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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顔》,正劇的新解法

《歡顔》,正劇的新解法

《歡顔》是一部具有先鋒風格的正劇,在此之前,沒人想過正劇竟然可以這樣拍?作為X劇場的第二部劇,《歡顔》在風格上進行了大膽嘗試,豆瓣評分達到8.0,讓X劇場一劇一格的風格清晰确立起來。

《歡顔》,正劇的新解法

正劇還可以這樣拍?

徐兵導演的《歡顔》是一部正劇,但卻是一部特立獨行的正劇。劇情的展開從南洋青年徐天攜帶三根金條前往上海開始,他此行的目的是與從未謀面的未婚妻結婚,還有一個隐藏的任務,那就是把這三根金條交給組織。故事的任務确定了,接下來展開的将是一段冒險的旅途。

從遠處看,《歡顔》是一個關于信仰的年代劇。有着那個年代特有理想信念。舊世界的一切蠅營狗苟,沒有規則,沒有秩序,需要一種進步的力量打破它。這種故事設定并不罕見,年代劇已經足足拍攝幾十年了,幾乎探索了各種可能性,構成了人們對于這一類型作品的想象。要想在這個基礎上創新,需要主創團隊下很大的決心。進入《歡顔》的劇情,就會驚訝地發現,這部劇很特别,從小人物的生存和信仰切入,重新賦予了年代劇新的生命力。正劇竟然還可以這樣拍?

除了正劇特有的那種曆史的厚重感,《歡顔》調和了悲劇和喜劇的元素,以公路劇的形式來承擔關于信仰的叙事。徐天遭遇了騙子、強盜、豪強、軍閥、賭徒,還有特務,當然也少不了陰謀,陰謀外面還包裹着一個更大的陰謀。他一次次失去金條,然後又得而複失。但除了理想青年的執拗和青澀,徐天并沒有其他超乎常人的禀賦,他缺乏世事的閱曆和人間的曆練,所能依賴的,隻能是不斷成熟的經驗和萍水相逢的路人。而隻有抵達上海,完成任務,他才真正成長起來。

但是再進一步,又發現,它不是一個強懸疑驅動的公路劇,三根金條的主線似乎經常會淹沒在輔線的豐富展開中。它有很多個聲部,而不僅僅是一種聲部。這些聲部互相競争,每個旅途中出場的人物都帶有自己的聲音,共同參與到劇情的建構中。

正是這種混雜性,讓人看到主創在表達上别具一格。有人用一個詞進行了總結:稀奇古怪。或許是對這部劇不忍釋手,但又無法定義的一個詞語。因為這部正劇太不一樣了。

有人戲稱這部劇“平均四集死一個影帝級别老頭”。導演徐冰在接受訪談時提到,他想表達的是小人物内心對信仰的堅守。“徐天和他一路上碰到的人,都是大時代下的小人物。”在他看來,“歡顔”不是一個人的歡顔,它是一個圖景。而在劇中,導演徐冰的風格,延續了他此前在《新世界》中構造的美學,那就是怪誕,但有章法。浪漫,但也殘酷。

《歡顔》,正劇的新解法

《歡顔》就像一個巨大的棱鏡

大哲科耶夫有一句話,生活是一幕喜劇,但我們要嚴肅認真地表演。或許就是這樣,一個個角色登上舞台,嚴肅認真地演完自己的人生曆程,然後又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下。但是,劇情裡卻沒有太多苦大仇深,隻有漂浮在劇情上的淡淡的幽默。而主角徐天,這時候反倒充當了一場場驚心動魄的人生戲劇的觀衆。正是這樣,他逐漸成長起來。

通過将公路劇的類型引入正劇,讓觀衆對它産生了更多的期待。大家期待這是一部懸疑、燒腦、緊張刺激的劇集。一個人踏上陌生的回家旅途,在一片缺乏規則和秩序的舊世界大陸上冒險,最終找到歸宿,實作新世界的理想。這種期待基于公路劇類型的成功經驗,也有着非常古老的原型,那就是尤利西斯傳回伊薩卡的旅途。

如果主創團隊遵循這個劇情的設計,這将是一個成熟的可以依循的路徑。但是《歡顔》顯然不滿足于此,它在表達上有更大的野心:最初的展開,一切四平八穩。劇情的設計就像是打開一個個盲盒,先是山谷風光,然後是火車,然後是小鎮、寨子、小城,等等,最終是上海。每一個地點,鏡頭裡呈現的畫面,風格上都突然翻新,要麼詩意,要麼冷峻,要麼田園風光,要麼繁華都市,劇情的展開也随之變化。

觀衆就像是跟随着主角徐天掉進了一個個兔子洞,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時刻處于一種緊張之中。每一次危機,觀衆都在暴風雨前平靜地等待着爆發,期待主創團隊給出一個腦洞足夠大,足夠炸裂的解決方案,讓這種期待得到釋放。但主創的政策卻絕非如此,最終所有困局的解決,都沒有這種滿足式的體驗,而反倒導向了狂歡的特征。

比如老陳搶劫當鋪取回金條的戲份,他前期反複試探新入夥的兩個陌生人,我們以為老陳深謀遠慮,但最後整個行動漏洞百出,一個是見财起意的賭徒,一個是暗懷鬼胎的特務;再比如表面和氣的章醫生,當鏡頭對準他診所的地下室,裡面充滿了各種铠甲、武器,像一個小型軍火庫。我們以為這是一個隐藏極深的家夥,經驗老道,智力出群。但最終他們逃出診所的戲份,就像是一場大型的射擊表演,章醫生的槍法,并沒有比徐天更準确。槍聲激蕩,塵土飛揚,無人死亡,就像是狂歡節的煙花。

劇情上還充滿了各種各樣荒誕化的處理。最荒誕的是全副武裝、身着铠甲的章醫生沖出診所時,就像是從《瘋狂的麥克斯》中走出來的角色,但由于妻子的一句話,他摘下了金屬頭套,一下子回到現實。遠處,還有一個四眼仔騎在牛上。所有人,無論是章醫生、徐天、還是警察頭子呼蘭、機動隊,甚至包括大反派特務,以及圍觀群衆,似乎都卷入一場表演,被迫置于一種無可奈何的境地。

站在不同的距離看,《歡顔》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棱鏡,折射出不同的光譜。卡夫卡筆下的主角K,曾經造訪一個畫家,欣賞畫家的畫作。乍看之下,畫家畫的是正義女神,但仔細看,卻又像勝利女神。最終他發現,那既不是正義女神,也不是勝利女神,而完完全全像是一個狩獵女神。從這個意義上了解,《歡顔》也有着觀賞距離上的縱深感。

《歡顔》,正劇的新解法

正劇也可以有很多光譜

作為X劇場出品的第二部劇,《歡顔》在拍法上的嘗試不可謂不大膽。X劇場是騰訊視訊打造的一個精品劇場,它不是按照類型區分的,而是按照作品的品質來劃分的。該劇場出品的第一部劇是《漫長的季節》,成為近 8 年國産劇的最高評分。

劇場化,并不意味着簡單的區分劇集的類型,而是一種劇集制作的風格和政策。線上視訊行業内,針對不同的使用者,偵探、懸疑、寵愛、青春這些類型,都已經設立了劇場。但騰訊視訊卻是最晚入局的一家,這說明平台對于建立劇場的慎重态度。很容易了解,一個有意義的劇場,意味着資源和制作上的傾斜,而不是簡單的對劇集按照類型進行整理。但線上視訊平台的性質決定了,為了滿足使用者的需求,它在内容的供給上必須是多元的,産品的類型必須豐富,這也意味着制作上不能偏廢。

美國《連線》雜志總編輯克裡斯·安德森提出長尾效應,也就是說在網際網路時代,我們必須開始關注産品後80%的效應,而不僅僅是前面的20%。對于視訊平台真正有價值的,也是那些能夠創造長期價值的IP。一個劇場如果沒有好作品的支援,仍然無法持續。這也意味着,劇場的設立,必須有着清晰的戰略思路。直到騰訊視訊今年4月26日開設X劇場,外界才預感到,這回事情有點不太一樣了。因為這不是簡單的對劇場模式的複制。這意味着并不是所有的劇集都能夠選入劇場,它需要符合劇場在品質上的要求,X劇場是這麼解釋的,無限可能、未知探索和先鋒表達。

那麼,如何打造一部特立獨行的正劇呢?

成功的創作者分為兩種。一種是産品經理型的,掌握着叙事的技巧和觀衆的心思,能夠精準切中大衆的情緒。但還有一類創作者是作者型的,它不滿足那種類型化的叙事,而是試圖在創作中進行表達,以讓自己的風格得以确立。帶着了解的角度切入《歡顔》,會發現所有的角色背後都隐藏着一個詞,那就是錯位。它通過一群小人物堅守信仰的故事,呈現了在一個缺乏信仰的舊時代,個體生存的偶然和時代發生的錯位。

老陳的經驗跟那個時代是錯位的。他要護送徐天和金條抵達上海。他堅持自己的承諾,為了這份承諾不惜性命。從外表上看,他經驗老道,沉穩幹練,扮演着徐天人生導師的角色。他教育徐天,在這個世道,凡事要想後果,人要狠一點。但他卻很少想後果,也根本狠不起來。他更願意講道理,但這些道理在沉淪的舊世界卻一再碰壁。先是在當鋪,他試圖說服掌櫃的歸還金條,但被拒絕。然後他又試圖說服七爺,但被吊了起來。

酒鬼王鵬舉對生活的安排是錯位的。他無法忍耐舊世界一成不變的苦難,對生活的細節毫不關心,靠酒精來逃避和麻痹自己,而對炸藥和刺激則充滿熱情,老想搞個大的。但他卻結婚生子,有了世俗的羁絆。他最終死于冒險,給妻子留下幾塊大洋。玩劍者死于劍下。

當家頭人俞亦秀對遠方的想象是錯位的。他人生意義的建構是遠方。他五年不出寨子,整天研究地圖,是個喜歡談論far away的書生。但他走出寨子隻有幾十裡,就發現真實世界的運轉遠非如此。他的意義破滅了,隻是在幾個瞬間,他要再享受享受。而最終在一場毫無必要的賭局中,他用槍打破了自己的腦袋。他渴望了結,多過渴望享受。這是命中注定的結局。

癡情賭王俞舟對于夫妻的偏執是錯位的。事實上他隻是愛上了自己的過去,他生存的意義是由過去的霧霭籠罩的,無法從中解脫。他整日泡在賭場,憑借運氣和賭博來消磨時光。他試圖等到一個電話,聽到已經嫁為人妻的夫妻的聲音,想要靠着這個聲音活下去。但他的夫妻事實上早已經離開人世。在反複的猜測和探尋中,即便是再遲鈍的心靈也會有所預感,但他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内心拒絕相信。最後一場賭局中,他看到網球場上,三拍結束,花竟然在一陣風後,真的從樹上落了下來。他輸掉了賭局,但得到了解脫。對他來說,能夠結束這份癡念是幸運的。

《歡顔》,正劇的新解法

賈若蘭對于徐天的愛情是錯位的,事實上他隻是愛上了自己的幻想。他受雇于特務機構,精心構造了一封封欺騙的情書,想要把獵物徐天引入陷阱。她無數次想象徐天的樣子,在頭腦中編織着這個遠方的夫妻,她陶醉在自己激情的幻想中,最終卻愛上了這個幻想,迷失了自己在生活舞台上扮演的角色,甚至為此丢棄生命。而這些情書被徐天帶在身上,柳條兒偷看了,則是愛上了幻想的幻想,也是錯位的錯位。

至于徐天,他對夫妻的想象是錯位的。他通過一張照片建立夫妻的形象,最終當他識破這是一個騙局,必須靠着強大的信念,把夫妻的形象從記憶中一點一點抹去,重建立立未婚妻仰止的形象。但這談何容易?舊世界的一切紛紛剝落,最終露出荒誕的底色來,一切都被卷入一場狂歡之中。

人的生活或許也是一道道難以破解的謎題。情感和信念,在一個乾坤颠倒的舊時代,時刻會觸摸到它的荒誕。或許正是這些錯位,構成了生存意義的迷宮,或許隻有把生活推到瘋狂的邊緣,或許隻有走到迷宮的出口,才能觸摸生存的真相。才能在漫漫旅途的盡頭,展露歡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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