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2023年2月6日刊 | 總第3139期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高啟盛絕對很後悔用凍魚殺李宏偉,但他後悔的點不在殺人這件事,而在于用錯了工具。

看着喝得昏天黑地的同學曹斌,一闆磚就拍了上去,嚎叫地質問道“泡菜拌飯好吃嗎?你想嘗嘗嗎?”這場戲我設計了一個小細節,在說台詞的時候,我在喘息中加了一點喉音進去,希望能用哽咽感傳達啟盛情緒爆發後的委屈。

小時候演戲我總是卯足了勁兒地演,每場戲都不願意落人下風。後來當了導演,碰到同類型的演員時,我才明白表演不該是一根緊繃的弦,而是一隻能收放自如的風筝。

說到電視劇《狂飙》裡讓人印象深刻的反派人物,手拿凍魚、頭戴面罩的斯文敗類高啟盛,必占一席之地。

劇中,高啟盛常跟在哥哥高啟強身後,戲份算不上多,卻能量十足。從聰明文弱的書生,到陰郁偏執的商人,再到瘋魔癫狂的末路毒販,随着貪欲和野心的膨脹,高啟盛變得越來越瘋狂,底色也越來越複雜。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因為家境貧寒和哥哥的販魚生意,高啟盛從小就因為身上的舊衣裳和魚腥味,被同學嘲笑、排擠。

卑微到極緻的人,往往會在翻身後變得極其自負,高啟盛就是如此。首次與腐敗分子龔開疆打交道,初入社會的他不敢直視對方的雙眼,敬酒的動作也顯得腼腆、窘迫。

随着高啟強的起勢,高啟盛也愈發頻繁地遊走在名利場上,他開始習慣阿谀奉承,将笑面虎的面具戴得越來越得心應手,既能和龔開疆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也能用點到為止的言辭将一幹人耍得團團轉。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高啟盛的死是必然的,他脫缰太久了。當一個人我行我素到不顧牽制、目空一切,一定不會有好下場。”談及高啟盛的人物邏輯,飾演者蘇小玎說道。

《孫子兵法》裡說:圍師必阙,窮寇勿迫。處境越困頓,角落越逼仄,困獸的反撲之力就越驚人。高啟盛從溫潤讨巧的“小白兔”,到信奉“殺人放火金腰帶”的劊子手,他終究走上了不歸路。

以下,是演員蘇小玎的講述。

高啟盛很躁動,我很不安

我和徐紀周導演合作十一年了,差不多他導演的每部劇,我都參與出演了。

《狂飙》裡的高啟盛,是導演直接找的我,他跟我說:“小玎,我想送你個禮物。我在新劇裡為你量身打造了一個角色,如果演好了一定能激發你創作中的另一個側面。”我們合作了這麼多年,彼此很熟悉也很信任,聽到導演這麼說,我一點都沒有猶豫,馬上決定接演。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劇本裡,高啟盛被塑造得非常精彩,從自卑,到萌發野心,再到癫狂瘋魔,人物弧線很清晰,我的創作欲非常強烈。但這同時也帶來了困難:我該怎麼成為高啟盛?

為了找到感覺,我在準備階段看了大量的電影、小說,比如希斯·萊傑和傑昆·菲尼克斯的兩版《小醜》,東野圭吾和渡邊淳一的小說,希望能從經典人物身上找到抓手。

直到有一天,我在揣摩人物心理時發現,高啟盛和其他罪犯在本質上的不同,在于極端扭曲的内心。高啟盛絕對很後悔用凍魚殺李宏偉(阿如那 飾),但他後悔的點不在殺人這件事,而在于用錯了工具。他想的是:我是不是不該逞一時之快用凍魚打死他啊?怎麼沒用繩子勒死他?為什麼當時沒徹底地解決他?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想到這裡,我突然發現,我對高啟盛的了解變順了,好像摸到他的脈了。

準備人物小傳是我的創作習慣。因為高啟盛的脈絡軌迹始終和哥哥妹妹綁在一起,是以在設計人物前史時,我和頌文老師、隆妮在私下“串了個供”,把兄妹三人的成長軌迹連在了一起。

高家父母離世那年,高啟強14歲,阿盛6歲,小蘭2歲。沒權沒勢的哥哥拿着500塊的補償金,獨自拉扯弟弟妹妹長大。他把弟弟妹妹帶到菜市場介紹給其他攤販,賣菜的榮嬸和賣炒面的阿雄經常幫着照看兩個孩子。弟弟妹妹也知道心疼哥哥,會幫哥哥打下手,自己學着殺魚、賣魚……就這麼一點一點地把兄妹三人的童年故事拼了出來。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開始拍攝以後,對我來說,新的困難在于如何接住頌文老師和張譯老師的戲。他們的人物準備實在太厚實了,青年演員一不留神就會露怯。

我和頌文哥的對手戲很多,他經常會在現場給我出“考題”。在片場,他會突然問我:“阿盛,你覺得我們爸媽的靈堂擺在哪裡合适?”“咱們家的圍裙是什麼樣式的?是半身的還是全身的?藍色的還是紅色的?”等關于生活細節的問題。

張譯哥對于台詞氣口和人物動作的設計都非常準确,如果我不是和他搭戲的演員,幾乎不會發覺這是演出來的。能接住他們的戲,我對自己在《狂飙》裡的表演已經很滿意了。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在片場,為了保護人物狀态,我也盡量把自己保持在較勁、自負的狀态中,很少和其他演員互動。我和飾演李響的李健老師在生活裡是非常好的朋友,但在《狂飙》片場我們幾乎沒怎麼說過話。我擔心跟正面人物走得太近,自己身上高啟盛的影子會被沖淡。

前幾天在直播裡,他們還吐槽我在片場很高冷,都不搭理人。對我來說,創作這類極端的人物,真的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三步走的高啟盛

在《狂飙》裡,雖然高啟盛的故事隻講到了第二篇章,但在我心裡,還是把他劃分出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從他給哥哥送飯,到借着同學曹斌的關系開小靈通店。這個時候,啟盛的内心是寒冷的,冷到隻顧着果腹,連咂吧嘴回味的意識都沒有。連一碗豬腳面都要三個人分着吃,可以想見這兄妹三人的日子曾經有多苦。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我還挺了解這種為了充饑而精打細算的生活狀态。剛上大學的孩子頭一回嘗到“經濟獨立”的滋味,花錢難免會大手大腳,我那時候也是。剛進中戲時,我幾乎是每個月的頭幾天就用光了幾百塊的生活費。沒錢了怎麼辦,好在我們學校的米飯和調料都是免費供應的,我每天就用不同的調料拌飯吃,一直挺到下個月生活費到賬。

人啊,兜裡沒錢的時候,真的沒底氣,我那時連校門都不敢出,生怕有額外支出,這個狀态就被我投射到了高啟盛身上。此時的高啟盛一定很自卑、很怯懦,這種心理狀态也會外化在行為舉止上。給哥哥送飯的那場戲,啟盛始終畏手畏腳,面對安欣這樣一個和顔悅色的警察,他始終弓着腰,控制不住的結巴,生怕得罪警察,給哥哥惹麻煩。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第二個階段,是從開起來小靈通店到在白金瀚裡紙醉金迷地過生日,這個階段的高啟盛是饑餓的。如果說之前是餓過了勁兒,那麼賣小靈通的甜頭,則讓餓了二十多年的他開始暴飲暴食,欲望和野心迅速膨脹。

高啟盛的第一次爆發,是毆打同學曹斌。在大學裡,啟盛因為家境貧寒一直給學校裡的富二代同學寫作業,甚至會被校園霸淩。就像劇裡演的,他們經常會用表演雞兔同籠的手段戲弄高啟盛。高啟盛的心思多重啊,他會不記恨這些人嗎?一定會的。

當他把開店這件事搞定,再加上喝了點酒,他心底的怨怼就摁不住了。看着喝得昏天黑地的曹斌,一闆磚就拍了上去,嚎叫地質問道“泡菜拌飯好吃嗎?你想嘗嘗嗎?”這場戲我設計了一個小細節,在說台詞的時候,我在喘息中加了一點喉音進去,希望能用哽咽感傳達啟盛情緒爆發後的委屈。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這個橋段也顯露出高啟盛在脫罪方面的手段,他沒有打死曹斌,但确實下了狠手,動了歪心思。高啟盛巧妙地利用了曹斌的醉酒,把這件事僞造成了一樁手機搶劫案。觀衆如果仔細看會發現,在後面劇情中,李響和安欣還專門為了這個案子跑了一趟白金瀚。在閃回鏡頭裡,高啟盛也裝着醉酒的樣子去找陪酒女的麻煩,指責她們偷手機,意圖為自己制造不在場證明。

第三個階段,是從販毒到到死亡,這個階段的高啟盛是燥熱的。為了賺錢,他不擇手段;因為自負,他睚眦必報。在他眼裡,不論做什麼事都無法滿足自己,欲望已然成了填不滿的黑洞。

高啟盛有好幾場被哥哥扇巴掌的戲,在前兩個階段,他被哥哥打完都是委屈的,也能快速冷靜下來。而在這個階段,他則是狂躁、扭曲,甚至不受控的。在遊戲廳裡,高啟強發現阿盛販毒後狠狠地抽了他一個巴掌,高啟盛直接跳起來一邊抽自己巴掌一邊吼叫着:“這麼愛打人是吧?我賣了!你滿意了吧?”反差感非常強烈。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包括後面,他殺完李宏偉向哥哥說:“為了高家我連死我都不怕!”哥哥又扇了他一個耳光,他被打完反而笑了出來。這處笑一方面表示他心裡很享受被哥哥擔心、保護的感覺。在他看來,高啟強雖然成了富豪,但他始終是那個把自己護在身後的大哥,從未改變。另一方面也帶有幾分自嘲,自己還是不夠強大,仍然需要哥哥善後。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高啟盛的這種心理也展現在他對待大嫂陳書婷的态度上。高啟盛為什麼讨厭陳書婷,在某種程度上他覺得這個女人分走了哥哥的愛,甚至搶走了屬于自己的哥哥,這是動物護食的本能。

另一方面,他不喜歡哥哥在陳書婷面前逢迎讨好、嬉皮笑臉的樣子。在啟盛眼裡,高啟強是非常能幹、要強的人,怎麼就被陳書婷治得服服帖帖,成了“妻管嚴”?他心裡一定不止一次地發問:我哥怎麼成這樣了?

他也厭惡盛氣淩人的陳書婷對所有人的“指手畫腳”,好像她這個外姓的女人才是高家的話事人。是以啟盛才總不服不忿地說陳書婷“怎麼脾氣越來越大?高家什麼時候輪到她做主了?”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狂飙》沒有跳着拍,而是順着時間線拍的,高啟盛在碉樓死亡的戲份也是我的殺青戲。這場戲我們準備了一周,導演和我、頌文哥不斷地商量細節,我也把自己“隔離”了一周,盡可能地抓準高啟盛走投無路的絕望狀态。

一步錯,步步錯,曾經的高啟盛不是沒有選擇,但他總是選了岔路,越走越偏,以至于無法回頭。我在演完這個角色後,最深的感受是人要懂得知足、懂得珍惜,不要肆意揮霍家人的愛,更不要在邊界線上僥幸試探。迷途尚能知返,絕路真的無法轉圜。

影視創作亦能厚重

說實話,我真沒預料到《狂飙》能火成這樣。我的确對《狂飙》很有信心,覺得它會是個爆款,畢竟這是所有人苦心打造的精品劇。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我相信《狂飙》為影視行業提振了信心,隻要大家踏踏實實地創作,不用行活兒糊弄觀衆,觀衆是能看到創作者的誠意和努力的。我相信每一部能被廣大觀衆認可的作品,一定離不開天時地利人和的多方加持。但前提是,這一定是部好劇。隻有好的作品才有可能被看到、被留下。

我也是話劇演員,拍《狂飙》之前我心裡一直更偏愛話劇表演。話劇創作講究精益求精,台上的每一場戲都在台下打磨了無數遍,隻有把表演練成了肌肉記憶,我們才敢站上舞台面對觀衆。而對于影視創作,過去我總覺得它就像趕工期的營生,大家都在馬不停蹄地趕天光、趕進度,演員的創作空間經常被壓縮得十分有限。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蘇小玎主演話劇《二馬》

但《狂飙》讓我看到了影視創作厚重的可能,影視創作者的匠人精神同樣閃亮奪目。以高啟盛為例,這個人物在不同階段的人物造型我都參與進來了,大到服裝、發型,小到襯衫的紋路、眼鏡架構的選擇,都藏着我對人物的設計。

好的作品一定離不開優秀團隊的保駕護航,我非常感謝《狂飙》劇組對每個演員的支援和保護,讓我能有自己的創作空間和表達餘地,能聽取、平衡每個人的想法和建議。

雖然我演了十多年的戲,也導演過幾部話劇,但還有很多需要提升的方面。導演經曆對我表演的最大幫助,在于對節奏的把控和宏觀場面的兼顧。小時候演戲我總是卯足了勁兒地演,每場戲都不願意落人下風。後來當了導演,碰到同類型的演員時,我才明白表演不該是一根緊繃的弦,而是一隻能收放自如的風筝。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蘇小玎導演話劇《緊急救援》

凡事有利有弊,做了導演後我也發現自己總會下意識産生很多雜念,比如會留意道具的擺放位置、群衆演員的表演狀态。這種跳進跳出的狀态,偶爾會幹擾我對角色的專注度,我還是要把不同的工作身份再掰開一些。

演員的天職是表演,我們總希望能為人物創造出更多的可能性,這是追求,也是私心。但戲加好了是畫龍點睛,加多了就有些贅餘。

比如高啟強和高啟盛給陳書婷送橘子的那場戲,有觀衆評論說“阿盛的眼神好像在說:‘未來大嫂見笑了。’”我就覺得應該再收着點勁兒,不要太早讓觀衆從我這窺探到故事走向。表演總歸是一門遺憾的藝術,我盡量不讓自己回頭看,把更好的表演留給下一個人物。

演員蘇小玎:從小白兔到瘋批,高啟盛分三步走

演員或許都有這個顧慮,一旦把某個類型的角色塑造得比較極緻,未來就很難撕下标簽,高啟盛于我而言,也是如此。要說對今後的戲路沒有顧慮,那真的是說了謊,我不想自己成為臉譜化的演員。未來我還是希望能嘗試不一樣的人物,就像我經常在直播裡和大家說:“我也能演好人。”

我希望未來合作的團隊都能和《狂飙》劇組一樣認真、踏實。大家要足夠尊重創作,心底有所追求。對于今天亟待複蘇的影視行業來說,有人願意投入時間和資金,實屬不易。如果創作者還是用行活兒的最低标準應付了事,真的說不過去。

【文/弈辰】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