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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卧室存放妻子骨灰30年:如果有鬼的世界,我還能與她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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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巴金留影

一個滿頭銀發、步履蹒跚的老人,伏在案頭工作者。寫作,是他終身的事業。

“風燭殘年。”他想,“這大概就是形容我這樣的老頭子了吧?”

“人死,如燈滅。也許不久後,我就可以去尋找我的小太陽。”

老人看着床頭的盒子和幾本譯作,思緒卻攔不住的回到幾十年前的那個初遇,那些個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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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伏案留影

1936年,繁華的上海街市。一家名為“新雅”的飯店的靠窗座位上,坐着一名文質彬彬的帶着書卷氣的中年男人。

他叫李芾甘,是一名作家,家在千裡之外的四川成都。

他才三十二歲,卻早已享譽全國,“粉絲”遍地;同樣的,他三十二歲了,卻依然是單身漢一枚,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或許“英雄是孤獨”;或許是他對那個亂世的忌憚和絕望吧。他甚至覺得當下的工作忙碌和孑然一身,甚好。不會顧不了自己,不會連累了他人。

他曾經以為是這樣的,他并不知道,上天為他安排了一段最好的緣分。

隻是,在世俗看來,有點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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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與妻子蕭珊

那個對的人,終于要來了。

“哎呀!李先生,您早來了!”清脆爽朗的稚嫩女聲将他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哦,他是來“面基”的。

“面基”的對象是他的萬千粉絲之一,也是他的筆友之一,一個時年18歲的姑娘。

“哎,你也早呀!”李先生淺淺一笑,更顯得溫潤如玉。

小姑娘很快活地說道:“您比我想象的可年輕多啦!”

“那你比我想象的還像個娃娃!”李先生覺得和這樣陽光明媚的小人兒聊天,很是暢快。

“我不希望你也把我當個小娃娃!”小姑娘嬌嗔道,似乎有些不高興,或許是假裝的。

“這麼說,有人和我一樣的看法?”

小姑娘頓了頓,還未及開口。作家又加了一句,“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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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強樂觀的老年巴金

原來,這個小筆友是粉絲中對他的作品了解最為深刻的,小小年紀的她通讀了自己所有的作品。

他們常常談天說地,探讨思想。

作為年長者,他也願意給後輩一點精神助益,點亮她的世界。

可是她一直神神秘秘,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姓名,每次都隻在信上署名“一個十幾歲的姑娘。”

她似乎不好意思但又很俏皮地告訴他,她的名字叫陳蘊珍,父親是一家工廠的股東。

雖然家境優渥,但其父頗為保守。

蘊珍心裡一百個想要參加愛國學生運動也在學生隊伍裡是個能獨當一面的能手。

但是父親卻一個勁認為她“太小”,不宜抛頭露面并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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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求學前 少年巴金與家人

哪怕擁有其他家庭成員的支援,蘊珍還是擰不過自己的父親,她很是郁悶。

這,也就是她約偶像見面的重要理由,她希望可以從他這裡得到方法和精神的力量。

“我想離開家庭,闖蕩江湖。”蘊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以。”李先生趕忙勸阻,“你現在還是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不可以沖動行事。”

他接着循循善誘,告訴她最好的方法不是出走,而是經過“讀書和思考”後,再做行動的打算。

她聽進去了,面對家庭沖突不再幻想一走了之,而是沉下心來,努力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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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巴金于魯迅塑像前沉思

自此之後,粉絲與偶像的關系更進一步:他回複信件稱她“小友”,她常去他工作的出版社找他。

這個叫李芾甘的青年就是我國文學泰鬥之一、著名文學家、也稱世紀老人的“巴金”先生。

而叫陳蘊珍的姑娘則是他的妻、為他燃燒生命的太陽,他的一生摯愛:蕭珊。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此時的巴金還隻把蕭珊看做小朋友一枚;她可愛、聰慧、好學、有活力。

既然她提出自己需要他的指導和幫助,那麼他願意助她成長。

巴金是個正直、善良和理性的人。那時,他不會對一個心智未成熟的孩子起什麼作“人生伴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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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夫婦與孫輩遊玩

後來,一位朋友離開上海,并委托巴金代為看守居所。

與此同時,他還要讀稿、改稿、校對、寫稿,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的。

這時候,蕭珊便常來看望他并關心照料生活。這既是對巴金的喜愛,又是對巴金的回報。

蕭珊的真誠和熱情,叫巴金不得不欣賞在眼裡,感謝在心裡。

一次朋友間的劃船活動讓巴金的心弦開始撥動。

他終于不再一味以“老哥和小妹”這樣的關系來對待眼前的姑娘;意識到這位女性的溫柔與知心。

劃船時,蕭珊和巴金一船。蕭珊小小年紀,免不了争強好勝,饒有興緻地要快點拉開與其他船隊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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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老人的獨坐

新手隊員巴金也玩的起興,費勁巴拉劃動,不一會就滿頭大汗。

蕭珊見了心疼,拿出手絹替巴金拂去額頭的汗,“李先生,咱們慢點,不跟他們比......”

由此,巴金心頭一動。

一個女人的聰慧不會僅僅展現在一處。

她會讀書,會談自己的見解,會适度釋放出自己的好感,在挑破關系這層上,蕭珊也将生活技巧運用自如。

蕭珊高興地來看望巴金,不一會卻哭着從樓上跑了下來。

與巴金同住一處的朋友不解,就問蕭珊怎麼回事。

原來,蕭珊父親叫她嫁給一個有錢人,要她訂立婚約,她想問問巴金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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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一家四口合照

可是巴金沉默了,半晌隻說一句:這需要你自己考慮。

她失望落淚,卻根本不知道他彼時的驚慌和糾結。

這時候,巴金也急急忙忙下樓來——畢竟,他實在不忍心讓蕭珊誤以為自己對她并不關心。

他趕緊對朋友解釋“我是說她還小。一旦考慮不成熟,會悔恨終身的。”

他理了理緊張的思緒,又補充道“将來她長大能有主見了、成熟了,還願意要我這個老頭子那我就和她生活在一起。”

愛一個人,哪怕對彼此之間有些顧慮,也是為她好的,讓她有充分的考量餘地,而不會是為自己敲打算盤。

蕭珊聽到巴金的肺腑之言後破涕為笑。心中的大石落下,她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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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蕭珊與朋友合影

她知道這将是雙向奔赴的感情,也更加堅定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感情。

蕭珊的母親是個開明又有主見的女人。

她在得知女兒的心意後,并不為兩人長達十四歲的年齡差所困,也不擔心違背了丈夫之前的決定,而是親自邀請巴金吃一頓飯。

她聽過巴金的名字,也閱讀過巴金的作品,預感這會是個很好的小夥子。

然百聞不如一見,她對眼前的男青年很是滿意,當即拍闆,認下了準女婿。

友誼長存。愛情開始。二人訂了婚,從此以未婚夫妻的關系公開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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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一家的日常樂趣

好的愛情不僅僅雙向奔赴,更是彼此成就。

好的夫妻不僅僅是提供陪伴,更是幫助促進另一半的良性生長催化劑。他們都是願為他人着想和付出的良人。他們在彼此的生命中縱橫、燃燒。

正值抗戰時期,蕭珊加入了戰地醫院。她将自己的見聞告訴巴金,又接受他的鼓勵從事寫作,并在多篇報社發表。

而他也受到她的感染,以她為主人公創作了抗戰題材的小說。

轉眼到了1938年。他們身在廣州時,當地遭到日軍進攻。

巴金蕭珊一路輾轉,一路扶持前往桂林,颠沛流離,長達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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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寫作的巴金

災難是情感的考驗,承受住阻礙的愛情才更無堅不摧,彌足珍貴。

幾個月後,蕭珊考上西南聯大。他們又開始了異地而處,兩地奔走的愛情生活。

距離是阻隔不斷真感情的。對的人,相逢便守得住一生,區區千裡又何妨?

蕭珊知曉巴金寫作的忙碌,她常常擔心他因追趕進度而不眠不休,生活節奏紊亂。

于是在學期中,她一封又一封地寄信給他,信中飽含的溫情,照亮巴金孤獨的一個個夜晚。

枯燥的生活,有了高效的助推器。

暑假期間,他便抽空奔她而去,陪伴她度過一天天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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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巴金的殊榮時刻

1942年,巴金工作所在的出版社因為戰情影響而人員寥寥。

蕭珊等不及大學畢業,便匆匆趕來做他的後盾,給他注入強心劑。

她說:“你不要難過,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我永遠在你身邊。”

“我不知怎樣感激你,你再等我一年,好嗎?”

“嗯......當然。我還能回答出不好?”

那時的巴金身處困境之中。

他家中大哥離世,三哥被戰火阻隔。家中經濟擔子全都背負在他一人身上。

蕭珊又怎會不知他的困頓他的難?

在她的眼裡,年齡、距離、财富都不是問題。真情才是第一位,堅守在心愛的人身邊與他共度困難是自己心甘情願,甚至,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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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與父母、姊妹

她努力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在他勞累之時,督促他适度休息,為他營造良好的創作心境。

他也努力保持創作水準,力争高效。

不久後,巴金終于在輪番的寫、譯、編的工作中,掙到了子侄輩的上學錢和自己的結婚錢。

他們如願結束了八年戀愛長跑。

1944年5月,桂林、漓江。巴金、蕭珊。一間租借而來的新房。

以雙方家長的名義,向雙方親友印發一張張旅行結婚的通知。

他們就這樣既簡易又不失鄭重的結婚了。

後來,他們生育了一雙兒女。

平凡而又幸福的日子一天天過着,他們當然祈願恩愛時光,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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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含饴弄孫

巴金作為男人,一家之主,保證經濟和生活方向把控,是頂梁柱。

而他嬌弱的妻子,卻是他這個頂梁柱的主心骨。

建國後巴金的威望更加,也忙碌更加;他常常開會,常常出國,常常離家。

而蕭珊依然是最值得依靠的、最溫暖而堅強的屏障;她操持家中大小事,教育兒女,他總是能放寬心。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們依然一如既往。本就是筆友“出身”,常常寫信,不在話下。

曆史有浩劫,人生亦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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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珊文存

他的夫妻蕭珊,也被欺淩被迫害,她被毆打、被懲罰掃街,被侮辱作“臭婆娘”......這些,她在丈夫面前不提一言。

巴金有時似乎有些繃不住,隻得歎息:“日子難過呀!”

“日子難過呀!”蕭珊一如既往,夫唱婦随,但是随後就是打起精神:“要堅持下去!”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她在,他就被生活最為溫柔相待了。

天有不測風雲。禍福旦夕撕碎了巴金久久心醉的溫柔。

1972年,蕭珊被确診為直腸癌。在那個年代,這樣的疾病幾乎提前宣告了死亡。

如遭晴天霹靂的巴金雖然百般寬慰安撫,但蕭珊還是意識到了悲涼,感覺出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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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與妻女

“看來,我們要分别了。”手術前,蕭珊無不遺憾。

“不......不會的,你會好起來的。你必須好起來,陪我熬下去,陪我等到天明。”巴金輕輕按住妻子蒼白的嘴唇。

蕭珊落寞的眼神告訴他,她對自己的身體的了解。

兩人雙手緊握,哽咽不已。

手術結束後,蕭珊疼痛異常,卻不哀嚎一聲。她隻是淡淡地說起醫療費是不是太高。

此時的巴金,恨不得自己能為蕭珊代為遭罪,他實在不忍心看重夫妻被折磨的面容憔悴,支離破碎。

生死之際,蕭珊考慮的依然不是自己,而是不要因為自己,讓這個相伴了28年的男人過于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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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在蘇聯從事文化交流

蕭珊認為,自己的夫妻是她最好的醫生,有他在,自己才能有對生命的渴望、不舍,對抗病魔的勇氣,和苦難鬥争的毅力。

住院期間,她的性格依然青春鮮活,她的脾性依舊少女般俏皮。

她喚作他:“醫生”。這個最好的醫生每天守着自己,幾乎寸步不離。

還是天意弄人。

那天,“醫生”回家吃中午飯,本想着快去快回。

沒想到回來時,蕭珊已經永遠地離開了自己。她走時,身邊隻有表妹一人。

從表妹口中得知,蕭珊彌留之際,還呼喚着“叫醫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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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的守護

一想到自己竟然未能送妻子最後一程,未能拉着她的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攬她入懷,巴金便追悔不已。

這,也成了伴随巴金餘生的遺憾。

蕭珊死後,他将她的骨灰帶回家,并放在了卧室裡。他将她的遺作放在床頭,常常望着他們出神。

他以這樣的方式,讓蕭珊參與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

入眠時,巴金經常夢見夫妻,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叮咛囑咐,她的一切......

他坐起身來,默默地看着眼前。好在屋裡每一片角落、每一粒灰塵都存在着夫妻的氣息。

生命的燭火搖曳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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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的晚年辛勤勞作

夫妻已逝,餘生則盡是的孤獨。除了懷念,哪裡還有更大的力量去支撐殘軀病體?

每逢生辰,他人都是祝願巴金老人長命百歲。

可巴金卻苦笑,他知道,失去了蕭珊的“長命百歲”不過是一秒秒捱着度日。

他還剩多少生命能量,他總要在工作中一點點揮灑,直到耗盡。

巴金并不信鬼神。可唯有蕭珊,令他渴望有來生。

他在《病中集》訴說:

“想到死亡,我并不害怕,我隻是滿懷着留戀的感情。”

“要是具有一個鬼的世界多好。我在那裡 可以和我的夫妻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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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珊給巴金寄的第一張照片和手迹

巴金蕭珊的戀愛和婚姻,是一輩子的守望,和終其一生的互相牽挂、互相付出、互相奔赴的兩心聯結。

他們攜手宣告“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的童話的真實存在。

雖因蕭珊早逝,二人“白頭偕老”有所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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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幸福的一家人

但在這28個春秋裡,誰又看不見“一生一世一雙人”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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