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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外篇《天地》原文及翻譯

作者:宣明使

【題解】

《天地》以篇首二字命名,全篇由十四個部分組成,主要讨論了天地萬物的起源和本性,以及人類應該如何與之相處。這一篇的核心思想是“無為而治”,主張順應自然,不幹涉事物的發展,讓萬物自然而然地生長和變化。莊子認為,人類的智慧和努力并不能改變事物的本性,反而會破壞自然的平衡和和諧。是以,人類應該放棄對事物的控制和幹預,讓自然按照自己的規律發展。這一篇還涉及到了一些哲學、倫理和政治等方面的問題,例如道德的相對性、人類的自由和幸福等。

本篇的主旨,在于闡發“無為而治”的思想。作者指出,玄古的國君,雖在君位卻無心于治世,隻是效法天道“無為”而已,是以百姓都能自治自化,天下也就始終太平無事。及至黃帝失“天德”,以“有為”之心臨天下,百姓就開始知道仁義、忠信之名,随之而萌發出“賊害”之心,從此太古純樸之風就不見了。而唐堯、虞舜、夏禹、周武王之輩,不但不引以為戒,反而推波助瀾,舉凡仁義、禮樂、刑罰、智慧等等,皆無不成為他們統治人民的工具,緻使人類的自然本性遭到極大的摧殘,天下亂到不堪設想的地步。目睹這般事實,後世一切“有為”之君,都應當感到寒心、羞愧,徹底斂手,“以無為自然為宗”。

通過學習這篇文章,讓我們在生活中學會了放松心态,不強求,不刻意去追求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還有“知足常樂”的觀點,提醒我們珍惜眼前的幸福,不過分追求物質的享受,更加懂得感恩和滿足。

【原文】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衆,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義,義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于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

夫子曰:“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夫妻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德之謂紀,德成之謂立,循于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則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淵;不利貨财,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故金石有聲,不考不鳴。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修遠。”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堯問于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睿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衆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衆父而不可以為衆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是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女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鹑居而彀食,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就閑。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于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随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者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夫子問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勞形怵心者也。執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是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于天。”

将闾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猶螳螂之怒臂以當車轶,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台多物,将往投迹者衆。”将闾葂覷觑然驚曰:“葂也汒若于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子貢南遊于楚,反于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将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慚,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拟聖,於于以蓋衆,獨弦哀歌以賣名聲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氣,堕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

子貢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裡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複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托生與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傥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反于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識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複樸,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将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

諄芒将東之大壑,适遇苑風于東海之濱。苑風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将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于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願聞德人。”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謂悅,共給之之謂安。怊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是謂照曠。緻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複情,此之謂混溟。”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于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秃而施髢,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修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迹,事而無傳。

孝子不奉承他的父母,忠臣不谄媚他的君主,這是臣子、兒子的最佳表現。如果父母說的話是正确的,做的事是善行的,那麼世俗就會認為這是不肖之子;君主說的話是正确的,做的事是善行的,那麼世俗就會認為這是不肖之臣。但是世俗的看法難道是正确的嗎?世俗所認為正确的,人們就跟着說它正确;世俗所認為善良的,人們就跟着說它善良,這就叫做沒有自己的主見。

那麼世俗的看法就是正确的嗎?如果世俗所肯定的是正确的,人們就都應該去奉承;如果世俗所肯定的是錯誤的,人們就都應該去谄媚。然而世俗的看法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有時世俗所肯定的是正确的,有時世俗所肯定的是錯誤的。如果世俗的看法是錯誤的,而人們都去奉承,這就是最大的谄媚。是以說,世俗的看法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有時是正确的,有時是錯誤的。 現在的世俗之人,他們的言論和行為都是随波逐流,人雲亦雲,沒有自己的主見。

他們用華麗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無知和愚蠢,以此來取悅于世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谄媚的陷阱。他們和世俗之人一起,不分是非,不辨善惡,隻是為了迎合世俗的口味,而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世俗的奴隸。這種人,就是最大的愚蠢。那些知道自己愚蠢的人,還不是最愚蠢的人;那些知道自己迷惑的人,還不是最迷惑的人。最迷惑的人,是那些終身都不知道自己愚蠢和迷惑的人。三人行,其中一人迷惑,另外兩人還可以到達目的地,因為迷惑的人少;如果兩人都迷惑,那麼就會徒勞無功,因為迷惑的人多。

現在天下的人都迷惑了,我雖然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也無法實作。這不是很可悲嗎? 高深的言論不被世俗所接受,高雅的行為不被世俗所了解。是以,有高超見解的人不會被世俗所接受,有高雅行為的人不會被世俗所了解。因為世俗的言論和行為都是膚淺和庸俗的。如果你用兩個缶來演奏樂曲,那麼你就無法得到和諧的音樂。現在的世俗之人,他們的言論和行為都是随波逐流,人雲亦雲,沒有自己的主見。他們用華麗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無知和愚蠢,以此來取悅于世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谄媚的陷阱。

他們和世俗之人一起,不分是非,不辨善惡,隻是為了迎合世俗的口味,而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世俗的奴隸。這種人,就是最大的愚蠢。那些知道自己愚蠢的人,還不是最愚蠢的人;那些知道自己迷惑的人,還不是最迷惑的人。最迷惑的人,是那些終身都不知道自己愚蠢和迷惑的人。

三人行,其中一人迷惑,另外兩人還可以到達目的地,因為迷惑的人少;如果兩人都迷惑,那麼就會徒勞無功,因為迷惑的人多。現在天下的人都迷惑了,我雖然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也無法實作。這不是很可悲嗎? 那些有高超見解的人,半夜生下孩子,就會迫不及待地去看他,唯恐他長得像自己。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認為自己醜陋不堪。這種人,就是最愚蠢的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醜陋,反而認為自己很美麗。他們用虛僞的言辭和行為來掩飾自己的醜陋,以此來取悅于世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谄媚的陷阱。他們和世俗之人一起,不分是非,不辨善惡,隻是為了迎合世俗的口味,而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世俗的奴隸。這種人,就是最大的愚蠢。

百年之木,破為犧尊,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尊于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于失性一也。跖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熏鼻,困惾中颡;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鸠鸮之在于籠也,亦可以為得矣。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内,皮弁鹬冠搢笏紳修以約其外。内支盈于柴栅,外重纆繳睆然在纆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曆指而虎豹在于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譯文】

天地雖然廣大,但它們施澤萬物卻均等而無偏私;萬物雖然繁雜,但都按照自身的規律生存、發展;百姓雖然衆多,但他們的主宰者隻有君主。君主統治天下出自德性而成于天道,是以說,遠古的君主統治天下,隻是在于無為,順應天道與本性之良德罷了。以天道的立場來治理,那麼君主就會是一個公正之君;用天道來觀察分析事物,那麼君臣之間的道義就可以明确了;同樣,用天道來觀察分析人的能力,那麼天下的官職就可以得到治理;用天道來廣泛地觀察萬事萬物,那麼萬物的變化規律就可以被完全掌握。

是以與天地相貫通的人,憑借的是天道之德;能通行萬物的,憑借的是天道;居上位統治人民的,憑借的是治理的服事;有多種才能的,憑借的是技巧。技能為事務服務,事務被公義所統管,公義被道德所統管,道德被天道所統管,天道被上天所統管,是以說:古代統治天下的君主,沒有貪欲之心而天下富足,自然無為而萬物自生自化,像淵水一樣玄默無為而百姓安定。《記》書上說:“通徹大道而萬事都會化為無,心無所欲而鬼神都會敬服。”

孔子說:“道,是承載萬物的,它是多麼廣闊宏大啊!君子不可以不敞開心扉。用順應自然的态度去處理事情,這叫做天理;用順應自然的态度去說話,這叫做德;愛護人民,利于萬物,這叫做仁;把不同的事物等同看待,這叫做大;行為不标新立異,這叫做寬;事物千變萬化,這叫做富。是以,持有道德叫做綱紀,道德樹立了叫做立身,遵循道叫做完備,不因為外物而擾亂心神叫做完美。君子明白了這十個方面,就會心胸寬廣,德行高尚,像滔滔江水那樣使萬物順暢地流逝。像這樣,就能把金子藏在山中,把珍珠藏在淵底;不利用财物,不追求富貴;不因為長壽而高興,不因為夭折而哀傷;不因為通達而光榮,不因為窮困而恥辱。不把世俗的利益作為自己的本分,不把統治天下作為自己的顯達。顯赫了就會彰明,萬物都是一個整體,生死相同。”

孔子說:“道就像深淵裡的水一樣深邃清澈。金屬和石頭原本沒有聲音,是敲擊讓它們發出了聲音。是以,金屬和石頭發出聲音,是因為有外力的作用。在萬物中,誰能确定這種變化呢!那些道德高尚的人,默默無聞地去世了,而他們的精神卻萬古長存,他們的德行影響着後人。他們的思想,有後人繼承。是以,規範如果不符合道,就不能産生;生命如果不符合德,就不會彰明。規範流傳,生命卻結束,樹立德行,彰明大道,這難道不是道德高尚的人嗎!浩浩蕩蕩啊!變化無窮,而萬物都順從它!這就是道德高尚的人。他們默默地觀察着,悄無聲息地聽着。在這寂靜之中,他們獨自看見了曙光;在這無聲之中,他們獨自聽到了和諧之聲。

是以,他們對道的認識越來越深刻,對德的體會越來越精妙。是以,他們與萬物接觸,能夠盡量滿足萬物的需求,能夠随時馳騁而停留于所到之處,無論大小、長短、遠近。”

黃帝在赤水的北岸遊玩,登上昆侖山的山丘向南眺望。在傳回的途中,他丢失了玄珠。黃帝讓知去尋找,知沒有找到;讓離朱去尋找,離朱也沒有找到;讓喫诟去尋找,也沒有找到。于是,黃帝讓象罔去尋找,象罔找到了。黃帝說:“奇怪啊!象罔怎麼就能找到呢?”

堯的老師叫許由,許由的老師叫齧缺,齧缺的老師叫王倪,王倪的老師叫被衣。堯問許由說:“齧缺可以做天子嗎?我想借助王倪來邀請他。”許由說:“危險啊,他将會給天下帶來災難!齧缺這個人,聰明睿智,靈活能幹,他的性格超過了一般人,而且他是用人的心智來領悟自然之道。他明白如何禁止過失,但不知道過失是從哪裡産生的。他能夠和天道相配嗎?他隻是憑借人的智慧而不順應天道。他雖然看重自己的身體,但他的身心卻不一緻;他雖然尊重智慧,但卻被智慧所束縛;他雖然能夠役使萬物,但卻被萬物所奴役;他雖然能夠四方觀望而與萬物相應,但卻不能持之以恒。他怎麼能夠和天道相配呢!雖然如此,他有家族和祖先,可以成為人們的宗師,但不能成為人們的宗師之宗師。治理天下,是造成社會動亂的根源,是造成人們背北向南的災禍。”

堯到華地視察,華地守護封疆的人祝他長壽。堯說:“不用了。”守護封疆的人又祝他富有。堯說:“不用了。”守護封疆的人又祝他多生兒子。堯說:“不用了。”守護封疆的人說:“長壽、富有、多生兒子,是人們都想得到的。你偏偏不想要,這是為什麼呢?”

堯說:“多生兒子就會有更多的憂慮,富有就會有更多的事情,長壽就會有更多的恥辱。這三種東西,都不是用來培養德行的,是以我不要。”守護封疆的人說:“一開始我把你當作聖人,現在看來你隻是個君子。天生萬民,必定會授予他們一定的職務。多生兒子而授予他們一定的職務,有什麼可憂慮的呢?富有而讓人們分享,有什麼事情呢?聖人像鹌鹑一樣随遇而安,像待哺的雛鳥一樣覓食,像鳥兒在空中飛行一樣不留痕迹。天下太平,就和萬物一同昌盛;天下不太平,就隐居修養德行。活上一千歲然後死去,離開人世而升天成仙,乘着白雲,到達帝鄉。三種憂慮都不存在,身體也不會有災禍,還有什麼恥辱呢?”看守邊疆的人離去,堯跟随着他,說:“請求教誨。”看守邊疆的人說:“你回去吧!”

堯治理天下,伯成子高被立為諸侯。堯把天下傳給舜,舜把天下傳給禹,伯成子高辭去諸侯之位去耕種。禹去見他,他正在田裡耕種。禹快步走到下風頭,站着問他,說:“從前堯治理天下,您被立為諸侯。堯把天下傳給舜,舜把天下傳給我,而您卻辭去諸侯之位去耕種。請問,這是為什麼呢?”伯成子高說:“從前堯治理天下,不賞賜而群眾卻被勉勵,不懲罰而群眾卻畏懼。如今你賞賜而群眾卻不被勉勵,你懲罰而群眾卻不畏懼。德行從此衰敗,刑罰從此建立,後世的禍亂從此開始了!你怎麼還不快點走開,不要耽誤我的耕種!”說完,低下頭去用力耕種,不再理睬禹。

在天地萬物開始的時候,沒有“有”,也沒有“無”,沒有“有”和“無”的名稱。“一”出現了,但還沒有具體的形狀。萬物得到“一”而産生,這就叫做“德”;沒有具體形狀的“一”有了陰陽之分,但陰陽之間沒有間斷,這就叫做“命”;陰氣和陽氣的運動變化産生了萬物,萬物生成以後,各自有其生長變化的規律,這就叫做“形”;萬物有各自的形狀和特性,保持精神和形體的協調,各有其自然的法則,這就叫做“性”;萬物的本性經過修養而傳回到“一”,“一”與萬物相融合,這就叫做“德”;“德”與“一”相同,達到高度的和諧,就和天地合為一體。萬物互相融合,彼此和諧,與天地合為一體。這就是最高的境界,這就是與天地萬物和諧相處的大道理。

孔子向老聃請教:“有人研究治國之道卻好像與治國之道相背離,他講的道理是對是錯呢?善于辯論的人說:‘分離堅硬與潔白,就好像高懸于天空那樣容易。’像這樣的人,可以稱為聖人嗎?”

老聃說:“這樣的人隻不過是掌握了一些小技藝的人,他們勞累形體,費盡心思,卻隻是像被繩子拴住的狗一樣,被世俗的功名利祿所束縛。善于攀緣的猿猴,因為它們的便利而失去了自由,從山林來到了人間。孔丘,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所聽不到的道理和你所無法言說的學問:凡是有頭有腳、有心有耳的人,數量是很多的;但有形的東西和無形的東西,無形無聲的事物和有形有聲的事物,都是不能并存的。它們的運動、變化、消亡和生長,都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決定的。有治理國家的人存在,卻忘記了事物的自然屬性,忘記了天理,這就叫做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的人,就可以與天道融為一體。”

将闾葂拜見季徹說:“魯君對我說:‘請接受我的教導。’我推辭不掉,已經告訴他了,但不知是否正确,請讓我試着說一說。我對魯君說:‘一定要恭敬儉樸,選拔公正忠誠的下屬,不要偏私,這樣人民誰敢不和睦!’”季徹聽了,狹隘地笑着說:“像你這樣的言論,對于帝王的德行,猶如螳螂用憤怒的手臂去阻擋車輪,那必定是不能勝任的!況且像這樣,那他自己就會處于危險之中,他的宮廷裡一定有很多人,将要投奔别處去尋求安身。”

将闾葂驚愕地張大了嘴巴,說:“我對于先生的話,感到茫然!雖然如此,還是希望先生講一講其中的道理。”季徹說:“偉大的聖人治理天下,使群眾的心變得搖蕩不安,使他們養成教化而改變習俗,消滅他們的奸邪之心而增進他們的獨自的志向。他們按照本性去做,而群眾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像這樣,難道還用兄長來教導弟弟嗎?群眾都希望和德行相同的人生活在一起,而心裡認為自己是這樣的人!”

子貢到南方的楚國遊曆,傳回晉國,經過漢水的南岸,看見一個老人正要去做農活,隻見他挖了一條道地通向水井,抱着瓦罐出來打水,非常吃力地來來往往。子貢說:“這裡有一種機械,每天可以澆灌上百個菜畦,用力很少而功效很大,先生不想用嗎?”種菜的老人擡起頭看着子貢說:“應該怎麼做呢?”子貢說:“用木頭做一個機械,後面重前面輕,提水就像從井中抽水一樣,快速猶如沸騰的水向外溢出,它的名字叫做槔。”

種菜的老人變了臉色,笑着說:“我從我的老師那裡聽說,有了機械之類的東西必定會出現機巧之類的事,有了機巧之類的事必定會出現機變之類的心思。機變的心思存于胸中,那麼不曾受到世俗沾染的純潔空明的心境就不會完備;純潔空明的心境不完備,那麼精神就不會安定;精神不安定,那麼道德就不會充足。精神道德不充足,那麼和大道也就不相适應了。我不是不知道,而是羞于使用機械罷了。”子貢滿面羞愧,低下頭去不能回答。過了一會兒,種菜的老人說:“你是幹什麼的呀?”子貢說:“我是孔丘的弟子。”種菜的老人說:“你不就是那具有廣博學識并試圖模仿聖人,以超群出衆來掩蓋衆人,獨自彈着琴唱着哀歌在天下販賣名聲的人嗎?你要忘掉你的精神和形體,幾乎就沒有可救藥的地步了!你去吧,不要妨礙我的事情。”

聽了種菜老人說的一番話,子貢神情嚴肅,羞愧得滿臉通紅,低着頭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怅然若失而很不自在,走了三十裡路之後才恢複常态。他的弟子問:“剛才遇到的那個人是做什麼的呢?老師您見到他為什麼會變了臉色,還整天心神不安呢?”

“原先我認為可為天下師表者隻有孔子一人,不知道還有那個治圃的人呢。我聽孔子說,辦事要求合情合理,功業要求成功,用力少,見效多的,就是聖人之道。現在才知道不是如此。得道者能使自然之性保持完好,自然之性完好的能使形體健全,形體健全的能使精神旺盛,精神旺盛才是聖人之道。得道者托迹人世,與民大同,而不知要到哪裡去,真可謂愚昧無知而淳樸之性完備啊!這種人的心中,必然沒有功利機巧的心事。像這樣的人,不合他的志向就不去追求,不合他的思想就不去做。即使天下人都稱譽他,與他的言論相一緻,他也傲然不顧;即使天下人都在非議他,不與他的言論相一緻,他也無心去理睬。天下人的非議與稱譽,對他皆無增益和損害,這就是自然之性完備的人啊!我卻是那種為是非、功利所役使而動搖不定的人。”

子貢回到魯國,把見到種菜老人的事告訴了孔子。孔子說:“那是實踐渾沌氏主張的人。他們了解事物的一個方面,卻不了解事物的另一個方面;他們隻知道事物的内部情況,卻不知道事物的外部情況。他們明白事物的本質,卻不了解事物的外在表現。他們體悟到道的真谛卻不把它說出來,隻順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而不求在别人心中達到完善。他們懂得人的天性,卻不懂得天理。這樣的人,已經達到了道德修養的最高境界。他對于整個社會的功過得失,内心不會留下痕迹,這難道不是道德修養的最高境界嗎?你何必不把精力保留起來,去做你應該做的事呢!”

諄芒向東到大海去,正巧在東海邊遇到苑風。苑風問諄芒說:“你要去哪裡呢?”諄芒說:“我要去大海。”苑風又問:“去大海做什麼呢?”諄芒說:“大海是個神奇的地方,它永遠不會滿,永遠不會枯竭。我想去那裡遊玩。”

苑風說:“夫子,你不關心天下百姓嗎?我想聽你講講聖治之道。”諄芒說:“聖治之道?就是官府施行的措施都很恰當,選拔和任用官員也都很合适,能夠看清百姓的真實情況,然後按照實際情況去做,言語行為都自然而然地符合道德規範,天下百姓都會被感化。這樣,四面八方的百姓都會前來歸附,這就是所謂的聖治。”

苑風又問:“那麼,什麼樣的人可以稱為德人呢?”諄芒說:“德人就是沒有思慮,沒有憂慮,心中沒有是非美惡的觀念。他們與天下人共同享有利益,這就是喜悅;共同供給财物,這就是安定。他們就像嬰兒失去了母親一樣,彷徨無依,就像走路時迷失了方向一樣。他們的财物用之不竭,卻不知道它們是從哪裡來的;飲食充足,卻不知道它們是從哪裡來的。這就是德人的容貌。”

苑風又問:“那麼,什麼樣的人可以稱為神人呢?”諄芒說:“神人超越了形體的束縛,與天地融為一體。他們能夠盡享天命,與天地同歡樂,萬事萬物都回歸到本真的狀态,這就是所謂的混溟。”

門無鬼和赤張滿稽看到了周武王伐讨的軍隊。赤張滿稽說:“比不上虞舜禅讓好啊!是以使天下遭受這樣的兵革之災。”

門無鬼說:“天下太平的時候有虞氏就能治理好,天下大亂的時候有虞氏就不能治理好嗎?”赤張滿稽說:“天下太平是人們的願望,有虞氏又有什麼辦法呢!有虞氏的治國之道就像治療頭瘡一樣,頭發秃了就戴上假發,生了病就去求醫。孝子拿着藥來治療自己的父親,他的臉色憔悴,聖人都覺得這樣很羞恥。在道德昌盛的時代,不崇尚賢能,不任用能人,君主就像樹枝一樣高聳在上,百姓就像野鹿一樣自由自在。人們行為端正卻不知道這是義,互相友愛卻不知道這是仁,真誠實在卻不知道這是忠,做事正當卻不知道這是信,大家都自然而然地互相驅使,并不認為這是恩賜。是以他們的行為沒有留下痕迹,他們的事迹也沒有流傳下來。”

孝子不奉承他的父母,忠臣不谄媚他的君主,這是臣子、兒子的最佳表現。如果父母說的話都是正确的,做的事是善行的,那麼世俗就會認為這是不肖之子;如果說對君主說的話都是正确的,做的事是善行的,那麼世俗就會認為這是不肖之臣。

但是世俗的看法難道是正确的嗎?世俗所認為正确的,人們就跟着說它正确;世俗所認為善良的,人們就跟着說它善良,這就叫做沒有自己的主見。那麼世俗的看法就是正确的嗎?如果世俗所肯定的是正确的,人們就都應該去奉承;如果世俗所肯定的是錯誤的,人們就都應該去谄媚。然而世俗的看法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有時世俗所肯定的是正确的,有時世俗所肯定的是錯誤的。如果世俗的看法是錯誤的,而人們都去奉承,這就是最大的谄媚。

是以說,世俗的看法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有時是正确的,有時是錯誤的。現在的世俗之人,他們的言論和行為都是随波逐流,人雲亦雲,沒有自己的主見。君王用華麗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無知和愚蠢,以此來取悅于世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谄媚的陷阱。他們和世俗之人一起,不分是非,不辨善惡,隻是為了迎合世俗的口味,而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世俗的奴隸。這種人,就是最大的愚蠢。

那些知道自己愚蠢的人,還不是最愚蠢的人;那些知道自己迷惑的人,還不是最迷惑的人。最迷惑的人,是那些終身都不知道自己愚蠢和迷惑的人。三人行,其中一人迷惑,另外兩人還可以到達目的地,因為迷惑的人少;如果兩人都迷惑,那麼就會徒勞無功,因為迷惑的人多。

現在天下的人都迷惑了,我雖然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也無法實作。這不是很可悲嗎? 高深的言論不被世俗所接受,高雅的行為不被世俗所了解。是以,有高超見解的人不會被世俗所接受,有高雅行為的人不會被世俗所了解。因為世俗的言論和行為都是膚淺和庸俗的。如果你用兩個缶來演奏樂曲,那麼你就無法得到和諧的音樂。

現在的世俗之人,他們的言論和行為都是随波逐流,人雲亦雲,沒有自己的主見。他們用華麗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無知和愚蠢,以此來取悅于世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谄媚的陷阱。他們和世俗之人一起,不分是非,不辨善惡,隻是為了迎合世俗的口味,而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世俗的奴隸。這種人,就是最大的愚蠢。那些知道自己愚蠢的人,還不是最愚蠢的人;那些知道自己迷惑的人,還不是最迷惑的人。最迷惑的人,是那些終身都不知道自己愚蠢和迷惑的人。三人行,其中一人迷惑,另外兩人還可以到達目的地,因為迷惑的人少;如果兩人都迷惑,那麼就會徒勞無功,因為迷惑的人多。現在天下的人都迷惑了,我雖然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也無法實作。這不是很可悲嗎?

那些有高超見解的人,半夜生下孩子,就會迫不及待地去看他,唯恐他長得像自己。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認為自己醜陋不堪。這種人,就是最愚蠢的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醜陋,反而認為自己很美麗。他們用虛僞的言辭和行為來掩飾自己的醜陋,以此來取悅于世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谄媚的陷阱。他們和世俗之人一起,不分是非,不辨善惡,隻是為了迎合世俗的口味,而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世俗的奴隸。這種人,就是最大的愚蠢。

生長了百年的樹木,剖開做成祭器,再塗飾上青、黃色的花紋,把那些被砍去不用的部分丢棄在溝中。将祭器與棄在溝中的斷木相比,它們的美醜是有差别的,但在喪失樹木的自然本性方面是一樣的。

盜跖與曾參、史鳟在德行方面是有差别的,但在喪失人的本性上是相同的。一個人喪失本性有五個方面:一是五色攪亂了視覺,使眼睛看不清楚;二是五聲擾亂了聽覺,使耳朵聽不明白;三是五臭薰壞了嗅覺,氣味沖逆鼻孔而上,直傷腦門;四是五味污濁了口舌,使口舌受到傷害;五是取舍得失攪亂了心神,使自然之性馳競不息。這五方面,都是對天性的禍害。

而楊朱、墨翟卻在汲汲追求,自以為有所得,這并不是我所說的自得。有所得的人遭受困苦,也可以叫做自得嗎?如果這樣,那麼斑鸠、鸱鸮關在籠中受困,也可以叫做自得了。況且取舍聲色像木柴一樣橫塞胸中,皮帽、鹬冠、朝笏、長帶限制體外,胸中塞滿柴栅,體外被繩索重重捆綁,在繩索捆綁中目光呆滞,還自以為有所得,那麼罪人被反縛着,手指被夾起來,以及虎豹被關在檻阱裡,也可以叫做自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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