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脫口秀又出事了。
House（李昊石）線下演出的言論引發争議。
笑果文化無限期停止全國演出，并接受1335萬元的行政處罰。
而當事人House，則依法接受立案調查。
一時之間，脫口秀這個行業再次登上輿論風口浪尖。
該不該封殺？冒犯的邊界如何定？
相關話題也在網上熱烈讨論。
恰巧，一部聚焦脫口秀的神劇，即将迎來完結。
劇中的主人公，也因冒犯之言經曆着大起大落。
當劇集照進現實，或許我們能從中管窺一二——
《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第五季（最終季）
The Marvelous Mrs. Maisel Season 5
本劇自一開播，就大受歡迎。
豆瓣上，第一季至今有近20萬人打出了8.8高分。
六年後的最終季，評分則到了9.3。
可惜的是，此劇即将迎來完結。(本周五播出最後一集)
每看一集，都讓魚叔倍感不舍。
故事聚焦脫口秀行業，同時，也是一部大女主爽文。
主人公，米琪·麥瑟爾。
她本是一個家庭主婦，時時刻刻在丈夫面前做着「完美妻子」。
然而，丈夫還是出軌跑了。
意外的是，生活崩塌、喪到極緻的米琪，無意間爆發了自己的吐槽才華。
經人介紹後，她進入脫口秀圈，開始了一段嶄新的人生。
當然，搞事業的過程并不輕松。
故事發生在1950年代的美國。
那個年代的絕大多數行業，包括脫口秀，都是由男人壟斷。
米琪，正是要在這個充滿偏見的領域内，闖出一片天地。
而性别歧視的麻煩，隻是一部分。
更讓她防不勝防的，是言語的殺傷力。
脫口秀的藝術基礎，就是言語。
充滿智慧的言語，能帶來歡樂，也能撫慰人心。
但同時，過于犀利的言語也會給别人造成冒犯和侵擾。
其殺傷力，有時甚至超過實體的武器。
脫口秀在内地發展時間不長。
但我們對言語的争議，已經深有體會。
禍從口出，快被認為是脫口秀行業的「傳統藝能」。
因為一則「女性躺赢」的内衣廣告文案大翻車的李誕。
因為輿論壓力，已經登出微網誌，離開大衆視野的池子。
還有微網誌至今仍被封禁的孟川。
以及，這次基本上涼涼的house。
劇中，米琪的脫口秀之路同樣滿是荊棘。
封殺、禁演，對她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飯。
第一次登台，就以進監獄告終。
得知丈夫出軌，身心俱疲的米琪在酒精作用下，站在酒館誇誇其談。
卻因為演出尺度過大，被巡邏的警察當場逮捕。
好不容易讓脫口秀事業步入正軌。
米琪拿到了一次為著名演員開場的機會。
卻又因吐槽演員的虛僞和刻薄，而遭到行業封殺。
各大媒體對她口誅筆伐，連普通酒館都拒絕接受她的演出。
作為主角，光環還是需要的。
米琪在「走穴」時得到黑人歌手的欣賞，并邀請她加入自己的巡演。
可她卻在開場秀時出言不遜，拿對方的性取向開玩笑。
無論是時代背景還是個人，這都屬于絕對的雷區。
米琪再次搞砸了難得的機會。
事業跌宕起伏，米琪的人際關系也被脫口秀搞得一團糟。
首先，是她的婚姻。
第一季中，米琪丈夫經曆出軌後，漸漸意識到自己愛的人還是妻子。
在他的忏悔下，米琪被打動了。
畢竟，兩人從相愛到結婚，愛情是實打實存在的。
然而，好景不長。
丈夫意外聽到了米琪的脫口秀演出。
他無法忍受妻子對彼此感情出格的吐槽。
好不容易複合的兩人，關系再次降至冰點。
其次，是她的父母。
女性獨立，放在當時，幾乎可算得上天方夜譚。
為了讓自己脫口秀事業進展順利，米琪隻能向父母隐瞞工作。
可惜天不遂人願。
米琪度假時的表演，被父親逮個正着。
女兒當衆開黃腔，别說劇裡的時代，放到現在恐怕都很難有父親會接受。
于是，米琪又被家人禁止講脫口秀。
最後，是她的友誼。
同僚的婚期将至，米琪自告奮勇幫忙。
在她的精心策劃下，婚禮現場光鮮亮麗。
沒想到，喝了點酒的米琪迅速上頭，站在凳子上開起了新娘和來賓的玩笑。
婚禮的喜悅就此中止，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兩人友誼的小船遭受迎頭重擊。
米琪在脫口秀上找到了自我的價值。
同時，她的生活也是以變得混亂不堪。
有人說，脫口秀是一種冒犯的藝術。
問題是，冒犯就意味着遭受質疑。
即便在國外，脫口秀演員也會因為冒犯行為而付出慘重代價。
劇中，米琪從事脫口秀之後的波折說明了一切。
到了最終季，米琪終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穩定工作——
在一檔最火熱的電視節目中擔任編劇。
看似光鮮的工作，卻因為女性身份而備受排擠。
在那個時代，女性講脫口秀，本身就是對男權社會的冒犯。
參加線下演出也罷。
上電視節目？想也别想。
要想保住飯碗，米琪必須謹小慎微地生活。
嬰兒用品想要與節目合作，卻被一衆男編劇嫌棄。
為了維持客戶關系，米琪不得不出面，參加對方舉辦的輪船派對。
即便笑話炸場，在男人眼中，她的能力也隻局限在産品代言人的範疇。
在廣告中幫寶寶換尿布是最适合她的位置。
随着劇情的發展，米琪終于有機會再次登上電視節目。
她通過海選，在一衆男演員中脫穎而出。
本以為簽約已是囊中之物，卻發現資方隻想要同公司的另一名男演員。
即便對方根本沒來參加海選。
旁觀争論的米琪，意外地選擇讓位。
經過此前的沉浮，她終于認識到身為女性演員，唯有退讓。
不去「冒犯」權力的掌控者，才有可能闖出自己的舞台。
挑戰權力，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在當下的社會，女性脫口秀演員已經有了比較大的提升。
但，這并不意味着美國脫口秀百無禁忌。
種族歧視、侮辱LGBT等敏感話題，仍然在絕不可冒犯的範疇之内。
去年，網飛舉辦的喜劇脫口秀大會上。
著名脫口秀演員戴夫·查普爾剛表演結束，觀衆席突然竄出一名觀衆。
對方以極快的速度撲向戴夫，試圖用刀行刺。
起因是，戴夫在此前的脫口秀演出中，針對性别議題所發表的言論——
他們在抵制羅琳，老天啊，她隻是說性别是一種事實，跨性别群體就氣瘋了，開始罵她是TERF（一種蔑稱，指排斥跨性别者的激進女性），如果這樣的話，那我也是TERF了。
另外，「辱軍」言論遭到質疑，美國也有。
曾出演過《曼達洛人》和《絕命毒師》的脫口秀演員比爾·伯爾，就曾因類似事件引起争議。
他在一次演出時，拿美軍戰鬥機駕駛員開了個玩笑。
不料卻被台下觀衆大聲制止。
要求他對軍人放尊重點兒。
比爾也未敢多言，這件事也就此罷休。
更大的一次辱軍事件，出自最火的喜劇節目《周六夜現場》（又稱「SNL」）。
2018年，美國中期選舉期間，SNL主創皮特·戴維斯（A妹、金·卡戴珊前任）在節目上調侃了一名候選人。
這名候選人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在阿富汗戰争中失去一隻眼睛的老兵。
皮特的原話是這樣說的——
當你聽說他是德州國會議員候選人，不是色情電影裡的殺手時，可能會大吃一驚。
這個玩笑一出，無論是網友還是政客都感到憤怒。
美國著名主持人梅根·麥凱恩在推特中表示——
這種言論真的令人痛心，對榮民、他們的家庭和所有服役者毫無敬意，讓人深感冒犯。
候選人本人也公開發言，表示榮民的傷痕，不應被用作粗俗笑話的笑點。
很快，要求皮特退出節目的倡議書蜂擁而至。
迫于輿論壓力，皮特不得不公開道歉，才平息衆怒。
可見，無論國内還是國外，脫口秀一直是個「危險」的行當。
其實，對于任何以冒犯為核心的喜劇，都存在着危險。
原因便在于，很難對冒犯确定出一個公認的界限。
可能會有人說，感到冒犯的人是因為沒有幽默感，開不起玩笑。
但，這種言論畢竟會給人一種站着說話不腰疼之味。
你不覺得冒犯，不代表别人不會感到冒犯。
記得去年轟動一時的奧斯卡「掌掴事件」吧。
喜劇演員克裡斯·洛克調侃了史密斯妻子的光頭造型。
按理說，史密斯在好萊塢混迹多年，對脫口秀這種表演形式接受度應該很高。
而且他自己也很有幽默細胞，經常出演喜劇角色。
但他仍然感到對方的「調侃」是種侮辱，并火冒三丈。
（當然，無論如何，打人是不對的）
可見，是冒犯還是幽默，标準完全因人而異。
事不幹己者覺得好笑的，當事人卻可能會感到不适。
笑話有兩個頭，一頭撓人，另一頭紮人。
有時候，紮人的那一頭，甚至痛得讓人害怕。
電影《王的男人》看過吧。
長生和孔吉兩個街頭藝人，憑借諷刺君王昏庸的笑話在市民間大受歡迎。
兩人是以賺得盆滿缽滿。
突然間，卻被官府以大逆不道之名抓捕。
橫豎都得死，長生索性豁出去了。
直接放言，如果能将王逗笑，是不是不算大逆不道。
次日，兩人被安排前往宴會，成敗在此一舉。
起初，戲裡對王的調侃并不奏效。
好在，一個關于寵妃的黃段子博得君王一笑，兩人才得以幸免。
接下來，長生和孔吉被留在宮裡，又演了一場諷刺大臣受賄賣官的戲。
王和寵妃笑得沒了形，下面的大臣卻吓得戰戰兢兢。
你看，一介草根戲子，最後竟也成了政治鬥争的武器。
喜劇，也可以成為一把槍。
危險着呢。
那問題來了，冒犯是脫口秀的唯一解法嗎？
在魚叔看來，至少有兩種方式可能是比較安全的。
一種，是冒犯一個社會所公認的「反派」。
卓别林的電影之是以經典，就在于此。
《大獨裁者》調侃希特勒，《摩登時代》調侃無良資本家……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好笑且不會被冒犯的「安全牌」。
可惜的是，純粹「安全牌」的數量并不多。
說來說去，很容易讓人感到不新鮮。
另一種，則是自嘲。
脫口秀界不乏這類選手。
拿自己艱苦的海軍生涯逗樂的毛豆；
拿自己的社恐和尴尬故事做文章的鳥鳥；
還有拿自己殘障身份進行調侃的小佳……
上一屆脫口秀「大王」呼蘭曾在《圓桌派》中就脫口秀的創作表達過自己的看法——
你本來就是做喜劇的
然後你本來就是應該樂樂呵呵地去看這個世界
就為何是帶着一個挑刺的眼睛
去看這些東西
然後回來擰巴地給他寫成一個段子
顯然，在呼蘭的視角，冒犯隻是脫口秀呈現的表象。
比所謂冒犯的藝術更深刻的，是它對于生活苦難的化解。
它能将現實中的各種情緒，用戲谑的言語消化掉，并為此找尋一個宣洩口。
另一名脫口秀演員童漠男，則更直接地打破觀衆對「冒犯」的定義——
冒犯它的重點其實不在冒犯
而是在如何你冒犯了對方還能讓對方感到愉悅開心
并且笑出來
我覺得後面的這一個部分
可能是更有技術含量的東西
這也是一個脫口秀演員他的精華所在
不同的演員可以有不同的特色，用不同的方式讓觀衆捧腹大笑。
是以脫口秀的魅力，也正是在于其豐富的可能性。
脫口秀在中國發展的時間不長，卻已曆經坎坷。
随着行業越來越出圈，演員越來越火，遭到的質疑和争議也難免越來越多。
但，如果就這樣将脫口秀行業污名化，對于真正為這個行業所奮鬥的人多少也有些不公平。
形式上，脫口秀确是一個舶來品。
本質上，它依然是以我們自己的語言為依托。
脫口秀演員的目标，也是為了探索和發揚我們自己的語言藝術。
在這個探索的過程中，不免會遭遇很多挫折。
但，這個展現自我的舞台不該就此消失。
正如劇中的米琪。
即便遇到再多的艱難與痛苦，她還是堅守着自己的道路。
痛苦越大，創作的激情和渴望就越強烈。
喜劇确實危險，但它依然是生活中百試不爽的安慰劑。
我們害怕冒犯，卻也不能是以就抛棄了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