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寺盛開的紫藤花。| 視覺中國
蘇州是整個中國最精緻的城市,蘇州園林是這種精緻最為直覺的展現。
在曆史上,蘇州曆代園林共有802處,“半城園亭”的贊譽絕非一句虛言。
與其說是蘇州為園林提供了栖身之所,倒不如說是遍布全城的園林,造就了一座浸潤在吳侬軟語中溫潤的姑蘇城。
藝圃浴鷗月洞門前。| 朱萦菁
是以到底什麼是蘇州園林呢?
她是中國人自己的“老錢風”,一種将幾百年富貴浸潤到骨子裡的精緻。
她是春花秋月、金風玉露,承載了文人墨客們的詩情與胸襟。
她更是中國審美面向世界的一扇視窗,随着1980年美國大都會博物館中仿建自網師園殿春簃的中國式庭院明軒落成,向世界傳播着獨屬于中國的美學元素。
遍布蘇州古城的園林分布示意圖。| 魚一條
一到春天,園林就成了“花花世界”
園林最美的時節,無疑正是春季。三月初的玉蘭、三月末的紫藤、四月暮春的芍藥……
“桃先桃後,梅棠杏李,次第丁香”,各色花卉次第綻放,将蘇州園林妝點成了一個“花花世界”。
哪怕是對園林毫無任何了解的人,也能夠從這些綻放的花朵之上得到最為直覺的“美”的感受。
短短三個月的春日韶華,遠遠無法限制住滿園花海的蓬勃生機。
從一月初第一株蠟梅綻放,直到十月上旬金桂飄香,蘇州園林在一年中超過四分之三的時間裡始終花團錦簇。
蘇州的氣候環境可謂是得天獨厚,無論是北方四季常青的白皮松,還是嶺南畏寒喜雨的芭蕉樹,都能在同一片園林中共生,提供了豐富程度無與倫比的植物景觀。
對于生活在現代都市中的我們而言,每天與我們朝夕相伴、昭示着四季變遷的景觀植物也并不陌生。
但在蘇州園林中,情況卻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不是樹服務于人,而是人服務于樹。
有些時候,一棵樹的曆史比園林本身更為久遠——正是園主人瞧中了這棵樹,才依照它自然生長的走向營造出一整片園林。
蘇州園林中的梅花盛開。| 視覺中國
那些萬衆矚目的花與樹是園林中當之無愧的主角,那些不起眼的草也同樣不容忽視。
最為常見的是一種形似韭葉的書帶草,四季常青,開花時不張揚外露,甘當最好的“陪襯”。
甚至就連那些牆縫角落裡的苔藓同樣也是景觀營造的一部分,就像是山水畫中的“點苔”技法,為冰冷的山石點出了些許生氣。
管中窺豹,從花卉植物的層面足見園林設計的巧思與精緻,而這份精緻要從孕育了園林的蘇州城開始說起。
“一年無事為花忙,赢得幾春光”| 殷啟民
中國最精緻的城市,為何是蘇州?
蘇州的底色,首先是富貴。
八百年的“人間天堂”、馬可·波羅口中“頗名貴之大城”,乃至明清時“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如今的“天下第一地級市”,是這座城市古今不變的标簽。
正所謂“倉廪實而知禮節”,成百上千年的富貴自然而然地催生了文教領域的繁榮。
在科舉誕生以來的1300年時間中,蘇州以56位狀元的數量位居全國之首,清朝時蘇州籍貫的狀元更是有28名之多,以區區一府之地占據了全國狀元總數的四分之一。
以至于康熙年間,曾有一群翰林聚在一起誇耀家鄉特産。蘇州人汪琬“凡爾賽”地表示自己家鄉的“土特産”隻有兩樣,一是唱昆曲的梨園子弟,二則是狀元。
虎丘到東方之門,古今同框。| 視覺中國
就像是如今的年輕人一樣,士大夫們也不可避免地會産生自己的“精神内耗”,而寄情山水,則向來是中國人排遣心中苦悶情緒的最大突破口。
哪怕是深陷“996”折磨中的打勞工,也時常抓住僅有的休息時間,背上帳篷外出露營,享受片刻遠離城市喧嚣的安逸——但對于士大夫們而言,他們的心态卻又無比“擰巴”。
這些活躍于中學國文課本字裡行間的文人,從小飽讀聖賢之書、懷揣着滿腔熱血希望一展抱負經世濟民,又往往囿于俗世、無法達償所願。
但若要讓他們幹脆不問世事、徹底隐居山野,卻還是始終無法忘卻“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社會責任感。
末了,也隻好将一方山水搬到城市中來——“惟有王城最堪隐,萬人如海一身藏”,在這萬丈紅塵中辟出一方獨屬于自己的小天地。
留園冠雲峰,号為天下太湖石之冠,相傳為北宋花石綱的遺物,是曆代文人墨客追捧的“極品”。| 陶源
于是,蘇州園林就成了文人士大夫們最為青睐的“安樂窩”,蘇舜欽、文征明、袁枚……這些在不同時代各領風騷的文壇翹楚們紛紛留下了屬于自己的印記。
山水之間,品味園林的肌骨與靈魂
蘇州人可能從來不曾想過,一塊“瘋狂的石頭”竟然會成為王朝覆滅的導火索——大約是在900年前,著名的“藝術家皇帝”宋徽宗大肆發遣“花石綱”,将以太湖石為首的種種南方奇珍運至都城開封,最終勞民傷财,引得民怨沸騰、烽煙四起。
但毗鄰太湖的蘇州人卻不需要有這方面的擔憂,他們近水樓台先得月地天然享有着這份大自然的饋贈。
得益于流水成千上萬年的持續沖刷,這些“瘦漏透皺”的石頭憑借千姿百态的造型帶給了人們無限遐想的空間,更像是中國人自己的“樂高積木”,憑借方寸間的堆疊組合建構出無限可能:或是如同環秀山莊磅礴大氣,單以假山奠定了整間園林“環秀”的格局;抑或如同獅子林以假山塑形,滿目“業障”輔助修行。
獅子林中的假山形态各異,像極了各式各樣的獅子。| 視覺中國
所謂“假山”,不僅從名字上就與真山劃清界限,更是代表了“假借”的含義:融合了真實山嶽的雄渾氣象,就像是從泛黃的畫卷中走出的宋人山水,極少能找到一一對應的景觀出處,是“來源于生活卻高于生活”的藝術表達,指向了文人們心中理想的自然。
将這些自然界中的巍峨山嶽移入咫尺方寸的園中,何嘗不是一種“胸中丘壑”的展現呢?
既然有山,又怎能少得了水。
山勢渾厚而水勢靈動,二者就如同相生相伴、缺一不可的陰與陽。蘇州人對于山與水的執念已經達到了一種近乎于“強迫症”的程度:即便是因為自然條件所限實在無法引入流水,也必然要在假山周邊鋪上冰裂紋樣式的地磚。
網師園春色滿園。| 視覺中國
如果将這些蘇州園林的布局通過平面圖的形式直覺展現,水絕對占據了其中的“C位”。
各式建築與景觀布局,全部圍繞着“水”的元素展開,在園林面積冠絕蘇州的拙政園之中,園主更是将約七成的面積全部讓與了隻可遠觀的池塘與溪流。
其實也不單單是園林,水更為蘇州賦予了靈動的靈魂。
在如今的蘇州市境内,遍布着縱橫交錯的河道21454條、星羅棋布的湖泊323個,總水面積達3768平方公裡,占全市土地總面積(8488.5平方公裡)的44%。
拙政園中的一應建築,大多圍繞水面展開。| 張朝陽
這些細如發絲的水網随着古城中三橫四直的七條主要河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循環網絡,遍布蘇州城中人家的房前屋後,也将各個園林有機地編織在了一起,伴着槳橹聲聲建構起了姑蘇城的溫婉肌骨。
蘇州園林,
如何成為了中式審美的标杆?
相比于西方建築偏愛石頭,大陸古人對嬌貴的木頭情有獨鐘。
這并非是材料與技術不足的無奈之舉,而是古人相信木頭是有生命力的。樹木的春榮秋枯,就如同人的生老病死,是一個生命的輪回。用樹木搭建的衆生居所,便自然地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力。
蘇州園林,正是這種生命力最為直覺的展現。
網師園的磚雕與白玉蘭。| 缪克強
園林的營造,就如同西方人修建教堂一般極盡精巧,遠非一朝一夕之功:拙政園西部補園用時15年方才修好,網師園更是在園主李鴻裔手中持續整修達22年,曆經父子兩代人。
蘇州園林中最為“老字号”的滄浪亭建園曆史可以追溯到北宋,之後始于元明者亦不在少數,但如今我們所能見到的布局樣貌大多為清代遺存。
一代代園主将自己的喜好帶入園中,伴随着園中花木四季輪回生長,周而複始地為園林賦予着每個時代的全新生命力——這不僅是園主與工匠共同打造的傑作,更是人與自然“天人合一”的典範。
水霧氤氲中的滄浪亭。| 曹曉芳
如果把園林中的亭台樓榭單拎出來,依照建築的尺度拆解剖析,結果必然會顯得十分無趣:不過就是幾棟普普通通的民房,哪裡有那些獻給皇帝與神祇的宮阙寺廟恢弘雄偉呢?
含蓄的蘇州人向來是“螺絲殼裡做道場”的行家,不喜歡的人往往鄙夷他們小家子氣,但真正讀懂了蘇州的人,卻又對這份精巧贊不絕口。
譬如是窗戶——在西方,窗戶就是窗戶,它放進光線和新鮮空氣。
但對蘇州人人來說,它是一個畫框,定格了窗外花園的美好景緻。樣式繁多的花窗自然是窗戶,目光所及的寶瓶門、月洞門是窗戶,就連池塘也是“窗戶”:睡蓮與荷花精心修剪絕不接連岸邊,層次錯落間倒映出天空雲霞、山林亭榭。
從拙政園花窗遠眺北寺塔。| 朱萦菁
每一位園林主人,一定是“處女座”的強迫症狂魔,以“咫尺之内再造乾坤”的殊榮撐起了中式審美的标杆,更是成為中國美學面向世界的傳播視窗。
當“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的七裡山塘在太平天國的戰亂中毀于一旦,留園卻得以在瓦礫與灰燼中奇迹般地幸存下來,長留天地間。
當民國建立、西風東漸,獅子林、拙政園中的許多老式花窗也被替換成了西洋式的玻璃窗,如同一位古典雅緻的侍女,時髦地穿上了旗袍、燙起了卷發。
民國時的獅子林曾是貝聿銘家族的宅邸,問梅閣在那時被加裝了許多彩色玻璃窗。| 視覺中國
當全面抗戰爆發、盧溝橋的烽火燃遍祖國大江南北,寓居網師園的畫家張善孖以筆下咆哮的猛虎,喚醒了民族抵抗到底的不屈鬥志。
在改朝換代的滄海桑田中,蘇州園林容納了許多風雲際會。但始終不變的,是這份刻在骨子裡的極緻精巧。
來源:微信公衆号“國家地理中文網”
編輯: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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