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除生死以外，愛亦是大事

對《我愛你！》這部電影的初印象，始于一年前在影院看到的兩支貼片預告：

倪大紅手捧蛋糕抵着門框，對着惠英紅說出了那句“我鐘意你，我真的好鐘意你。”燭光搖曳，四下無聲，隻餘告白中的愛意震耳欲聾。

梁家輝和葉童淚眼相對，手中的湯匙随着顫抖的雙手磕在碗沿上發出悲鳴，一句“老婆，這一世辛苦你了。”似乎把半生的辛酸和愛意，都溶在了這一碗藥中。

當時看到這兩支預告片的時候，心裡隻有三個字：趕緊上。

在今年二月，電影官宣在6月21日全國上映，之後又受邀成為了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的開幕影片，身在上海的我也很幸運地成為了這部影片的第一批觀衆之一。

看完之後，電影颠覆了一些我此前對它的想象：雖然講述的是老年人的故事，但其中卻不見暮氣，雖然其中有死亡、有病痛、有略顯殘酷的現實問題，但卻并不苦大仇深，反而看到了一種噴薄而出的生命力。很難想象，這四位加起來年齡有251歲的老戲骨們，竟在大銀幕上為我們這些年輕的觀衆們呈現出了愛情最極緻的樣貌。

關于黃昏戀這件事

《我愛你！》改編自南韓漫畫家姜草的同名漫畫，本片的導演韓延稱得上是國内最擅長将漫畫改編成電影的導演之一，他此前操刀改編的《滾蛋吧！惡性良性腫瘤君》，不管是口碑還是票房，都彰顯了他在這件事情上的深厚功底。

《滾蛋吧！惡性良性腫瘤君》劇照

《滾蛋吧！惡性良性腫瘤君》票房成績

在《我愛你！》中，不管是在角色本身還是在故事發生的城市空間上，他都把本土化做到了極緻：影片中四位主要角色從身份到性格全都在漫畫原著的基礎上做了本土化改編，而他們各自面對的生活困境，也都是“中國式”的。

除此外，倪大紅、惠英紅、梁家輝、葉童的出演，也像四根定海神針一般，保證了影片在角色塑造上的完成度。

但即使是有如此豪華的主創團隊，對于國内當下的市場環境和文化語境來說，選擇拍攝這樣一個關于“黃昏戀“的愛情電影，仍然是一個不那麼讓人有安全感的選擇。

其中，最難跨越的便是老年人“婚戀恥感”的問題。在我們的文化語境中，一旦完成了繁衍後代這一動作，“談戀愛”這件事便被剝離掉了其天然的正當性，隻剩下撒旦在伊甸園中誘惑人類犯下的那樁原罪：中年人婚外偷情自然是違背公序良俗，哪怕是離婚後再婚，也不乏會有親戚跳出來，以“會影響小孩”為由來規勸。還是以電影來舉例，國産愛情電影的男性角色裡确實也有大叔這一款，但前提是沒孩子沒老婆最好也沒有離異史，不然一不小心愛情電影就便會在家庭倫理片的方向上一去不複返。

中年人尚如此，而如果是上了60歲的老頭子想燃燒一段轟轟烈烈的黃昏戀，更是會被冠以一頂“老不正經”的帽子。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便是同樣由倪大紅在《都挺好》中飾演的蘇大強同志，蘇大強想和保姆結婚，兒子蘇明成的一句“那她圖你什麼？圖你年紀大？圖你不洗澡？”，讓他成了“著名作爹”的代表人物，而随着劇的爆火，高齡的年紀和老邁的身體，也都成了老年人在愛情這件事上失格的理由。

著名作爹蘇大強

在對這個問題的處理上，韓延導演表現出了一種莫大的勇氣。他在影片開頭就用一組特寫鏡頭，以一種近乎“凝視”的姿态，試着去打破那些套在老年人身上的社會規訓：

攝影機的鏡頭掃過常為戒（倪大紅 飾）的家，他的床頭上貼着一張印着女模特的畫報，失眠的老人盯着畫報，心裡默數着鬧鐘響起。起床後，他打開手機，一邊吃飯一邊看起了小視訊裡的老年人相親節目，随後他拎起鞭子挂在腰上，下一個目的地，是去公園裡看别的老頭老太太跳舞。

短短幾分鐘裡沒有一句台詞，常為戒就像一隻孤獨且沉默的老獸，被困在了那隻由兒女瑣事、世俗目光和八十平公房共同組成的鐵籠裡。剝掉“老年”這個定語，常為戒作為“人”所深陷的情感困境，被韓延導演展現在了觀衆的面前。而你也很難去指責這樣的一位老人追求愛情的舉動是為老不尊，因為在我們各自的身份定語之後，作為“人”的我們或許都曾有過這種陷入孤獨感中無法自拔的時刻。

而李慧如（惠英紅 飾）的出現，将常為戒從牢籠中解放了出來。他們兩個人像年輕情侶一樣在睡前互發消息，一起撿垃圾，去動物園約會，在小院子裡像孩子一樣玩水。在愛情的滋潤下，兩個老人幹涸的身體裡，似乎又湧現出了新的生命力來，而随着兩人的情感逐漸升溫，這種生命力也愈發噴薄。

在影片中，韓延導演沒有在常為戒和李慧如的熱戀戲份中，刻意的加上一份“老人味兒”，不僅如此，在觀衆的眼中，兩個人似乎在愛情的滋潤下，憑空年輕了幾十歲。這樣的處理，不管是對于導演還是演員來說，都是一個“藝高人膽大”選擇，一不小心便會呈現出一種刻意模仿年輕人的矯揉姿态來。但不管是韓延導演，還是倪大紅與惠英紅，都很好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務。

相比那些在青春期裡自然而然發生的愛情，常為戒和李慧如這段暮年之愛更讓人覺得動容。春雨過後，泥土中拱出綠意是一種令人悅目的景觀，而在雨水滋潤下，已經枯死的老木又發新芽，則稱得上是一場足以引起人心靈震動的奇迹。

生死相許，極緻的愛

如果說常為戒和李慧如的愛情浪漫的像一出愛情童話，那麼影片中的另外一對老年夫妻則讓人看到了黃昏之愛中最不堪與沉重的部分。梁家輝與葉童兩位戲骨極具感染力與信念感的表演，也讓這條叙事支線成為了整部影片情緒濃度最高且最具情感沖擊力的部分。

在梁家輝飾演的廢品資源回收筒老闆謝定山與他老婆趙歡欣這條線索中，首先呈現出的是伴侶的失能。

葉童飾演的趙歡欣罹患阿爾茲海默症，大多數時糊塗，隻有在極個别的時候清醒，謝定山出門收廢品的時候必須把她鎖在家裡，不然她就會自己跑出門去。但比起這個，對于觀衆來說更有沖擊力的是，這種病還會讓人失禁。

在戀愛中，有時一個屁都會成為年輕人的“社死瞬間”，但對于謝定山來說，處理夫妻的排洩物已經成為了生活中的日常。

其次便是生死。“問世間情為何物，執教人生死相許。”生死相随，可能是人類對于“愛情”最極緻的想象。對于年輕人來說，“要死要活”的愛未免顯得有些狗血，但對于謝定山來說，與夫妻一同赴死，是他能拿來對抗失去夫妻所帶來的恐懼的唯一手段。

在電影裡，謝定山對趙歡欣說自己膽小，不敢一個人走過人死後的世界。人死後是否還有輪回也許沒有答案，但一個沒有趙歡欣的世界，對于謝定山而言，應當與死後之地無異。

在電影中，常為戒李慧如之間的甜蜜與謝定山趙歡欣的悲苦，為觀衆呈現出了老人在愛情中哀與樂的全貌：

謝定山與趙歡欣之間，應當也有過和常為戒李慧如相差仿佛的幸福時光；而他們遭遇的老病之苦、死别之痛，注定也是另外兩人未來情感之路必須要經曆的部分，在影片中，兩人對是“生離”還是 “死别”的選擇，也構成了影片最終高潮的叙事基底。

這愛的兩面之間強烈的對比，既構成了影片最強有力的戲劇沖突，也形成了影片最震撼人心的情緒張力。

在煙花落盡前，照亮生命的夜

在影片中，除了上述的兩對以外，還有兩個十分重要的角色：李慧如相依多年的粵劇名伶和她年輕時的夫妻，一位戲曲學校的校長。關于他們兩人的愛情故事，影片着墨不多，但在我眼中，這兩位的故事對于整部電影來說，卻承擔着某種“題眼”的角色：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裡，因為一些誤會，兩個互相深愛的人選擇分開，但最終誰都沒能放下，各自獨守半生，人到晚年仍被這份鲠在心裡的愛折磨得如狂似癫。

韓延導演對兩位老人近乎戲劇舞台式的誇張角色塑造，多多少少有一種寓言的意味在——如果愛就在眼前，便不要等到白發時，空餘恨。

而這同樣是那道擺在常為戒和李慧如兩人面前的那道選擇題的答案。就像電影裡，他們倆在遊船上看到的那片絢爛的煙花一樣，也許隻能在天空明滅一陣，但在落盡之前，也應以一種綻放的姿态照亮了夜空。

《我愛你！》即将在6月21日全國上映，記得去看，也記得帶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