔綱50、60年代好萊塢黑人題材的主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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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陽光下的葡萄幹》的名字來自著名黑人作家蘭斯頓·休斯的詩:“當一個夢想被延期将會怎樣?會像陽光下的葡萄幹一樣幹癟?還是像傷疤一樣潰爛然後愈合?”

<h1 class="pgc-h-arrow-right">01.“空間”:沖突的載體</h1>

從舞台戲劇(Play)到銀幕電影(Movie),電影的媒體特點決定了:情節的進行與發展,通過視聽語言交代,而不單純地依賴于台詞與文本。在電影《陽光下的葡萄幹》中,任何抽象的、引申的、象征的含義,都通過最直覺的現實空間内的沖突沖突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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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主要叙事空間,以楊格家庭的現實生活場所為主。家庭空間的狹小、逼仄、破碎、淩亂,成了一切沖突的聚合點。男主人公沃爾特·李與妻子露絲,住在一間卧室;母親麗娜和妹妹本尼斯住在另一間卧室;兒子特拉維斯住在客廳的沙發。

在一個絕對狹窄、壓抑的家庭空間内,公共空間與個人領域的界限被打破。例如,妹妹與同學的家庭聚會,受到閑賦在家的母親與兄嫂的限制;兒子特萊維斯晚上的休息時間,客廳與沙發則被父親的一群閑散朋友無休止的夜間娛樂“占據”與“入侵”。個人自由的私人領域被侵占、自我生存空間被擠壓,導緻本來貧窮的家庭沖突加劇——那積壓的憤懑與怨恨,無法得到合理的宣洩,日複一複積累堆疊,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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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個家庭成員之間彼此的夫妻、兄妹、母子關系,在狹窄空間内的交疊,使得家庭關系處于一種脆弱的平衡之中——家庭成員之間通過忍讓、克制、妥協,爆發、宣洩、釋放,在一次次地打破并重建平衡中,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制動關系。

夫妻關系:丈夫将事業上不得志的郁郁寡歡、憤懑不平發洩于妻子,妻子一味地忍讓與妥協,最終逆來順受無法宣洩内心的憋屈,演變成了夫妻間的惡語相向與詛咒謾罵;

兄妹關系:兄長将無法獲得母親保險金的怒火歸結于妹妹學醫的學費,妹妹則難以忍受哥哥的剛愎自用、傲慢武斷;

母子關系:母親既是家長、又占據經濟主導權,雙重身份導緻她對兒子、女兒、孫子形成一種無形的管制與壓迫,她的強勢意志也有意無意地滲透進他人的生活中,使子女産生逆反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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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更宏觀的角度看,楊格家庭生活的黑人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地理空間上的封閉、内向、獨立、隔絕,正是黑人群體在長期種族隔離的藩籬内生活狀态的寫照。1954年,“隔離但平等原則”遭到法律意義上的終止,而在現實生活層面,長期存在的偏見與歧視、生活空間與就業機會的不對等,無法得到立竿見影式的解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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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所承載的沖突沖突,不僅僅是家庭成員内部的、族群之間的,更對應着一種現實與理想的落差。于母親麗娜而言,是渴望搬到白人社群克萊伯恩公園、擷取平等的生活權利與自由;于男主角沃爾特·李而言,是通過開酒館做生意擷取經濟改善,進而擺脫擁擠逼仄的住所;于妹妹而言,是實作醫生夢,通過學習非洲文明、文化尋根,來找到内心對自我身份的認同。

<h1 class="pgc-h-arrow-right">02.男性氣質焦慮:黑人“美國夢”的破碎</h1>

種族主義、男性焦慮、家庭糾葛,解析黑人電影《陽光下的葡萄幹》01.“空間”:沖突的載體02.男性氣質焦慮:黑人“美國夢”的破碎03.三女性形象的差異性與家庭自我認同的重建

家庭關系緊張、瀕臨失衡瓦解的邊緣,這種狀态不僅僅是底層黑人家庭生活拮據,更是二戰後美國家庭的普遍狀态。相對平穩的外部環境造就了經濟發展的黃金時期,而消費主義衍生的物欲崇拜(利益之上、嗜利拜金心理)對傳統家庭價值觀(勤勉節約、忠懇良善)的沖擊,正是家庭關系嬗變的根源。母親表面上的“被尊崇”,不再來自于家庭的傳統,而是商品社會的金錢地位,母親手中持有父親死後的一萬美元保險金,成了子女糾葛的關鍵。

是以,《陽光下的葡萄幹》可以看作是“美國夢”神話給一個底層黑人家庭帶來的道德異化。而電影男主人公病态的精神世界與男性氣質焦慮,正是底層黑人男性的生活寫照,在生存受迫、遭遇苦難、價值觀坍塌後倍感絕望、逐漸走向自我毀滅,陷入一種無法獲得認同與尊嚴的虛無與失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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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斯皮爾伯格的《紫色》中,男性氣質尚且以一種膨脹的形式展現出來,具體表現在男主人公的大男子主義、對妻子近乎病态的掌控欲;那麼《陽光下的葡萄幹》裡,男性氣質則一直處于壓抑并“閹割”的狀态之下。

究其根源,固然來自于社會因素——《紫色》的故事發生在20世紀初的南方,保守的男權文化傳統、落後的經濟生産,尚且使得男性的原始實體優勢在農業勞動上占據主導;而《陽光下的葡萄幹》的時間背景已經是處于20世紀中葉的芝加哥,在這個北方重要的現代化工業大城市,黑人女性擁有更多的機會接受高等教育、融入城市文明,黑人男性總是困頓于酒精、暴力之中難以擺脫,因教育程度低無法獲得社會地位,進而在貧窮的漩渦中難以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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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特·李正如很多底層白人一樣,是被“美國夢神話”所衍生的消費主義思想荼毒的對象。他的精神信仰已經被“金錢法則”滲透,追逐金錢、牟取利益、獲得地位與尊嚴,已經成了他生活的全部目标。而囿于自身的邊緣人處境,通過改善經濟狀況擷取男性尊嚴的方式,終究無法成功,生意的失敗、合夥人的背信棄義,徹底摧毀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h1 class="pgc-h-arrow-right">03.三女性形象的差異性與家庭自我認同的重建</h1>

編劇洛蘭·漢斯貝裡,作為著名的黑人女性劇作家,她的作品自然會被很多觀者運用“女性主義”視角解讀。但在《陽光下的葡萄幹》中,北方城市的女性形象不再是傳統南方女性那般受制于男權的壓迫,她們已經實作了人格的獨立,有着更強的視野廣度、并對現代文明有着更高的接受能力。簡言之,性别的對抗與反叛,已經不再是女性擷取自我價值的重點,擷取社會地位與認同,是女性需要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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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人公沃爾特·李的妻子露絲,具備50年代黑人女性的典型性。一方面,她們習慣于忍讓、妥協,性格中具有傳統女性的隐忍負重、逆來順受;另一方面她們的溫吞與保守,并非是一種無意識的自我人格壓抑,而是看慣了丈夫的碌碌無為、平庸無能,受夠了黑人生活空間的逼仄與局促,而失去了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能力。她們失去了期望與希冀,摒棄了掙紮與反抗,在日如一日的麻木與冷淡中,在無盡的絕望中、在漫長的平淡中,度過乏味的人生。

母親麗娜與妹妹本尼斯的形象,對應着兩代女性的價值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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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本尼斯,是具有現代觀念的新女性。尤為值得思考的是,她的“現代性”并不是在外在形體上複刻現代白人女性精英的“優雅”與“知性”的表象,而是她真正具有反叛意識與批判精神。她開始反思并質疑由白人精英所建構的“美國夢神話”、知識分子塑造的價值導向,她堅定地認同非洲文明、渴望通過文化尋根獲得身份認同與自我價值的實作。

而母親麗娜的形象,則寄托着作者對原始母性的崇拜——她于辛勤勞作中養成的厚重、堅強與樂觀,成了凝聚家庭成員的核心力量;正如大地孕育生命,她的包容豁達、不屈不撓的韌勁,成了兒女的力量之源。這種“大地之母”形象類比于東方文化中的“戈壁母親”,展現出了極其相似的一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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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亂世佳人》中,哈蒂·麥克丹尼爾飾演的斯嘉麗奶媽瑪格麗特,樹立了黑人母親形象的一個經典範本。寬廣的身軀、堅實的臂膀,質樸敦實又不失狡黠智慧的性格、厚重的人格力量,成了“地母”形象的最生動展現。而《陽光下的葡萄幹》中,比之前者白人視角下的“他者”身份,呈現出一個更為豐滿的黑人“地母”形象。

電影的結尾,三女性與男主人公之間沖突的和解、偏見的消弭,均是建立在對黑人族群曆史、文化的認同之上的。男主角在放棄搖尾乞憐、拒絕白人傲慢施舍之後,重新擷取了家中的尊嚴,擺脫了男性氣質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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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更長遠的角度看,電影中楊格這一黑人家庭建立的“自我認同”,無疑是建立在對一個族群文化的理性審視之上的。

既沒有過分地控訴白人至上、白人中心主義的社會痼疾淪為一種膚淺的情緒宣洩,也沒有過分自怨自艾、怨天尤人進而陷入一種消沉與頹靡,而是傳達了一種樸素的價值:個人、家庭、群體擷取社會與他人的尊重,首先需要正視自我的價值,認可自己的族群曆史文化于人類文明中的意義。當認可了自身族群文化的發展脈絡、那難以取代的價值與魅力,才能走出迷失于困惑、收獲真正的自信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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