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韓劇《黑暗榮耀》第二季在萬千觀衆的期待中上線，女主文東恩的成功複仇堪稱大快人心。巧合的是，劇集上線同一天，該劇導演安吉鎬被曝光校園霸淩。昨天，他承認自己曾對他人實施校園暴力，并在社交媒體上對受害者道歉。
從《豬猡之王》到《黑暗榮耀》，南韓影視作品為大衆揭開了校園霸淩問題的冰山一角。這個社會頑疾何以成為了南韓社會的一塊心病？
噩夢的開端
盡管南韓影視圈多年來孜孜不倦制作出多部以校園霸淩為主題的劇作，社會層面上的校園霸淩也屢屢引起全國轟動。但從資料來看，與其他國家比起來，南韓的校園霸淩并沒有更糟。
校園霸淩成為了南韓影視劇的熱門題材
據南韓教育部釋出的《2022年校園暴力報告》，全國16個市、道中，有1.7%的學生表示“曾遭受過校園暴力”，其中國小生的比例為3.8%，初、高中的比例分别為0.9%和0.3%。
當然，由于許多受害者不敢在調查中袒露真實想法，許多校園霸淩事件也未能記錄在案，許多人認為這個資料不夠真實。
但放眼全球，南韓的校園霸淩問題仍然不是最突出的。2018年，經合組織（OECD）對48個國家和地區的1000萬名15歲學生進行調查，報告顯示全球約有23%的學生在學校遭受校園霸淩，而南韓在這份報告中的校園霸淩比例為10%；其中最為嚴重的是澳洲，有30%的澳洲高中是霸淩行為的受害者。
同處亞洲的中國香港的校園霸淩狀況也遠遠遭于南韓，據經合組織的調查，香港學生在學校遭受欺淩的普遍程度為29.3%，排名亞洲第一。
是以如果要讨論校園霸淩為什麼成為了南韓社會的一塊心病，一定要回到2005年震驚南韓上下、影響深遠的“釜山開成中學緻死事件”。
據SBS調研節目《想知道真相》，這起沖突的緣由隻是因為雙方一起看書時翻書的速度不一緻，加害者是遠近聞名的打架王，在争執中出手将受害者打暈，導緻他肝髒破裂三分之二，送醫四天後不治身亡。
左為受害者父親，右為受害者曾穿過的校服
這起事件之是以在南韓社會反響巨大，一是因為它很快在網絡上傳出另一版本，認為是受害者先對加害者出言不遜，才導緻了加害者出手“教訓”他。許多南韓群眾認為Naver（南韓主要搜尋網站）的高層與加害者有親戚關系，才積極地掩蓋事情真相。
另一方面，事件發生後，加害人被判處2年6個月的刑期。但在南韓《少年法》的保護下，隔年11月他就獲得保釋，并在2009年改名進入開成高中就讀，在網絡上寫下“殺人也是好的經驗……反正就法律上來說，這也不算殺人”等内容。有消息稱，他最終順利考入了知名醫大，前途絲毫未受到影響。
反觀受害者家屬，其母親在事發後患上了抑郁症，父親則在2013年被判定為身心障礙者。
這樁霸淩事件在南韓的影響深遠端度，從文藝作品中可見一斑：嘻哈歌手RAMA發表了歌曲《10月1日》，為受害者及其家屬聲張正義；漫畫作家林ins以此事為素材，創作了《打架吧鬼神》中的“shuttle篇”。
纏繞南韓社會20年的心病
開成中學緻死事件發生12年後，釜山又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校園霸淩事件：釜山中學女生集體對另一名同學施暴，在一次施暴中，她們毆打受害人長達100分鐘，并拍下被害者滿身鮮血的照片上傳至社交網絡炫耀，這一舉動再次讓整個南韓社會為之震動，并引發了群眾對修改《少年法》的請願。
受害者
這個法律規定“觸法少年”的年齡為14周歲，即未滿年齡的少年即使觸犯法律也不會予以刑事處罰，而是責令其參加社會服務活動，或移交至未成年犯管教所。釜山中學集體施暴事件後，有超過25萬南韓群眾向青瓦台請願，希望能修改《少年法》，南韓政府也拟将“觸法少年”的年齡從14周歲改為13周歲，不過由于争議不斷，迄今尚未生效。
最近幾年，南韓文體屆頻頻曝光名人的校園霸淩事迹，更是将大衆怒火推向高潮。
2021年初，南韓發起了一場“學暴metoo”運動：受害者們在網絡上曝光現役藝人們當年的校園欺淩惡行，彼時幾位正當紅的藝人被曝光，新秀演員趙炳奎、女演員樸慧秀、女團成員徐穗珍、男團成員黃铉辰等人分别受到了退圈、退團等不同待遇。
演藝圈的名人們被聲名所累，勉強算是更容易制裁的對象；但在冰山一角下，校園霸淩事件中的加害者們憑借身份高枕無憂。校園霸淩與每個國家的環境息息相關，南韓的校園霸淩通常與其整個國家無處不在的“階級”一脈相連。
即使是“象牙塔”裡，階級仍然是壓在南韓學生身上的一座巨塔：霸淩者們通常都是在金字塔上層的“金湯匙”，而被霸淩的受害者往往是家庭條件低人一等“土湯匙”們。
《黑暗榮耀》中的霸淩情節
比如最近曝光的一樁事件，加害者即是南韓國家搜查本部長（警界最高負責人）的兒子，他仗着父親的權勢在高中霸淩同學，緻後者嚴重憂郁、無法繼續學業，自己卻在父母幫助下“毫發無傷”，順利考入南韓排名第一的首爾大學。
《豬猡之王》劇照
除此之外，南韓嚴苛的“前輩制度”也是霸淩屢禁不止的原因之一：“後輩”要無條件尊敬“前輩”并服從後者的指令，這樣森嚴的等級滋生出許多惡劣行徑。
在論文《通過高年級和低年級之間的等級文化對校園暴力體驗的研究》中，作者分析了南韓校園霸淩中運作的一套穩定的循環結構：受害者-加害者-旁觀者。低年級學生在經受校園霸淩之後，往往忍不住在自己成為前輩後，将暴力加諸在下一批學生身上，甚至會在成為霸淩者主動為這套秩序的合法性辯護。
而教師作為制止校園霸淩事件的關鍵性角色，在這樣的困境前不僅無能為力，甚至背道而馳，也成了沉默的旁觀者。由于教育開支的縮減，如今許多南韓教師都是臨時“合同工”，這些臨時教師不想負擔更多教學以外的指責，面對校園霸淩時，置身事外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在整個社會都悄悄為加害者讓步後，南韓的校園霸淩不再是偶發現象，而成了社會結構下的一種困境。
更令人難過的是，《黑暗榮耀》中的複仇再大快人心，現實中加害五人幫大機率會像劇中剛開始那樣，将欺淩他人當作少不更事的笑話，或者全然忘記自己曾經做過什麼，繼續在人生的坦途上觥籌交錯。
霸淩陰影下的複仇生意
在長達20年的時間裡，校園霸淩成為南韓社會的一塊心病，南韓政府對此并非毫無作為，但。
2003年，南韓通過了《學校暴力預防與應對相關法》，在各個學校成立了“學校暴力對策自治委員會”（簡稱“學暴委”）。2011年，該法案進行修訂，隻要發生暴露沖突，學校就必須召開學暴委處理，增加了學暴委的能動性。
《黑暗榮耀》劇照
看似合理的對策在現實中卻很難真正推進。學暴委一般由老師、家長和各界專家組成，加害者的行為也将被記入個人檔案之中。然而在重視升學的南韓社會，比起校園霸淩，家長們更加擔心這種記錄會成為學生的人生污點。
根據南韓教育部所統計的《全國市道教育廳2021年學校暴力實态調查後續處理結果》顯示，在全國344萬名調查學生中，總共目擊了5萬2,336件的暴力事件，其中卻有96%（5萬472件）不了了之，而最後真正接受警方調查的學生，甚至隻有85人。
不僅成案率低，學暴委的翻案率也頗高。根據《中央日報》在2019年的報道，許多加害者的家長不滿學暴委的判決，對此提起訴訟，翻案比例高達四成，理由大多是委員會組成違反規定、事件本身無法視為校園暴力、懲戒過當等。
政府投入的預算有限，也是校園暴力問題在南韓遲遲無法解決的重要原因。以2018年頻頻被曝光的校園性暴力為例，教育部希望能在次年設立“終結大學性暴力援助機制”，但所需的30億韓元預算，财政部審議後僅僅通過了3億。
《黑暗榮耀》劇照
不再期待學校和教育廳解決校園霸淩問題後，受害學生和家長開始轉而尋求“私刑正義”。2018年，南韓出現了一家名為“校園暴力專業跑腿中心”的公司，專為被霸淩的學生提供“複仇服務”，分為“大叔套餐”“證據套餐”“監護人套餐”。雖然看似非法，但是該服務一經推出就受到了許多受害學生父母的歡迎，六個月内有超過上百樁委托。
随着越來越多的校園霸淩事件登上法庭，專門處理相關訴訟的律師開始出現。三星保險還在2020年推出了以兒童保險為主的“特約項目”，隻要付出50至360韓元的保費，就能在學暴委判定要保人遭受校園暴力時，獲得最高50萬韓币（約人民币2631元）的醫療賠償。
2021年10月，Carrot保險公司又推出了“Carrot校園守衛”保險。以10歲的學生為例，男生需要每年繳納18000韓元（約人民币95元）的保費，女生則是16000韓元（約人民币84元），最高将獲得3000萬韓元（約人民币160774元）的傷害後遺障礙補償、100萬韓元（約人民币5262元）的治療費和100萬韓元的律師費與行政費。
無論是政府的種種措施還是各類校暴保險，南韓的校園霸淩問題始終無法從根本上得到解決。正如當年“釜山開成中學緻死案”死者的父親崔某在采訪中指出的：“比起讨論少年法的保護與否，應該先讨論關于校園暴力本身的預防。”
比起讨論公正的處罰機制，或許探尋校園暴力的深層次原因、改變南韓校園嚴格的尊卑等級，才是改變霸淩之風的根源所在。
參考資料：
南韓亞洲經濟：南韓校園性暴力終結之路困難重重
轉角國際：地獄來的學生們
Asia News Network：South Korean students see uptick in school violence as schools return to offline classes
撰文：Echo&tt
編輯：Echo
圖檔來源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