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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菜之主 | 本草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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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菜。資料圖

《本草綱目》引《王祯農書》雲:葵,陽草也。其菜易生,郊野甚多,不拘肥瘠地皆有之。為百菜之主,備四時之馔。本豐而耐旱,味甘而無毒。可防荒儉,可為菹臘,其枯枿可為榜簇,根子又能療疾,鹹無遺棄。誠蔬茹之要品,民生之資益者也。

這款叫作葵的易生之菜,不但郊野多見,而且生長的土地不厭良薄,根莖茂盛耐旱,味道甘甜無毒,四時皆可食用,荒年足以備急,鮮食之外又可以做成腌菜幹菜,幹枯後還能編結制成晾曬器具,根和子皆可入藥治病,真真一絲一毫無所丢棄,果然是百菜之主,不愧菜中上品,民生利物。

《王祯農書》是本土農學的名著。本土農業文明發育充分,而“輿圖之廣,曆古所無”的元朝,雖起自草原遊牧,且國祚不長,卻産生了三部卓異的農學著作:《農桑輯要》《王祯農書》和《農桑衣食撮要》,而尤以《王祯農書》最為昭著。

在這部昭著的農學著作中,葵被列為蔬屬的第一。其實,這原也是古人的共識。古早的辭書《說文》對葵的诠釋,便是簡單直白的菜也。也就是說,提到菜,非葵莫屬。是以有“古人食菜必曰葵”的說法。

葵有露葵、滑菜、衛足諸别名。《爾雅翼》雲:葵者,揆也。葵葉傾日,不使照其根,乃智以揆之也。古人采葵必待露解,故曰露葵。今人呼為滑菜,言其性也。王祯陽草雲雲,當亦由葵葉傾日而言。至于萬曆年間由來華傳教士引入的著名異域植物向日葵,則是因其傾日而移用本葵命名的。

李時珍描述說,葵菜古人種為常食,有紫莖、白莖二種,以白莖為勝。大葉小花,花紫黃色,其最小者名鴨腳葵。其實大如指頂,皮薄而扁,實内子輕虛如榆莢仁。四五月種者可留子。六七月種者為秋葵,八九月種者為冬葵,經年收采。正月複種者為春葵。然宿根至春亦生。

可以經年收采,果然足備四時之馔。而秋葵雲爾,隻是标明本葵季節,并非另一種蔬菜。

本土向稱詩的國度,而古人作詩起興取譬,往往選擇身邊的習見物象。作為名頭響亮的頭牌蔬菜,在數以千年的典籍中,葵實在頻頻出沒。号稱最早,所言皆農桑稼穑之事的《詩▪豳風•七月》便有“七月亨葵及菽”。漢樂府名篇《十五從軍征》有“舂谷持作飰,采葵持作羹”。無名氏的“采葵莫傷根,傷根葵不生。結交莫羞貧,羞貧友不成”,借葵說事。晉朝的陸機和南朝的鮑照都有以園葵為題的詩賦,不乏細緻描摹,“豐條并春盛,落葉後秋衰”“下葳蕤而被徑,上參差而覆疇”,鮑照的賦更是由飲食而至療疾:“乃羹乃瀹,堆鼎盈筐。甘旨蒨脆,柔滑芬芳。消淋逐水,潤胃調腸。”大詩人李白《題葵葉》有“慚君能衛足,歎我遠遊根”,杜甫《示從孫濟》有“淘米少汲水,汲多井水渾。刈葵莫放手,放手傷葵根”,白居易的《烹葵》更是富有畫面感:“昨卧不夕食,今起乃朝饑。貧廚何所有,炊稻烹秋葵。紅粒香複軟,綠英滑且肥”。而蘇轼的名作《新城道中》也說到“西崦人家應最樂,煮葵燒筍饷春耕”。

諸多詩作中,不但描摹了葵在飲食中的日常擔綱,而且涉及衛足莫傷根乃至潤胃調腸種種細微,透露出葵在古人生活中的熟識烈度。

然而,非此莫屬菜蔬首發的葵,到了緊随元朝之後李時珍生活的明代,卻已風光不再:而今人不複食之,亦無種者。《本草綱目》是以特地将它自菜部移入草部,也就是說,它已然從百菜之主、食菜必曰的蔬茹頭牌要品,跌落到退出蔬屬的地步,俨然蛻變為一株野草了。

古今食物譜系的變遷,一些品種之是以有葵這般起伏跌宕的發生,乃是因為有了更具成本效益的品種實作替代。所謂民生之資益者,當然是從種植口感秉性貯存諸多利益元素權衡之後的取舍,這是煙火氣滿滿的王道。

而即便在葵穩居百菜之主的巅峰時代,醫者在承認其苗葉作菜甚甘美的同時,紛紛嚴峻指出其短闆:葵葉尤冷利,不可多食。性滑利,不益人。其性雖冷,若熱食之,令人熱悶風氣。四季月食之,發宿疾。天行病後食之,令人失明。霜葵生食,動五種留飲,吐水。凡服百藥,忌食其心,心有毒也。黃背紫莖者,勿食之。不可合鯉魚黍米鲊食,害人。凡被狂犬咬者,永不可食,食之即發。

不益人,發宿疾,令人失明,不可與多種食材同食,乃至其心有毒,種種,令人難以想象,如此之多的食用死穴,居然出自一款頭牌蔬菜,頗有些拼死吃它的意味。

好在李時珍溫馨提示:食葵須用蒜,無蒜勿食之。在許多無蒜不歡的吃貨看來,用蒜無非是添加了些許佐餐的點綴,不料竟然是救急的必備。

而在入藥的主治欄下,葵又大翻轉赢得了不菲的口碑。譬如甘美的葵葉,孫思邈說:脾之菜也。宜脾,利胃氣,滑大腸。蘇頌說:宜導積滞,妊婦食之,滑胎易生。甄權說:煮汁服,利小腸,治時行黃病。幹葉為末及燒灰服,治金瘡出血。汪穎說:除客熱,治惡瘡,散膿血,女人帶下,小兒熱毒下痢丹毒,并宜食之。而根和子,與此也大同小異。

前賢說,滑以養竅,是以脾胃大小腸的澀滞症候,正可以号稱滑菜的葵打理。治惡瘡散膿血,大略也是這個道理。

半夏

責編 邢人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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