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範朋飛(中山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
長臂猿,顧名思義就是一種手臂很長的猿。猿在古代同“猨”“蝯”,《抱樸子》中記載:“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猨為鶴,小人為蟲為沙。”這一典故為後代文人詠猿畫猿時廣泛引用,建構了長臂猿在中國古代文化中的君子形象。
根據這些詩詞歌賦和古代的地方志,科學家得以勾勒出我國長臂猿的曆史分布區。在明朝中期,長臂猿的分布北抵甘肅慶陽,南至海南昌江,東到浙江鎮海,西達雲南隴川,在東南沿海、廣東、湖南等地亦有廣泛分布。在清朝時期,随着我國人口大規模增長,長臂猿的分布區急劇退縮,至20世紀初,隻有福建、兩廣、雲南和海南等地有長臂猿的記錄。到了新中國成立初期,長臂猿則僅存于雲南和海南兩個栖息地。

天行長臂猿範朋飛攝/光明圖檔
彼時,雲南分布有4種長臂猿,其中,天行長臂猿曾廣泛分布于怒江以西的9個縣市,然而2008年和2017年的兩次調查顯示,天行長臂猿僅分布于保山、騰沖和盈江3個縣市,種群數量不足150隻。白掌長臂猿則分布于臨滄市,然而調查顯示,2000年以後再也沒有人聽到過它的叫聲。北白頰長臂猿曾分布于雲南勐臘縣、江城縣和綠春縣,但2008年和2011年的野外調查卻沒有發現它的蹤迹。西黑冠長臂猿是目前我國分布最廣、種群數量最多的一種長臂猿,在雲南中部種群數量接近1000隻,但是在雲南西部和南部種群數量卻非常稀少。
海南長臂猿是唯一一種中國特有的長臂猿。20世紀50年代,它分布在海南的12個縣,種群數量超過2000隻;到了2003年,科學家隻在霸王嶺保護區發現了2群13隻長臂猿,是以海南長臂猿成為全世界最瀕危的靈長類動物。所幸到了2020年年初,海南長臂猿的種群已經恢複到5群30隻。此外,被認為已經從中國滅絕的東黑冠長臂猿于2006年在廣西被重新發現,目前種群已經恢複到5群31隻。
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生活了千萬年的長臂猿,如今卻走入窮途末路,瀕臨滅絕。殘存的種群被隔離在不同的山系中,并且忍受着栖息地的進一步喪失和各種噪音的幹擾。小種群帶來的随機效應還可能讓新生長臂猿的性别比例嚴重失調,導緻它們成年後無法找到配偶。于是,有些長臂猿不得不與近親交配,導緻後代死亡率上升。随着長臂猿種群數量銳減,明清時期,人們對猿與猴兩種動物的認識開始出現混淆。時至今日,大多數人已經根本不了解猿為何物,曆史中有關長臂猿的文化和相關知識也逐漸消減流逝。
如今,在雲南盈江和騰沖,一部分傈僳族居民仍然有保護長臂猿的傳統。他們認為,長臂猿具有靈性,歌聲優美而且可以預報天氣,是萬物之靈,還與自己的祖先關系密切。這裡的傈僳族從不捕殺長臂猿,反而會積極主動地保護它們。得益于此,我國近一半的天行長臂猿種群生活在傈僳族寨子周邊的私有林或集體林中。但是在鄰近的一些多民族地區,由于長臂猿保護的文化傳統得不到傳承,長臂猿更容易滅絕,而瀕臨滅絕又進一步導緻傳統文化喪失、種群難以恢複,由此陷入惡性循環。對比之下,傈僳族積極弘揚傳統、保護野生動物的文化遺産顯得彌足珍貴。
長臂猿不僅具有文學和美學價值,更具有重要的生态和科研價值。它是高效的種子傳播者。在雲南中部的無量山,西黑冠長臂猿可以傳播至少27種植物的種子。從進化關系來看,長臂猿是人科動物(人類和大型類人猿,即各種猩猩)的最近姐妹群,具有一系列大型類人猿所不具有的特征。在現生類人猿中,長臂猿骨骼直立程度最高,雙足直立行走能力最強,聲音通訊最發達,社會系統與人類最相似。是以,研究長臂猿可以促進我們更好地了解人類從樹栖到地栖這個過程中的适應和進化,幫助我們找到人類語言和音樂進化的蛛絲馬迹,還能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人類婚配制度的進化。此外,長臂猿的大腦處于從猴腦向猿腦和人腦演化的過渡階段,研究長臂猿的大腦結構和認知能力,可以令我們更好地了解大腦進化。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過去的30年中,越來越多的研究人員開始關注大型類人猿的研究和保護,長臂猿卻長期處于被忽視的位置。
近年來,為了保護中國最後的長臂猿,我國先後設立了各級自然保護區。目前,大約有80%的長臂猿生活在保護區内。随着保護區管理水準的提高,偷捕盜獵和亂砍濫伐等現象已經得到控制,但是小種群帶來的各種負面影響卻無法得到有效解決。人類活動已經徹底改變了自然界,嚴格依賴森林生活的長臂猿無法跨越村莊和道路,或許隻有依靠人類的幫助,這些種群彼此隔絕的長臂猿才能找到合适的配偶,實作生命的繁衍。
北白頰長臂猿範朋飛攝/光明圖檔
中國長臂猿的命運掌握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如果我們重視起來,立刻行動,不僅可以保護好現存的幾種長臂猿,還有可能在不久的将來通過野化放歸重建一個北白頰長臂猿種群,讓子孫後代在神州大地上仍然有機會聽到長臂猿美妙的歌聲,見到長臂猿靈動的身影。願千山長青,猿聲常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