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 往 事 幹 杯
作者：羅麗麗
晚春的夜，有點涼，卻不冷，剛剛和你在路口分開，我們走了三公裡，路不長，卻像走了十年。
十年前，你來到我的機關，那時我來了一年多。我和你一起工作的半年，我是急性子，你是慢性子，我們總是開玩笑說你适合搞研究，那時半年彙報需要用幻燈片，還要配上聲音，在這個小小的縣城的小小機關，隻有你一門心思地研究，後來不管是安裝視訊會議室還是安裝工作系統，工科出身的你，總是默默付出的那一個。即使後來你已經不在辦公室了，有時大家仍然喊你來幫忙，你也總是默默地做。
我們經常一起吃飯，兩個人都是外地人，都是早年喪父，或許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你笑稱如果自己當初考不上大學，就回家種地了，我也笑稱，如果當初考不上大學，說不定在哪個地方打工了。每年的初九你都要回家一趟，那是你父親的忌日，我也悄悄記下了，總覺得每個人都很不容易。
後一年，你的女朋友辭去外地的工作，到這個小城裡來找你的時候，機關派你借調到你女朋友剛剛辭去工作的城市工作三個月，在别的同僚不願意去的情況下，你接受了這個任務，而就在這一年，剛剛生了孩子兩個月的我被機關叫回去加班，我也欣然同意。我忽然覺得很多時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那一年的先進個人，沒有你，也沒有我，甚至你從别的機關回來時，有同僚埋怨你耽誤了本職工作，你什麼也不說。我說，我們一起吃頓飯吧？但是我們都在自己的軌道上忙碌着、運作着，最終沒有吃成。
再後來，你我同時成為副科長，你鼓勵我好好幹。我苦笑，不知不覺，我們已經成了中年的模樣。
當孩子生病時，我也自責曾經為了工作，産假還沒有休完就丢下孩子，我也愧疚我這個工作狂在外公被診斷出癌症的時候，隻去看過他一次，我覺得自己是如此後知後覺，很多事情，等到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
中途我被抽調到上級部門三個月，回機關開會時，你叫我一起去吃飯。記得我們去的最多的是機關旁邊的“這一年”主題餐廳，我們喜歡那裡的烤五花肉。通常隻有我們兩個人，時至今日，我也記不清我們一起吃過多少次飯了。
再後來，我們下班會約另外兩個同僚，一起去打羽毛球。這個小城的西邊有一所大學，我們開車到大學門口，門崗的大爺問：“幹什麼的？”你說：“來接孩子的。”再後來，我們看到大爺質疑的目光，雖然我們老了，但是我們着實不像大學生的父母，于是每次進門時的借口成了“來給妹妹送東西”。
毛球館很大，但是有時會趕上體育課的尾巴，于是我們在一旁打羽毛球，還有一些學羽毛球的同學，在看教練做示範，教練是背對着我們的，我覺得學生們落在教練身上的目光都不如落在我們身上的多。因為很多時候我們下班後來不及換衣服就到了這裡，你穿着皮鞋，我穿着裙子，着實不像打羽毛球的樣子。而打羽毛球的初衷是為了減肥，總是有女生在一旁吆喝：“哎，你不要打得這麼溫柔，要不然怎麼減肥啊？”但是，以減肥為目的的打羽毛球卻總是以吃飯作結，通常是運動兩小時，吃飯一百二十分鐘，我們發現那個餐館除了烤五花肉好吃，紮啤也很好喝，有時，辣得我們眼淚都流出來了。
其中，羽毛球停了很久，後來我解散了羽毛球微信群。
很久之後，你試着問我：“要不要重新組織羽毛球？”沒有猶豫，我說：“要。”就像我曾經把你删除，後來加上好友，我說：“要不要一起吃頓飯？”你說：“要。”
我以為我們會永遠這麼好下去，但是我們還是吵架了。因為工作。最後我說：“這個主任，我不當了！你幹吧。”你說：“我幹不好還幹不孬嗎？”我也放話說：“你别忘了，咱們機關連續三年都是先進！”然後我請了病假。我是真的病了，氣得我肚子疼。
當天下午我沒去上班，你給我打了電話，向我道歉。我哭了，為什麼啊？我們為什麼要為了工作破壞我們的私人感情呢？為什麼生活把我們變成了這般模樣？
那一年，我們的工作都很出色，卻也忙碌。你的妻子在鄉鎮工作，因為是哺乳期，孩子和老人也去了鄉鎮，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回到縣城，你晚上八點多加完班回到家，過年的東西，家裡什麼都沒有準備。我也一樣，常常一個人在辦公室加班，忽略了家人和孩子。但是，我們覺得辛苦很正常，累也很正常，因為我們都是最最普通的人。就像書上說的“我們的痛苦，我們加糖”，于是還常常在困難的夾縫中尋找快樂。我們除了照例去西邊的大學裡打羽毛球，有時也去學校旁邊的茶室喝茶、打牌，也去步行街喝咖啡，咖啡屋旁邊的炸串，二十元能買一大盒，每每這時，我們便忘了生活的艱辛。
今天這一次吃飯，算是告别吧，你要離開了，我覺得不是壞事，你卻總是說傷感。我們要了兩瓶啤酒。你說傷感的時候容易醉。我們要的火鍋好辣啊，我說這樣挺好，流淚時可以說是辣得流淚，不至于太尴尬。你說沒想到我們吵過、鬧過，互相删除過，還是經常坐在一起吃飯。我說那是因為飯的魅力大啊。你說：“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我說：“你這麼留戀，那你那時為什麼因為工作和我争執？”然後我們都笑了起來。
飯後，我們都沒有開車，步行回機關，看到路上有狗的時候，你拉着我的衣袖，過馬路時，我拽着你的衣角。是的，我們沒有什麼親密接觸，隻是心比較近而已。
各奔東西，遲到的眼淚還是落在這個微涼的春夜，我們懷念的不僅是一起工作的時光，還有青春。老狼在《青春無悔》中唱：“開始的開始，是我們唱歌，最後的最後，是我們在走。”其實，我們怕，怕“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今夜，幹了這杯酒，為彼此壯行，幹了這杯酒，也永遠地與往事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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