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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坐茶鋪‖韓旭

作者:方志四川

坐茶鋪

韓 旭

“一去兩三裡,茶鋪四五家。樓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一首清代竹枝詞,一派市井畫卷的縮影,一幅關于老成都茶鋪的生動勾勒。散落在老成都老茶鋪的記憶,其實是市井與生活一直保持着的哲學關系。

成都人愛茶,但是不愛說喝茶。老成都人都愛說:“走哇!去吃茶!”也不說茶館,茶館是北方人的叫法,老成都人更愛稱之為茶鋪。一個坐字更是把茶和茶鋪變得生動了。坐茶鋪,是老成都人怎麼也繞不開的情節。

【民俗】坐茶鋪‖韓旭

位于成都鐵像寺水街的陳錦茶鋪前坐滿了曬太陽喝茶休閑的人(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 攝,圖源:新華社)

茶,泡茶,泡好茶。

坐,請坐,請上坐。

恰如清代才子李調元的詩句,一是茶,二是坐,合起來就是坐茶鋪。老成都人是真的把坐茶鋪塑造成了不可或缺的生活方式,并且演化成成都文化的一張标簽,撕不得,也撕不了。

從曆史的視角看,成都的閑很大程度上是坐茶鋪坐出來的。宋以前的成都人愛耍、愛喝酒,宋以後的成都人愛耍、愛吃茶。坐茶鋪這種從宋代開始的生活方式執拗地在成都紮根,從來不受改朝換代的影響。即便是傳說中的張獻忠幾乎殺光了四川人,這種社會風貌也安然無恙地保留了下來,然後把湖廣填四川的外地人悄然同化。是以成都的閑因茶鋪而自成一道,這種深入骨髓的閑,唯成都可解。

【民俗】坐茶鋪‖韓旭

在成都市人民公園内的鶴鳴茶社,人們在喝茶聊天休閑(2021年6月30日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 攝,圖源:新華網)

有人說:“要認識巴黎,最好的地方就是巴黎的酒吧。”說這話的人顯然是對巴黎的認知到了返璞歸真的層次,深知名動世界的香水、時裝、化妝品以及集香水、時裝、化妝品于一身的法國女郎都能在酒吧得到最好的诠釋。

那麼要認識成都呢?毫無疑問應該是茶鋪。一街一茶鋪一度是老成都的獨特風景,李劼人在《暴風雨前》寫道:“老成都這樣安生的茶鋪很多,平均下來,一條街總有一家……成都人跨出家門走不了幾步路就有茶鋪,茶鋪在老成都幾乎就是人們全部的精神文化生活場所了吧,吃茶、看戲、聽書、擺玄龍門陣都是在茶鋪裡。”如先生筆下情景,老成都的茶鋪衆生百态,雅俗皆有,活靈活現地把成都人的生活濃縮在随處可見的茶鋪裡。是以沒有坐茶鋪的熱愛,算不上正宗成都人。想要懂得休閑之都的内涵,必須坐茶鋪。一屁股坐下去,成都那種濃得化不開的市井煙火氣自然而然撲面而來。最成都的蓋碗茶、麻将、長牌、素椒雜醬面,甚至葉子煙,都明擺着在眼前上演。這種氛圍有很高的接受度,讓你不知不覺中就融入進去。你可以一個人讀讀書、看看報,冬天烤下太陽、夏天躲個清涼;還可以三朋四友天南地北擺龍門陣沖殼子,一陣慷慨激昂、一陣哈哈大笑;還可以喚來掏耳匠,頭一偏、眼一眯,把一臉享受的表情生動呈現在眉目間。這樣子的閑好舒服、好安逸、好巴适!

【民俗】坐茶鋪‖韓旭

外國友人體驗川茶文化(四川省川茶品牌促進會 供圖,圖源:四川日報)

我最喜歡的還是坐茶鋪發呆。清空了思緒,豪橫占兩把竹椅,一把拿來坐,一把拿來跷腳,在慵懶的半靠半躺中發呆,不用應酬别人,也不用應酬自己,就這麼腦袋空空,不想不做,肆無忌憚地揮霍時間,讓忙碌得疲憊了的身心松弛下來。有時候想想,能在快節奏的都市生活中忙裡偷閑、靜靜發呆真的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而這種幸福感在家裡怎麼也找不到,似乎家裡的獨處、清茶、發呆往往會滋生無聊和孤獨,也隻有坐茶鋪,鬧中取靜,才能得一閑适。

懷念啊,大慈寺的茶鋪、文化宮的茶鋪、下河壩的茶鋪、大安橋的茶鋪、人民公園的茶鋪。

越來越現代感的城市,越來越多的大茶樓,曾經那些遍及成都旮旮角角的茶鋪也不知什麼時候從視線中慢慢消失。老成都的茶鋪時代終是過去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不再安放記憶裡的老茶鋪,那個把城市的魂都發散在茶碗裡的日子定格在了記憶中。即便大慈寺和人民公園的茶鋪還在,好像也坐不出當初那個味道了,更像是為了緬懷而存在的地标,不再有随心所欲的閑味。

印象最深的是早些年大慈寺的茶鋪,那時的成都人對去大慈寺吃茶沒有抵抗力,都愛紮堆往這裡鑽,無論男女,不分職業。茶鋪開在小賣部後面,靠近圍牆。從東風路這邊的後山門進去,直走,穿過一條長廊、一間大殿就到了。大殿是一個不算太大的天井,都算茶鋪的地盤。天井的花架子上總是爬滿了牽牛花、七裡香、葡萄藤,遮天蔽日,即便夏天,這裡也很涼爽。我很喜歡夏天到這裡吃茶,喜歡那種時間變慢、慢得無聊、卻又想一直無聊下去的感覺。蟬子不知疲倦地聒噪也不會覺得煩。

【民俗】坐茶鋪‖韓旭

成都大慈寺内市民在茶館休閑(華小峰 攝,圖源:四川日報)

成都的文化名人也都愛擠到大慈寺喝茶。興許你繞個彎去上廁所,就能看見流沙河在那棵銀杏樹下與幾個老頭聊得正起勁。曾經很認真地同一幫文化圈的朋友讨論為啥圈裡人都愛往大慈寺的茶鋪鑽,大家都認同一個觀點,那就是沒有為什麼,就是喜歡去。

後來潔塵寫了《城事》,恰好有一段是描寫大慈寺茶鋪的。那種久違的熟悉感瞬間被書中的文字找了回來。就像書中所說,大慈寺茶鋪就是這樣一如既往的生動,這樣的生動對于如今四十歲至八九十歲的成都人就像是體溫一樣的存在。

前年冬天,兩位老友相邀,說是去龍潭寺吃壩壩茶。走到地頭,我知道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回來了。找一處太陽曬得到的地方,每人拖來兩把靠背竹椅安坐。嗯!這才是正确的老成都姿勢。幺師走過來,镔鐵船子哒、哒、哒甩開,青花白瓷茶碗挨個滑進茶船。幺師扯起喉嚨喊一聲“開水燙哦”!長嘴銅壺高高提起,冒着煙的滾水沖出,茶香順着蒸騰起來的熱氣飄散開來。使碗蓋劃拉兩下,嘬一小口,發出“咝咝”的聲音。茶水咽下,不約而同都輕輕“哦”了一聲。大家會心相望,我說:“這下來對了!”

前不久《成都日報》有文說,成都打造了市井生活圈。2024年5月8日,中國國家檔案局申報的“成都老茶館檔案”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亞太地區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與“德格印經院院藏雕版”“徽州千年宗姓檔案”三項檔案文獻,入選《世界記憶亞太地區名錄》。我想,坐茶鋪這樣一種純粹的、具有煙火氣的文化現象該會喚醒吧?也許我們的茶鋪又要回來了。

總而言之,沒有坐過茶鋪的外地人,算你沒來過成都;沒有坐過茶鋪的成都人,也不要說你了解這座城市。至于理由,隻有坐過茶鋪的人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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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韓 旭(成都市錦江區地方志辦公室總編,四川省文藝傳播促進會副監事長,四川省散文學會理事。曾簽約起點中文網,發表長篇玄幻國小《紅月教主》;主編雜志《品位錦江》;編著出版《激情歲月》《成都春熙路》等30餘部紀實性作品;主持編撰方志、曆史地情叢書近20部)

配圖: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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