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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家暴的核心是“控制”。畸形的愛。受害者會成為加害者,傷害的延伸更令人恐懼。

而由家暴折射出的,其實是更多的風暴:社會性的母職綁架、傳統婚育理念的束縛、法制的疏忽漏洞……多元度的問題,形成了一種并不健康的内循環,一份苦的循環。女主弑夫的結尾,不是破局,而是一聲反抗的呐喊,呼喚從法律、從源頭上對惡的杜絕。

作者:大蠍‍‍‍‍‍‍‍‍‍‍‍‍‍‍‍‍‍‍‍‍‍‍‍‍‍‍‍‍‍‍‍‍‍‍‍‍‍‍‍‍‍‍‍‍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家暴題材極少被影視作品正面關注,在沒有多少同類經驗的情況下,《我經過風暴》的誕生,本身就如同經過了一場風暴。

2019年,導演、編劇秦海燕在收到朋友被老公家暴的求助微信後趕到了現場,經過了報警、調解等一系列的動作後,引發風暴的蝴蝶,在她心裡扇動了翅膀。

“我一定要寫一個關于家暴的故事,說到底就是四個字,感同身受。”

正是這份感同身受,讓《我經過風暴》用細膩的女性視角,呈現出一位受害女性從身體到内心、從婚姻家庭到社會輿論的種種困境。家暴的傷口,甚至不會因為婚姻關系的斷裂而終止,這份傷害會随着許多脫不掉的羁絆卷土重來。這種更深層的洞察,揭示出了一種隐蔽的普遍性,“用電影講一些苦難,隻因我們都是女性中的一員”。

不光要把家暴放在台面上審視,更要看到家暴背後的東西——這成了主創團隊的核心思路。黑白文娛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時,她提到一個詞“衆生皆苦”。這份苦不僅僅聚焦在女主身上,也昭示在以人與人的關系為核心的各處。觀影過後,無論觀衆是否經曆過家暴,都會沉浸于女主的疼痛與恐懼中,同時被代入的,不僅女主,更有為其辯護的律師、身邊的親友、社會上的各色路人,甚至還有作為施暴者的男主。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風暴處,沒有任何人能不為所動。

這也是《我經過風暴》的片名沒有寫為“她經過風暴”的原因。這不是一部僅僅隻拍給女性的電影,而是面向了所有人,去揭示、去控訴家暴之惡。畢竟,經過風暴的不止是她,還有我們。

衆生皆苦‍‍‍‍‍‍‍‍‍‍‍‍‍‍‍‍‍‍‍‍‍‍‍

明明是一對高知中産夫妻,明明是生活富足的家庭,為什麼仍然會堕入這叢林野獸般的肢體肉搏?

在經曆朋友家暴的第二天,秦海燕跟一位制片人聊到了此事;制片人亦是女性,聽完後生理性地嘔吐了。那一刻,一種被現實攫住的共鳴,萦繞在兩名女性之間。制片人說,海燕,這個事情要不你就自己來吧。

十九年的編劇工作後,秦海燕終帶着對這個故事澎湃的情緒,向導演之責跨了過去。

曾經在創作電影《找到你》或是《萬裡歸途》時,基于真實事件與人物的大量采訪,紮根生活,然後進行影視層面的拔高,成了她比較喜歡的方法論;這次,那血淋淋的真實見證,更是讓她成為了自己的第一名受訪者。在劇本創作階段,秦海燕先後采訪了超兩百名從鄉村到城市各階層、受到過家暴的女性。這份無差别的暴力,讓她再次感慨衆生皆苦,這份心緒也化為了《我經過風暴》海報中的那句“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女主角徐敏的影子幾乎刻在了秦海燕腦裡,她直截了當地去橫店找到了正在拍戲的佟麗娅,心裡并沒有第二人選。或許天時地利人和,佟麗娅答應時,一刻也沒有猶豫。電影中,女主角徐敏面對家暴的丈夫,時而堅定離婚,時而惶恐,時而控訴,時而緘口不言,一直處于左右權衡搖擺不定的風口浪尖。這份糾結,正是來自秦海燕大量采訪後的縮影呈現。

但《我經過風暴》的核心并不是僅僅推出一名純粹的受害者,施暴者的成立,同樣重要。在秦海燕的預想中,這個男人不該是一個典型的兇狠惡魔,他應該有血肉,行為處事有背後的深層緣由,平日溫順且具有欺騙性,隻有這樣,這個男人家暴時,才會打疼更多的家庭。

“對我沖擊最大的是,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們身邊和你我相似的人身上,是以夫妻畫像我很早就确立了。男主需要有很大的反差感,就是平時生活中根本看不出的樣子。吳昱翰長得有一種無辜的感覺,我看中他能表演出的反差感。”

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是以,《我經過風暴》的夫妻關系呈現出了一種乍一看平和,細思迷惑,深究之下則觸目驚心的多層效果,如同剝開了一顆洋蔥,更立面、更真實。這份立體,也由夫妻二人的人際關系延展,成為了一幅全景式浮世繪。

首先便是新手律師李小萌。李小萌的背後,代表着律師、民警、公益組織,一種公正且具有拯救性的力量,但在辦案中,這份公正中有時也不免受到影響、帶了一些主觀偏見。即便是李小萌,也曾被男主的禮貌善意誤導,反問女主“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李小萌與徐敏的對照,其實也是觀衆與女主的對照,代表了觀衆視角,透過外人的眼睛,看到婚姻裡監控器都拍不到的一地雞毛。後來,李小萌發現終于離婚的徐敏竟然又選擇了複婚,憤怒無奈,而這也是家暴傷害的變相延伸。“我采訪過一位律師,離婚很困難終于辦了下來,他卻看到女方最後還是回家了。對他來說,這份情感的傷害其實更大。”

家暴的核心是“控制”,電影中男主的隐性控制令人窒息,螢幕中每每浮現黑底白字的短信字幕,觀衆席都有人倒抽冷氣。他或許愛她,但是很畸形,很痛苦。秦海燕用原生家庭的影響,給人物打底:“我覺得他還是一個人,一個可憐可恨之人,他确實可能是因為在原生家庭中根本沒有學會如何去愛,才用這種方式去表達愛。但他抓得越緊,就越畸形。這是一種悲憫的角度。”一脈相承,男主的母親也呈現出一份控制狂的形象,胳膊被燙出煙痕的她,從一名受害者成長為了加害者。這份代際關系,可能也會影響到男女主的下一代,這才是更令人恐懼的地方。

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社會性的母職綁架、傳統婚育理念的束縛、法制的疏忽和漏洞……由家暴折射而來的,其實是更多的風暴。家庭、親友、街道基層、社會法制等多元度的缺位,形成了一種并不健康的内循環,一份苦的循環。女主弑夫的結尾,不是破局,而是傳達了一聲反抗的呼喊,去呼喚從規則、源頭上對惡性的杜絕。

“我采訪到李瑩律師,她有一個十大案例,剛好卡在2015年《反家暴法》條例頒布的時刻。有了這個條例的支援,她的當事人殺夫以後得到更合理的判刑。2016年3月《反家暴法》也真正實行,我們迎來了司法上的一個進步。這是電影結構上的結尾落地,也是現實的落地。”

作為秦海燕的導演處女作,《我經過風暴》是反家暴電影的先一步,更是普及反家暴法的好開端,無疑是現實題材電影一次大膽、有益的嘗試。

全員突圍

《我經過風暴》首映時,監制王紅衛的一句話戳中了秦海燕的心:“一個人即便選擇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幫助TA,中間也會阻礙重重。”盡管電影的從業人員都擁有着一份使命感,“特别燃”,但“每天都要吃速效救心丸”的感覺仍然讓秦海燕笑稱,下一部再也不起“經過風暴”這種名字了。

新晉為導演的秦海燕,将從編劇到導演的變化稱為“拿着工程圖紙去現場幹苦力”。盡管進組的苦,影視從業者都心照不宣,但秦海燕用自己的方式,讓拍攝現場盡可能“風平浪靜”。

“我的劇組可能體量比較小,也沒有那麼多特效,出工收工都很規律,跟上班一樣。我不喜歡消耗,希望好好溝通,或許這是一種女性的包容或者說配合感。如果我是一個圓周,那圓周就是會不斷變化的;當導演其實不是一種權威,而是在于你的能量能不能照顧到所有人。”

秦海燕的能量,在職能轉換時就爆發了出來。她對着自己的“工程圖紙”,在開機前花了一兩個月的時間,将分鏡全部畫好,跟攝影師也完成了前期磨合。現場拍攝時,通告單上直接就有分鏡,團隊的溝通成本大大降低。影片中,一條小金魚在盆中遊的畫面切到了回憶中、吃面的碗旋轉至洗衣機,這些具有風格的轉場分鏡都是出自她手。

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為了讓演員找到自己的“感同身受”,秦海燕也特意做了一些設計,幫助他們去體會角色情感的變遷。秦海燕特地用了一天半的時間,拍攝一些劇本以外的東西:讓佟麗娅、吳昱翰帶着扮演兒女的小演員們,一起吃喝玩樂、唱歌嬉戲,一起生活,感受作為一家人的快樂。而到第二天下午,團隊就開始拍女主應酬回家與丈夫争執的場景,“演員們拍到喘不過氣,因為會有一種親手把美好東西撕碎的那種感覺,其實還挺狠的”。

帶着使命感的演員們,入戲的配合度非常高。不拍戲時,吳昱翰刻意疏遠佟麗娅,保持住距離感的情緒。佟麗娅也與自己的角色極度共情,在出演最後的法庭重場戲之前,還特意再看了一次當初拍的家庭歡聚小短片,“她在心裡頭建立起來,我們這個家庭本來怎麼樣,如果不是因為發生了這一切,明明挺美好的感覺,就調動了很多情緒”。整場戲拍完,佟麗娅整個人都被淚水與汗水浸濕,在場很多人都哭了,掌聲雷動。

不光是導演與演員,《我經過風暴》整個團隊,都是彼此支撐、成功經過這場創作風暴。頭一次當導演的秦海燕,與酷鲸影視合作,王紅衛和路陽兩位監制給到了極大的幫助。路陽始終站在秦海燕身邊力挺;而先前創作《刺殺小說家》《萬裡歸途》等影片時,王紅衛就是團隊的定海神針,從劇本到剪輯,每個階段,王紅衛都會仔細給到點撥意見——這種點撥不是強制幹涉,而是在導演建立威信後,他才會出場。

“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王紅衛老師說,你跟大翰兩個人真的都屬于太善良了,沒有真正的這種陰損和人性的惡,拍出來還是差一口氣。比如艾麗娅老師(飾演男主母親)扔戒尺的那一幕,其實把她拍得太可憐了,少了點說服力。重拍後,鏡頭裡的她呈現出了一點點的恨。王老師就像老中醫,稍微點一下,整個感覺都變了,真的很厲害。”

風暴經過處,沒有人能不為所動 | 專訪導演、編劇秦海燕

法庭重場戲拍攝

這種團隊共創,發生在劇組的方方面面,秦海燕也不斷地進行吸納與微調。攝影陳志英,用更加現實主義的方式去完成鏡頭表現;負責美術布景的舒心家,會利用許多元素完成超出劇本的巧思,“比如他會在律所裡放個關公像,覺得這樣更符合那個人物的性格”;聲音指導王鋼、劉曉莎,音樂指導張野,他們在聽覺系統上的塑造,契合了秦海燕“衆生皆苦”的主題感,成了叙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後期創作中,秦海燕特别提到,剪輯指導楊紅雨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如此等等,無法盡述。

“我覺得,在某一個階段,導演要稍微讓出來,讓另一個完全客觀的人進行創造,給你帶來一些新的面貌。”

在原劇本中,圍繞女主徐敏的叙事其實還帶有更多懸念,觀衆需要分辨說,她是不是真的被家暴了,是不是在說謊,對男主家暴的描述更隐秘,有種羅生門的效果。觀衆需要透過重重迷霧,慢慢地發覺女主被家暴的鐵事實,從一開始的懷疑中,慢慢地向她靠攏——“會有門檻,可能對思考和辨識的能力要求更高”。

而剪輯時,主創們集體碰撞出新方向:開場就直給确認,男主陳均就是有問題的,徐敏就是一個家暴受害者;一些微妙的改動造成了情緒的巨大變化,“徐敏應酬完下車的時候,陳均在上面盯着她,這個鏡頭再切一個近景,就這麼一兩個鏡頭,意思就全變了,你就知道,徐敏被長期控制,那個人要開始不擇手段了”。

全員的努力突圍,讓《我經過風暴》順利經過風暴,上影10天,累計票房已經過億,對于這樣一個特殊的現實主義沉重題材,實屬不易。後續,秦海燕或許會在導演這條路上創作出更多的作品,繼續發揮自己立足現實的特長,抑或許會回到純粹的編劇崗位,在幕後享受創作的快樂,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當你穿過了暴風雨,你已經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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