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因為拆遷，大家各自分散到鄰村或者鎮上的幾個小區裡。四嬸和四叔因為年齡問題，沒有跟兒子一起，而是被女兒接回了家。
他們都已經年過耄耋，四嬸常年高血壓，幾十年的農村重活早已讓她的腿部變形，小腿上的靜脈曲張像蚯蚓一樣纏繞着，密恐的人根本不能看，有多疼隻有她自己知道。大腿内側早已分化成一個O字，羅圈的厲害，拐杖常年在手。
人生的後十多年，她因為走路困難，大部分的時間就在大門口呆呆地坐着。你問候她，她也不答應，多叫幾聲後，她才慢慢反應過來，努力思考你是誰。
你不敢跟她走太近，不是她打人罵人，而是她身上味道太大。那是腐朽的骨鏽老人味，還夾雜着常年不洗澡的酸臭味，從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散發出來，擋都擋不住。
她從年輕的時候就不好清潔，經常不洗臉就出門，不管是下地，上街，還是串門子走親戚，眼角的分泌物，嘴角的油漬，牙齒縫的飯渣，帶着厚泥的布鞋，多年過去，都還在村裡人的記憶裡。
有個堂弟好幹淨，小時候，大概5,6歲的時候拿了一個蘋果，邊吃邊從四嬸家門口走過，四嬸看見了，大聲喊叫：“把你蘋果讓四嬸咬一口”。這個堂弟老實，就乖乖遞給她，原以為四嬸就逗逗，結果四嬸真的咬了一口，而且是大大一口。
咬就咬了，吃就吃了，但四嬸早上的包谷珍子稀飯的殘渣也随着咬合留在了堂弟的蘋果上，牙印裡還有幾枚鮮紅的血迹。堂弟欲哭無淚，愣是平靜地接過蘋果，等遠離四嬸視線後，毫不留戀地把沒吃完的蘋果扔了。
自此，四嬸逢人就誇堂弟懂事，大方，但堂弟自此甯願繞路，也不從她家門口過。
四嬸已經83了，這次生病也不知道哪裡的問題，重度昏迷，不知不喝。鎮上小醫院的醫生看頭疼腦熱可以，再複雜的疑難雜症他們沒經驗。子女不願意轉去好醫院，醫生也救不了，兩方拉鋸戰持續了好幾天。醫院下通牒讓出院，意思是不救治也沒必要占病房。
醫生哪裡知道，家裡都拆了，沒有回遷房住，四嬸跟丈夫暫住在女兒家裡，怎麼說也不能死在女兒家裡。
兒子呢，租别人的房子，房東明确說了不允許年齡超過75歲的人住，更别想人家會收容将死之人。
60後，年年防死，70歲，月月防死，80歲，天天防死。誰是房東，也不願意自己家裡死外人，往後住和租都是問題。
四嬸的兒子把問題發到家族群裡，大夥你一言我一語出主意，七嘴八舌彙成一句：賴在醫院，不管怎麼樣都不走。
還有人說得更過分：實在不行就拉到太平間，在那慢慢死。
活了80多年，四嬸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最後連死的地方都沒有。
在病床上硬撐了幾天，四嬸終于咽氣了，全家人如釋重負。大家也在群裡評論這是好事，解脫了。
這話好像是對她說的，也好像是對她的子女說的。
因為疫情原因，四嬸沒有葬禮，連太平間也沒進就被拉去了火葬場。
大家雲紀念，曾經被咬了蘋果的堂弟說得最多，童年裡的陰影如今成了他對四嬸最深的記憶。
幾個人也調侃四嬸不講衛生，省水不願意洗澡，還熱情給往你跟前湊。
笑談裡多了一些感慨，多了一份珍惜。死亡是最好的教育！
有人說：每個生命來人間走一遭，或多或少所留的印記應為與之相關聯的人們所銘記，哪怕隻有一個人，而那些悄然離去的靈魂，更不應該就此銷聲匿迹。
當生命中出現的人一個一個慢慢離開時，活着的人不由自主地會去思考如何更好地活着。
時間越來越少，珍惜每一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