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節氣四首：四月維夏，夏木成陰
我以前常常在思索，四季的概念是什麼時候形成的，人們什麼時候開始有春夏秋冬的說法。
最早的文字記錄是周朝就流傳下來的《堯典》，說是堯帝時期，就用觀察太陽高度的方法，測定了春夏秋冬的中間點，從來劃分了年度長，四季。值得注意的是，這裡并不是創造了四季的概念，而是準确劃分的四季的時間長度。
也就是春夏秋冬概念，在堯時代之前就有，隻是沒有那麼的精确。
紙上考古，很容易堕入誤區，是誰發明發現的春夏秋冬，必要拉出一段證據或者一個人來。
直到我看到非洲沒有文字的部落延續到今天，直到我發現許多少數民族的曆史，在幾十年前，還是奴隸社會。作為人，在幾百萬年前，就已經進化成今天的樣子，在幾萬年前，就擁有和現代人差不多的腦容量，我一瞬間豁然開朗。因為對于外界溫度氣候的變化，古人的感覺力并不比我們差，或者因為物質條件更單薄艱苦，而使得感覺更敏感。
沒有文字之先，還有語言，還有溝通，在不計年歲的時代，荒涼的隻是文字和記錄，但不是真實的生活和生存。那太陽最毒辣的時段，那冰雪最寒冷的時期，必有生存帶來的艱苦，用語言表述，那萬物生長的時期，那果實貯藏的季節，也必定帶着舒展互告的歡悅。
是以，關于四季，關于春夏秋冬季節的感覺和描述，早在文字起源之前。
但是堯的功勞，在于進一步準确化。這是通過觀測太陽的運作，将時間精确化。是人類在征服自然和氣候，找出其中的規律。
是以堯時期，“日中，星鳥，以殷仲春“”“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虛，以殷仲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春夏秋冬的中間點，都劃分出來了，當然春夏秋冬的起點，在當時已經确定。
而“立夏”，就是夏季的起點，夏天确立了。隻不過，作為二十四節氣的立夏，廣為人知，是在周朝以後。
可以知道，古代最早确立的關于時間和年中，最神秘的日子，就是夏至和冬至。因為夏至是太陽在地球上的運作角度最高，而冬至則是太陽在地平線上角度最低。
堯時期崇拜太陽，因為太陽的運作，帶來分明的四季，草木成長和成熟。這在原始農業中，分外重要。領袖或者國主，以太陽神的化身自居，那麼夏至和冬至是重要的節點，象征王權如日中天不可動搖。堯帝被後世稱為光明如同太陽的皇帝。後世乃是最後一個封建王朝，均有最盛大的禮儀于至日祭天。
堯舜禹在史書上是以禅讓王位知名，當然會繼承這種科學和王權混合的遺産。
那麼到了大禹的兒子，建立了中國第一個世襲朝代，就是夏朝。當然這個夏朝為什麼叫夏朝，到現在依然會有很多不同的學術看法。比如說，夏是一個地名，夏是一個部落的圖騰，夏朝或者不稱自己為夏朝，是周圍的部落和方國的稱呼，夏朝是後世的定義。
但是，我這裡，卻強調一點不同。
夏至是堯時代就确定的重大的天文時間，和王權和農業興旺緊密不可分。作為繼承天文和政治遺産的大禹以及大禹的兒子，不以“夏”來彰顯自己尊貴的王位，以及祝福江山的永遠興旺，實在也說不過去。我相信，夏朝人知道自己是大夏子民并是以自豪。
就像我們知道自己是華夏民族，也為之自豪。
夏，就是夏天，是太陽最熱烈的季節，是草木最旺盛的時期，是小麥的收獲季，是水稻的茁壯期，是果實不斷，熱烈的季節。壯哉，我的先民，我的國。
當然夏季開始的時間，和夏至同樣重要。
堯時期的立夏，還是采取星象和太陽高度互相呼應，但是已經相當精确了。在仲春和仲夏的中間。
關于夏朝是否有在立夏盛大的儀式，現在不見于文字和考古。但是以夏為名的國家，以太陽為至尊神的國都，豈能無儀？
不過到了周朝，立夏的儀式可謂盛大。
“是月也，以立夏。先立夏三日，大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天子乃齊。立夏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還反，行賞，封諸侯。慶賜遂行，無不欣說。乃命樂師，習合禮樂。命太尉，贊桀俊，遂賢良，舉長大，行爵出祿，必當其位。”
立夏前三天，史官就和皇帝說，三天後立夏。天子于是準備，在立夏之日，率領朝廷大臣去京城外的空地，迎接夏神。回來後，就開始一年一度的論功行賞，給與一年有功的臣子以爵位，表彰。這是一年中臣子最快樂的時候，因為忙碌一年了，正好又是農業春耕之後的空閑，陽光明媚，草木蔥茏，青山綠水，舒适放松。勉勵過去的功勞和成績，面向新一輪的工作，誰不欣快，祝福帝國象太陽，永遠如夏天的太陽，行到中天？
沒有理由不喜歡夏天啊，尤其是這明麗清新的初夏。
“四月維夏，六月徂暑。
先祖匪人，胡甯忍予。
山有嘉卉，侯栗侯梅。
廢為殘賊，莫知其尤
山有蕨薇，隰有杞桋。
君子作歌，維以告哀。”“詩經《四月》節錄
《詩經》有一千萬種讀法。
這是周朝的民間詩歌，開篇就是，四月，就是夏天的到來。
因為農曆的四月，有季節的立夏。
立夏和夏天的早期，是最豐盛的草木季。
四月才是最美的夏天，因為到了農曆六月，最難忍受的暑天就來了。
不過這位寫詩的作者想必是行走在山間曠野的失意之人，享受着最美好初夏的同時，也感歎自己的漂泊和悲傷。
我行走在四月的早夏裡，知道兩個月後，就會迎來酷暑。
這早夏好啊，比起秋天，萬物凋零，寒風凄冷，現在是這麼舒适。
這早夏好啊，比起冬天，寒風飄飄，沒有吃的，這季節是這麼豐茂。
你看這山間，長滿了栗樹梅樹，隻是經過的戰亂，它們遭到了破壞。
你看這泉水流淌，有時候清，有時候濁，隻是我因為貶谪才來到此地。
這滿山的蕨菜和薇菜繁茂，這山谷的杞樹如此繁茂。
隻是我忍不住歡喜，也忍不住悲傷啊。
我說過，詩經有多種的解讀。比如這位詩人，顯然是在流放貶谪的途中，或者自己知道會面臨更大的艱辛和災禍，但是在這一時段，自然豐茂的四月山水，帶了他甯靜，以及甯靜後的悲傷。
但是，嘉卉，生長的栗樹和梅樹，潺潺的泉水，路邊生長的蓬勃的野菜，都顯示着早夏那種帶給人身心的放松，一種森系的美好。如果永遠是這樣的輕夏該有多好？
這首詩，有沒有懷念和想往夏朝的意思呢？我想是有的。中國人崇古，夏朝距離周朝也有一千多年，說起大禹，人們也稱夏禹，那是個後人眼中清明旺盛的時代。
是以“四月維夏”，成為夏天到來的名句。立夏了呀。
“今年通閏月，入夏展春輝。
樓下風光晚，城隅宴賞歸。
九歌揚政要，六舞散朝衣。
天喜時相合，人和事不違。
禮中推意厚，樂處感心微。
别賞陽台樂，前旬暮雨飛。”盛唐 · 李隆基《首夏花萼樓觀群臣宴甯王山亭回樓下又申之以賞樂賦詩 》
立夏，在唐朝，官方雅稱“首夏”，當然是立夏的别稱。夏天的第一天。
皇帝依然會率領群臣去郊外迎接夏神。
不過這個時候，經濟和農業發達，用不着象堯舜禹或者夏商時期，敬神到了極緻。唐玄宗帶領臣子，簡直是另外一場盛大的春遊。去郊外象征性的迎接夏神，然後是回到長安花萼樓，設宴款待群臣，實際上也是凝聚臣子的向心力。去看看初夏的帝京山水，郊區的農田景色，回來後，更加效忠帝國，搞好唐朝建設。
唐玄宗這首詩也明麗大氣。
今年因為去年有閏月，是以立夏比較早，立夏的時候，景色還帶着春意，天氣不那麼熱，恰好唐玄宗也說了，昨天下雨，今天開晴，雨過天晴的美好。
回到花萼樓，又繼以歌舞宴席，天公作美，人氣祥和。
是以也無疲勞感，臣子寫詩，自己也心情大好，揮筆寫詩。
當然他心情好，對于帝王，都有夏至，夏日，夏天情結。這是帝王的心理主場。
“欲知春與夏，仲呂啟朱明。
蚯蚓誰教出，王菰自合生。
簾蠶呈繭樣，林鳥哺雛聲。
漸覺雲峰好，徐徐帶雨行。”中唐 · 元稹《詠廿四氣詩 立夏四月節 》
而唐朝的元稹，則主要是用節氣和自然的對應，寫出了夏至節氣的特點和美好。
你知道怎麼區分春天和夏天嗎?那就是夏天的到來，陽光會越來越溫暖強烈，氣候溫暖濕潤。
立夏時，你會看到土壤中有越來越多的蚯蚓爬出來。
立夏時，你會看到王瓜快速爬藤，河邊菰草肥美。
到農村去，這是蠶寶寶結繭的時段，樹林中綠葉成蔭，到處聽得見鳥叫，還有鳥在哺育後代。
如果你站在郊外，你會發現，此時的雲和春天不一樣，因為烏雲增多，雲彩緩慢的移動，帶來大規模的豐沛的降雨。
好個綠油油，濕潤的季節啊。
立夏時期是草木瘋狂成長的季節。江南和中國大部分地區，進入雨季。陽光和水共同滋生草木農作物生長，果樹坐果膨大，而一些早果的樹木，此時已經開始收獲，比如櫻桃和枇杷。
夏，是生長的季節，是壯大的季節，也是收獲的季節。
是以夏朝人，有自己的驕傲，華夏人，也有這樣的驕傲。
人在夏中。
“改序念芳辰，煩襟倦日永。
夏木已成陰，公門晝恒靜。
長風始飄閣，疊雲才吐嶺。
坐想離居人，還當惜光景。”中唐 · 韋應物《立夏日憶京師諸弟 》
立夏，在唐朝，是放假的。如果結合官員的旬休，大概會有兩天。又晦日，在中唐以後，也有假期，那麼中唐時期，立夏前後大約有兩三天假。
立夏前一日當然是送春日，白居易韓愈多有踏青喝酒的送春詩。
立夏這天，當然也不例外，想出去的，登高望遠，踏踏青山綠水，不想出去的，留在家裡，享受綠葉輕蔭。
比如韋應物，是在官署居住地，過的如此寂靜悠閑的立夏。
立夏到了，這是個好日子，不過呢，就是這天溫度比較高，太陽比較大，身上有汗。
好在這裡，樹木已經舒展綠蔭，我在這裡，工作的地方，白天沒有人來，一派寂靜悠閑。
我登上樓頂，看到風從曠野來，吹到了這裡，我看見遠方的山巒上集結着烏雲。這是要下雨了吧。
我回到幽靜的房間，想到了我在京城的弟弟們。他們此時在讀書吧。
初夏真是美好的讀書天啊。
綠蔭下的幽靜，正好讀書懷人。
但是韋應物這首詩，還傳達了一個資訊，就是在他的治理下，這個地方的人們安居樂業，少有訴訟和糾紛，才使得他的辦公地點，如此甯靜。
而這正是唐朝官員所追求的慕古。
樹木成蔭，綠意滿滿，是夏的季節特征，也是初夏最美的風景之一。
傳統的夏季，是以節氣立夏為起點，節氣立秋前為終點。
傳統的夏季，不隻是有暑熱，還有初夏這種清新綠意的美，仲夏的荷花盛開。
現代的夏季，用溫度來劃分，往往使得夏季給人一種炎熱郁悶的感受。
但是那不是節氣的立夏。
立夏是輕盈而綠意的，是清新而蓬勃的，是綠蔭初展，梅子青圓，是繁花之後的綠滿山川，青綠宜人，是農田麥搖，水稻綠新。比春天強健，比盛夏舒适。
是個迷人宜人的時段。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