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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詞讀,這首廢寺裡的鬥雞人,可與紅樓夢中的龍鐘僧有一比

納蘭性德《浣溪沙》裡的初冬,廢寺鬥雞人說的是誰?

"敗葉填溪水已冰,夕陽猶照短長亭。何年廢寺失題名。

倚馬客臨碑上字,鬥雞人撥佛前燈,淨消塵土禮金經。"清朝納蘭性德《浣溪沙敗葉填溪水已冰》

納蘭詞讀,這首廢寺裡的鬥雞人,可與紅樓夢中的龍鐘僧有一比

自古以來關于冬天的詩詞都很難寫,春花秋月,落木流水,都有姿态可以描摹,唯其冬景,如果沒有雪,因為色彩感不強,很難有讓人記得的詩句。但是納蘭性德是個例外。他的關于冬的詩詞,因為有深邃的情感,無論有雪無雪,都成情境佳句。

比如有雪的,“山一程,水一程,人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無雪的”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

而初冬的詩詞比風雪冰凍更難,但是納蘭性德卻有一首極佳的初冬詞,叫人過目不忘。

納蘭詞讀,這首廢寺裡的鬥雞人,可與紅樓夢中的龍鐘僧有一比

“敗葉填溪水已冰,夕陽猶照短長亭。”

一個填和一個冰字就點出了季節是在北方的早冬。溫度已經能夠使山林中的溪水結冰,而落葉填溪,正是晚秋到早冬的景色,滿山落葉還未來得及化為腐爛的泥土。

這是在山間,有冬日的斜陽照着驿路亭台,有人說,長短亭是指離别的地方,但是,更有可能是指烽火驿站。比如北京的郊外有長城以及古烽火台,是在山頂就可以連綿看到的。

納蘭性德曾經扈駕康熙在冬天裡去西山等地。

又比如納蘭性德曾經秋冬帶着軍事任務出塞,一路行走都是軍事驿站。

那麼這首詞最有可能寫在什麼時候呢?我個人認為是他二十八歲秋冬有一次長達四個月的完成軍事任務期間。一路由北京通過偏僻的軍事驿站向北,看到的塞外山林風光。

為什麼這首詞我認為不是扈駕康熙的早年所寫呢?因為扈駕所遊曆的都是皇家山林和寺廟,縱然有廢寺之類,也不在他能夠支配的遊曆時間内。而且由于納蘭性德喪妻不久就參加侍衛工作,早期對于寺廟的描寫,是深沉的願意和妻子靈魂相伴的宗教寄托,還沒有從情感上抽離出來,想的是“諸天花雨,相對忘言”這樣深入宗教的情懷。

這首詞也不是他送别友人之作。因為京城交通發達,無需像古人選在山路離别。

這首詞是否是納蘭性德像賈雨村一樣特地郊外行走之作呢?比如紅樓夢中的賈雨村就是散步到山林當中,遇見了一個龍鐘昏聩的老和尚。從納蘭性德短暫的三十年生涯裡,他的遊曆多半是陪同康熙扈駕,本身他自己家又有巨大的郊區莊園,有家廟,和朋友的相聚多半集中在這一塊,詞裡的長短亭是不在視野和心情範疇的。

是以這首詞最有可能是他二十八出塞之作。而且此時他已經在侍衛崗位上工作了五年,他看到了更多政治上的榮辱興衰,那些顯赫的官員,可能早上還是衣冠楚楚,瞬間政治失敗,這種榮華朝夕莫測的感覺,在他亡妻之痛上,又加上了現實沉重無力的色彩。作為已經成熟的納蘭,興亡夢幻之感更為深重,哪怕此時,他貴為要員,擔任重要的任務。

我們可以看到,這頭兩句的冬景開闊,是有時間和心理的高度的。至少離妻子死亡的時間已經拉開,傷痕雖在,他有了可以回旋的心理空間。

納蘭詞讀,這首廢寺裡的鬥雞人,可與紅樓夢中的龍鐘僧有一比

“何年廢寺失題名?”

這是一句非常打眼入心的句子。在行路過程當中,當然不是扈駕康熙那種皇家之感,這是真實的驿路風景,有荒廢的寺廟在叢林當中,而且連名字都沒有了。

那麼在塞外,這種景象應該是一種常态。“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裡,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這是納蘭性德同期的詞作。

那廢寺證明從前是有聚落和人煙的。尤其是有名字的寺廟,見證這一帶曾經安定富庶。那麼為什麼會有如此荒涼的景色呢?戰争,割據造成的土地荒蕪,人口流散,而更有可能,這裡已經作為軍事禁區。

納蘭性德的祖上就是不屈服努爾哈赤的征服,險些滅族,而土地已經失去了,留下戰死的屍骨長埋已經不屬于他們的故土。

無論這座寺廟是否是納蘭故土的廟宇,如此荒涼之感,給他的感覺也是視覺的震動吧。

這個和紅樓夢中賈雨村看到的寺廟有一比。不過那個寺廟還有名字,還剩下龍鐘的和尚。那個和尚的存在,無論他是否是繁華中人,他都是時光的見證者。

那麼納蘭性德看到的這座寺廟該有些什麼呢?

納蘭詞讀,這首廢寺裡的鬥雞人,可與紅樓夢中的龍鐘僧有一比

“倚馬客臨碑上字,鬥雞人撥佛前燈。”

很多解釋裡說,這座寺廟來往的都不是善男信女,你看來往的都是纨绔之輩。如果這座寺廟在京城附近是說得過去,熙熙攘攘,都是走馬鬥雞之輩。但是,你能想象是一座廢寺,出現這些人嗎?那是聊齋鬼故事,在荒山野外有錦衣美女,瞬間點燃佛燈。

這個廢廟應該空無一人。

那個倚馬客,是納蘭性德自己,他自己下馬,尋找這座廟可能留下來的文字遺存。他拿出紙筆,來臨摹殘碑上的片段字迹,好勘察這座寺廟的曆史。納蘭性德是細心的人,他帶回的各種資料為康熙決策梭龍戰役立了大功,是以随身紙筆,對于他來講是最尋常不過。

那個鬥雞人是誰?唐玄宗好鬥雞,是以他将幾歲的會鬥雞賈昌留在身邊四十年,後來安史之亂,賈昌依附寺廟存活,見證一段曆史。

一:這個廢寺,如果有人,就像紅樓夢中的龍鐘和尚一樣,是見證經曆過繁華的,是和賈昌一樣,有過過去的,但現在繁華消散,他自己守着破廟,無聲去點燃那佛像前的燈火。和紅樓夢龍鐘老和尚有着同樣的存在和啟示作用。

二:這個廢寺,如果沒有人,這個鬥雞人就是納蘭性德自己。他本不願意從武,他本不願意卷入政治體系,但是他無可選擇,在這條背負自己和家族命運的路上被推着前行。他是康熙欽點的皇家侍衛,但是他從自己的家族曆史和所看到的現實,是安穩可能瞬間就打破,繁華和傾頹一線之隔,他的未來或者和鬥雞人賈昌一樣,風雨飄搖,身不由己。

又或者這是納蘭的願望,有個如此荒涼的廢廟也是一生。隻怕連這都沒有。

不信你去看看那些被戰争奪取的生命和人。

納蘭詞讀,這首廢寺裡的鬥雞人,可與紅樓夢中的龍鐘僧有一比

“淨消塵土禮金經。”

金剛經最著名的一句話就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我相信納蘭性德哪怕這座寺廟空無一人,他也會鄭重作禮。為他自己,為一切人間苦厄。這不是消極,這是洞穿曆史後的慈悲,是一種深邃的情懷。

他什麼都知道,就像是提前知道了命運的人,卻再也無法飽含熱情的去過懵懂的一生。他的天才來源與此,他的不幸也源于此。

納蘭詞讀,這首廢寺裡的鬥雞人,可與紅樓夢中的龍鐘僧有一比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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