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歌36歲了。粉絲在催他找對象;習慣于摧折教育的母親也終于在《琅琊榜》後認可了兒子;而他本人,“盛大的逃離”之後,終于與自己和解,收拾行裝走入自己的“電影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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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過瘾的創作
--電影表演是什麼?
--電影鏡頭前,存在即表現。
時尚芭莎×胡歌:忘掉自己才能更清楚地認識世界
“在哪兒拍好呢”,胡歌上下打量起酒店房間,物色位置,“最要緊得有合适的光”,他相中了衣帽間。
這裡有射燈,暖意盎然中,胡歌對着手機鏡頭說他在《你好,之華》的角色張超的台詞。
每個人甘願暴露的隻是自我的一角,海面下尚有隐秘的巋然冰山。
張超暴露的“渣男”成份,成了胡歌閱讀劇本時一個小小的休止符,“整個劇本讀下來非常順暢,直到這場戲的時候卡住了”,胡歌停下來歇一口氣,往回翻劇本,反複再讀,升騰起創作欲望,他就打電話給該片監制陳可辛,說自己想演這個小小的反面角色。
對一個戲份非常少的“渣男”感興趣?
陳可辛才沒當真呢。
直到開機前一周,他想起來胡歌開過的這個玩笑,又打過去問,“你是認真的嗎”,“是啊,我是”。
胡歌沒有告訴陳可辛的是,他讀劇本時看到張超,沒來由地想起來金士傑的一段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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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師演一位父親,見他未來女婿時,跟對方講起他跟女兒的感情和妻子的過往,劇情、人物完全不一樣,但那種狀态讓胡歌印象太深,面對相關又不那麼相關的人,叙述,更接近于自說自話,胡歌記憶庫裡就存下了金老師表演時的層次和情緒變化。
等胡歌看到張超這個角色,新的刺激與舊的記憶産生了化學反應。
“認真”的胡歌于是要跟自己多年的偶像岩井俊二導演合作了。
其實很多年前胡歌怯場過,當時岩井俊二到上海辦音樂會,朋友幫胡歌約了導演吃麻辣火鍋。
胡歌車開到火鍋店門口,想想又重新啟動了車,“太緊張了,能聊什麼呢,還是走吧”。
落跑先生胡歌,這回有備而來。
他為張超設計了具體而細微的情緒層次,“有忏悔,有内疚,情緒變化的最後一站是生活的絕望”。
到劇組當天,胡歌從上午拍到晚上,就完成了他自己的戲份。
他感到“不過瘾”。
不是角色讓他不過瘾,而是與偶像第一次合作一天内就結束了讓他不過瘾。
更何況,他自己感到這天越往後狀态越好,“後來剪出來的成片,我能明顯判斷那些是晚些時候拍的”。
拍完回到酒店,胡歌一直在想今天演得怎麼樣,越想越不甘心,幹脆自己錄自己演?
他把手機放在擱架上,畫幅正好,燈是感應燈,亮一會兒就滅了,稍有動靜,複又再亮。
忽明忽暗的燈原本是困擾,拍到第三條,胡歌就變困擾為利器,在不同光線下适配台詞。
這段六分鐘的自白,胡歌一口氣錄了五六條。
這6分鐘,胡歌是自己的導演。
還差最後一步。
《你好,之華》首映當天,做完群訪,胡歌在走廊碰到導演。
猶豫了一下,胡歌還是把錄制的小視訊給導演看。
在胡歌那種想把成果給導演看又怕打擾對方的忐忑心情中,他和岩井俊二一人舉着一半手機,在人群和冷風裡看完了六分多鐘的完整視訊。
“光打得也挺好。”導演說。
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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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電影中他的一句台詞,“人生啊,不是你随便扒拉扒拉就能寫清楚的”,但仍然有一些高光時刻,即便走到暗處,它們仍在身後照你前行。
《你好,之華》首映前一陣,胡歌擔任男主角的《南方車站的聚會》剛剛殺青。
在導演刁亦男的劇組裡,胡歌終于體會到什麼是真正過瘾的人物創作。
《獵場》之後,胡歌一直沒有接工作,“很長一段時間對表演都挺迷茫”,直到刁亦男的出現。
這位柏林電影節最佳影片得主飛到上海,把胡歌從家裡拽出來,給他講這個發生在南方的故事。
一個月後,胡歌拿到劇本,開始進入這個特别的劇組:
沿着劇本順序往下拍,而不是通常按場景的拍攝方法。
他們拍了半年,有相當長的時間讓胡歌去走進角色,看法國電影,揣摩角色,從形體到氣質,從樣貌到内心。
這個角色的身世和經曆,是胡歌自己在生活中不可能去體會的,于是他有意識地積蓄陰郁情緒,“一個負面情緒就像一滴墨汁進入一碗清水裡,正常人會把水攪一攪,讓墨汁快點散開,我那段時間的做法是反而保護這滴墨汁,不要散開,甚至還主動再加一點兒。”
用這種方法,胡歌留下那并不讓人舒服的情緒,為的就是達到“存在即表現”的狀态。
聽上去,這是笨鳥在偷偷用功。
你在故事裡做了個夢,夢裡有人講了個故事
--舞台上你最享受的東西是什麼?
--我不是一直很矯情地說要做演員,不當明星嘛。我在舞台上那一刻,覺得自己是演員了。
在舞台劇《如夢之夢》劇組裡,胡歌偷偷用功會被發現。
還是金士傑老師。
胡歌扮演的五号病人,開場有一句台詞是這樣的:
戰國時期有一個詩人,名字叫莊恒。
莊恒的“恒”字,胡歌老是把後面半個音吃掉,說不完整。
彼時金士傑還未上場,就在背景從監聽裡聽大家的台詞,他總跟胡歌說:
“你說莊恒的時候,是整個戲裡第一次出現莊恒,是以呢一定要讓觀衆聽清楚”。
有一次胡歌特别留意這句開場,“有一個詩人的名字叫莊——恒——”,金老師聽到這裡會心一笑,後來特地表揚他,“你今天真的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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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場中,與胡歌對手戲最多的是徐堰鈴,她扮演的江紅沒有一點舞台劇會有的刻意痕迹,“能夠在舞台上自然地表達,比在鏡頭前要難,但是堰玲做到了,而且分寸拿捏得非常到位。”
演員的生活有時就是一個并不善意的循環,進劇組,拍戲,殺青;開播了,從新劇組裡請幾天假配合宣傳,間或穿插廣告、雜志拍攝,回到劇組,新戲殺青、開播,從新新劇組裡再騰出幾天時間……
永不停蹄,唯有舞台劇是個特别的存在。
2012年,戲劇制作人王可然想把《如夢之夢》搬上舞台。
在話劇界,賴聲川的《如夢之夢》原本是一個“商業噩夢”,它長約8小時,分上下兩本,12幕90場共100多個角色,如此大體量的劇組之外,還需要改造劇場,制作環形舞台,拆掉十幾個座位才足以圍出蓮花池……
但王可然下了決心,想要做成,其中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是,他得在演員陣容裡配比話劇演員和“人氣明星”。
王可然稱找胡歌是看中他“經曆過生死”,胡歌自己說,“就是看中了我的人氣嘛。”
但他忘掉的一件事情是,2012年前後,幾乎算得上他出道以來關注度的一個低谷。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演完《軒轅劍之天之痕》後,胡歌下決心遠離古裝偶像劇和長留海,“打算在演藝上有進步”。
《如夢之夢》找了過來。
到了第三年,胡歌“感到奇妙”。
每年和同樣一群人,穿同一件衣服,說相同的台詞,走相同的排程,甚至,同樣是在保利劇院,連在背景的位置都是一樣的。
“有時候我會很恍惚,感覺這一年到底過沒過,過了什麼。或者,這一年是一場夢嗎?我隻是打了個盹兒,一年時間就過去了。”
于是《如夢之夢》不再是一個工作或一種表演,而成了“一座廟堂”。
“每年都要去一次,重新獲得一些東西”。
但那種東西是什麼?
那種感覺就像是矯正牙齒,一年沒演了,牙齒又偏移出去一些,重新排練就是再用牙箍再緊一下。
讓一切歸位。
每年演完一輪,胡歌被問到最多的問題是“明年你還來嗎”。
堰玲會問,譚卓會問,胡歌有時候也會問自己,但他心裡有答案。
即便在2016年演完《獵場》後的一年多的“息影期”,胡歌仍然沒有放棄“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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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持續留在舞台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扮演老年顧香蘭的盧燕。
盧奶奶90多歲高齡,胡歌每年都會聽到她跟制作人和導演說,“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保持我的狀态,明年你們不要換人,要讓我回來演”。
舞台上,胡歌與盧奶奶的對手戲不多,發生在病床邊。
老年顧香蘭彌留之際,五号病人坐在床邊,看着她離開,“我想陪奶奶一直演下去”。
他演過很多電視劇,一個接一個劇組中間,留給他“生活”的空隙很小,來不及生活,也沒有機會修正角色的遺憾。
五号病人面對了突如其來的失去,和夢幻般的偶遇,悲情、沉痛,胡歌在這個角色上進進出出,每年都有新的體悟、新的人生經驗,每場都能修補情緒,關照細節。
這場的遺憾,總有下一場可以去彌補。
終将回歸的荒野騎士
--認識世界和認識自己,先解決哪個?
--忘掉自己才能更清楚地認識世界吧。如果我們面前有一堵牆,牆上有一百個窟窿,每個人都隻是通過眼前的窟窿看世界,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不一樣的。忘掉自己,就相當于打破這堵牆。我們不再從窟窿裡看世界。
2017年。那場孤獨卻喧嚣的盛大逃離之後,還有一趟始終有伴同行的機車之旅。這天下午4點,騎行四人小分隊隻剩老胡和同伴二人。
老胡安置完意外受傷的小夥伴,天色已晚,收整行裝,打算就地過夜。同伴看了胡歌一眼,說,“我們繼續走吧”。
老胡心想,那也不能輸啊。
“噩夢”開始了。
下午5點多,老胡和同伴兩台車,一前一後,開始翻越秦嶺。
正是太陽落山時,夕陽在身後,風景在眼前。
二人騎得不慢,很快就超過了前頭一輛卡車。
老胡看了一眼被甩在身後的卡車,接着就看到前方一隻松鼠橫穿馬路,“看到它的時候,我已經做好要摔車的準備”。
機車高速前行時,路面障礙一旦撞到就容易翻車,胡歌頭腦裡已閃過兩個念頭:
一是,我要摔了;二是,摔了以後怎麼辦,後面有那輛同樣高速行駛的卡車,該怎麼躲?
念頭剛落,松鼠跳開了,它救了自己,也躲開了胡歌。
老胡驚魂未定,在對講機喊:“要不今天别騎了吧”。
同伴一連說了幾個“沒事”,他知道胡歌開始遲疑了,此時隊友的鼓勵與堅持就顯得尤其重要。
秦嶺山路,鮮有直道,逼進河南省界,遠遠地,你能看到兩輛機車一前一後沖進雨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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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已經全黑,磅礴雨聲中,胡歌隻聽得到自己坐騎的發動機聲,隻看得到車燈照及處的一方世界,仿佛荒野無垠,唯已一人。
他将頭盔鏡片推起一條縫,眯着眼能看到不遠處一個小黑點,那是同伴的車,朦胧而堅定的小黑點,浸泡在雨點裡,漂浮在雨霧茫茫的空氣中,顯得那麼不真實。
反倒是此時,胡歌也不猶豫了,二人冒雨進山,如今行至程過半,無論如何也要走完這700多公裡,走到目的地。
很長一部分路段的國道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懸崖,對向車道全是大貨車,它們像被截斷的火車,發出駭人聲響,阻隔視線,老胡和同伴就在這連成火車的車隊中鑽行,不時被“嘩”地濺一身泥,舊泥又新泥,不停為制服添彩。
雨仍在下,頭盔鏡片推起,睜不開眼,合上,視線受阻,二人決定跟着前面車的尾燈,它怎麼走,他們也怎麼走。
終于,淩晨2點半,他們進入南陽,距目的地隻剩50公裡,路況好了,沒完沒了的大貨車消失了,雨也停了。
同伴終于開口時胡歌意識到他倆已經好久沒出聲了,“老胡!這一路太不容易了!”話音剛落,路面橫飛出一個大坑,“哐當”一聲胡歌的車紮紮實實地下去了,再次慶幸沒有摔。
第二天再出發時,他們才發現機車前輪鋼圈變形了,“就是那一下”。
這段700公裡的夜雨騎行,險像環生,胡歌說這是對他“意志力的考驗”。
并沒有太多人知道這段的返程,緊跟在那段人盡皆知的去程之後:
胡歌從上海飛到成都,打算從成都騎機車一直到色達,還在成都,他就被一位摩友認出來了,對方說:“你眼睛上的疤我認識。”
胡歌在一個加油站再次碰到那位摩友,告訴對方說自己後天才能到色達,閑聊被旁邊的人拍了視訊傳到網上,“然後全世界都知道我要去色達了”。
這段暴露于網友追蹤目光下的路程,與這些年的經曆相疊加,成為了某種終将回歸的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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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和2017年,是胡歌騎機車最頻繁的兩年,大部分時候,他就在上海周邊騎,最遠可以到無錫。
戴上頭盔,他就不是那個無法逃脫目光的胡歌,駕馭的快感,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機車上有他想要的“活着的感覺”。
聲稱“人生大部分事情都半途而廢”的胡歌,終于完成了騎行西部這個目标,也為他過去兩年的逃離夙願做了一次了結。
弗洛伊德說,逃離的渴望是種自我保護。
36歲的胡歌,經曆過兩次爆紅。
2005年,胡歌因為《仙劍奇俠傳》中的李逍遙受萬衆欽慕;2015年,胡歌又因為《琅琊榜》裡的梅長蘇成為全民偶像;2019年,胡歌成為那個重新出發的荒野騎士,不再被風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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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本刊編輯部
視覺策劃/衛甜
編輯/徐曉倩
采訪&文/駁靜
妝發/姜潔
形象/Renty Wu
統籌 / 梁華開
視訊導演 / 許婧怡
攝影指導 / Studio 6
視訊剪輯 /Ming
時裝統籌 / 于秋怡
時裝助理/蒲安、YANG
助理/賈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