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當人們沉浸在新年的氣氛中時，一群遊戲玩家的寒冬如約而至。就像暴雪遊戲解說赤小兔說的那樣，“大家在迎接新年，我們暴雪玩家在埋葬青春。”
2022年11月17日，暴雪娛樂突然釋出了一則公告，宣布結束與網易的代理合作，旗下所有遊戲（除手遊《暗黑破壞神：不朽》外）的中國大陸地區伺服器将于2023年1月23日關閉。新的合作夥伴何時出現，直到現在也沒有回音。
停服是每個網遊的宿命。但不同于那些已經沒有人氣和盈利能力的遊戲“壽終正寝”，暴雪遊戲盡管近年來負面不斷，但仍有無數玩家正在遊玩，對他們來說，這些遊戲甚至是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商業談判破裂，最後受傷的還是玩家。
如果注定要進行一場盛大的告别，是否需要足夠莊重地迎接？毒眸找到了幾位暴雪老玩家，聊了聊他們如何度過和暴雪的最後一天，以及為暴雪“愛恨癡狂”的那些年。
單機時代
1998年，10歲的不帆在第一次接觸到了《星際争霸》，“我們小縣城那時候有了幾家電腦鋪（也就是後來的網吧），那時候還是區域網路，網吧裡可玩的東西不多，基本都是這樣的單機遊戲，還有《魔獸争霸》、《暗黑破壞神》等等，都是那個時候跟網吧裡的小夥伴一起玩的。”
《星際争霸》畫面
對于國内的玩家來說，接觸的第一批暴雪遊戲無非是這三者。那是網吧産業大規模爆發的前夜，無數的盜版遊戲碟從此刻開始泛濫，流向第一批能接觸到它們的孩子。
“來吧今天”就是在這些遊戲陪伴下長大的孩子。他從四歲開始玩電腦遊戲，感情最深的還是《魔獸争霸》，“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年輕人的第一款遊戲’。”他最迷戀《魔獸争霸》的部分反而不是單純的RTS對戰，而是它強大的地圖編輯器。這個功能能讓玩家在其中裝載各種類型遊戲的玩法，他在裡面打過槍，鬥過地主，飙過車，甚至扮演過《天龍八部》的人物……很大程度上，這比後來的很多元宇宙産品都要更元宇宙一些。
鳳梨更偏愛《暗黑破壞神》，從2002年入坑開始，這個遊戲系列已經陪伴了他20年。不同于其他遊戲強調多人對戰中的體驗，Roguelike類型的《暗黑破壞神》以個人體驗為主，“這麼多年一直離不開的主要原因還是喜歡那種爆裝備的快感吧，然後不斷地去完善，過渡，挑戰更高難度。”
《暗黑破壞神》
剛接觸到這款遊戲時，鳳梨在讀國中，高中之後學業開始緊張，沒法再把時間投入到遊戲中。到了大學，鳳梨就開始和朋友一起玩Dota2了，這或許是人生中找開黑夥伴最輕松的一個時期。工作之後，能再找朋友開黑的機會變得有限，Dota2一局遊戲時間太長也多有不便，他又再撿起來《暗黑破壞神》這個可以“自己和自己玩”，又可以随時停下來的遊戲。
真正将暴雪遊戲推廣至全民，并且作為暴雪世界觀集大成者出現的，還是2005年的《魔獸世界》。作為“網瘾”這個詞語在國内引發讨論的重要緣起，《魔獸世界》是太多那個年代玩家心中的白月光。
“網瘾”時代
談起喜歡《魔獸世界》的原因，不帆覺得能用一句話概括：這不是一個遊戲，這是一個世界。
“接觸《魔獸世界》之前，我感覺遊戲就是單槍匹馬作戰，沒有太多可以合作和競技的地方。但《魔獸世界》有了很多新設定，比如五人組隊刷副本和PVP戰場，還有40人團隊副本。包括開放世界、寵物和坐騎系統，這些後來的網遊裡好像很常見的東西，在《魔獸世界》其實是第一次體驗到。”不帆回憶道。
《魔獸世界》的戰場
2007年左右，不帆把号打到了滿級，在幾十個伺服器組成的一個大戰場中登頂。他和小夥伴還收到了官方邀請賽的邀請，但最終因為沒錢支付路費而被迫放棄。在這之後不久，不帆就退遊了，直到09年又去台服重新開始，“一直到2015年以前吧，基本上每次遊戲調整滿級額度，我就會回去一次打到滿級再退遊。”
年紀稍小的紮鐵在2012年左右才接觸到《魔獸世界》。直到現在，他還清晰地記得剛入坑時的情景。彼時還在上國中的他問表哥，這麼多年來玩過的最好玩的遊戲是什麼？表哥毫不猶豫地回答，魔獸世界。“剛開始确實也是沒大玩進去，但時間稍微久了一點，我就感覺出來它和别的遊戲不太一樣。它像是我的第二故鄉或者說心靈港灣。因為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都看過不少穿越文，或者類似的電影動漫，而《魔獸世界》就是能給我這種憑空建構一個世界的感覺，并且能讓我在那個世界中有那麼一席之地。”
《魔獸世界》艾澤拉斯地圖
入坑太晚确實讓紮鐵錯過了不少輝煌的時代，于是他隻能補課，一遍又一遍地過艾澤拉斯大陸的所有劇情。暴雪非凡的創造力也在他年少的内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讓他在成年後選擇了遊戲策劃作為自己的職業。
但在《魔獸世界》誕生後的近9年的時間裡，暴雪并沒有給玩家太多的驚喜，主要動作都集中于推出遊戲續作和新資料片上。
“碎片”時代
2014年，《爐石傳說》騰空出世，暴雪再度成為了單一品類的領航者。
作為一款CCG卡牌遊戲，它延續了暴雪的世界觀，同時玩法上遠比暴雪其他遊戲更輕松休閑，這也讓它長期作為“暴雪全家桶”熱度和收入的大頭。在Newzoo去年5月的最受歡迎PC遊戲榜單中，《爐石傳說》仍能排名第4。
更别提《爐石傳說》在移動端和PC端能實作賬号互通，給太多玩家提供了便利。在那句震驚世界的“你們難道沒有手機嗎？”出現之前，《爐石傳說》曾是暴雪在移動端的唯一答案。
《爐石傳說》
雖然玩法休閑，但《爐石傳說》經典模式中的卡牌構築仍然需要花費不少時間和精力去了解并調整。這一情況在2019年“酒館戰棋”模式更新後得到了進一步的緩解，在自走棋玩法中，玩家無需再自行構築套牌，直接點選開始即可。
是以，這也是一個被外界稱為“拯救了爐石”的新模式。“來吧今天”也因為這個模式而重新撿起爐石，并把爐石主播的錄播當作最優選的“電子榨菜。
在國内第一代遊戲閱聽人逐漸進入社會，開啟忙碌的現實生活時，玩電腦的時間和精力越來越少，滑向手遊的懷抱是充滿無奈的必然。
沉迷《暗黑破壞神》的鳳梨，後來會選擇玩Switch版，最後幹脆也接納了槽聲無數的《暗黑破壞神：不朽》，“一個是因為我還是喜歡Roguelike遊戲的體驗，另一個是對這個IP實在是有感情，它已經變成了我人生中的一種習慣，隻要它出新的産品，第一時間肯定還是想去玩一下，”頓了一下，鳳梨又補充道，“不過我還是不會給它氪金的，我能了解遊戲氪金之後可以變強變好看，但我不能接受不氪金連部分遊戲内容都不能解鎖。”
《暗黑破壞神：不朽》資料片
玩了十年《魔獸世界》的不帆，在成家之後也再沒有了肆意沉迷的自由，“那時候懷舊服剛開，我就又喊上以前的兄弟一起去玩。雖然隻是純玩一個氛圍，可是一開始還是很沉迷，請假在家裡打，就算被老婆罵也會一直玩，因為這個吵過好幾次架。後來玩了大半年，大家都被老婆罵多了，就又都不玩了。”
雖然沒能跟上時代，暴雪還是締造了自己在遊戲制作上最後的輝煌。2016年推出的《守望先鋒》，再度為FPS這一品類開創了新可能。B站UP主“蝕血之暗”就是一位資深的《守望先鋒》玩家，他的本命角色士兵76，一共遊玩了1811個小時。在《守望先鋒》推出之前，“蝕血之暗”就喜歡玩CS，後來也曾嘗試PUBG、Apex等新遊，但這些都無法替代《守望先鋒》在他心裡的位置，“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玩不厭。就像你談了一場受委屈的戀愛，雖然你有時候很生氣，但你還是會想給他花錢。”
從2016年的那個夏天爆火，到之後的速朽，《守望先鋒》“涼了”的原因有太多角度可以分析。對于蝕血之暗來說，他能了解大家接受不了其中很多不良的遊戲體驗，但是對他來說，有的時候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心态還是能調整回來。通過這款遊戲，他也結識了很多現實生活中的朋友。
屬于每個玩家的暴雪記憶都各不相同，但自那天之後，世界線開始收束。
結束暴雪時代
這份突如其來的停服公告并非毫無征兆。此前動視暴雪和網易的财報中均有對續約問題有所提及，所透露的資訊也不盡樂觀。但這一切都沒有引起玩家層面的足夠重視，直到事後被網易解讀為“突然襲擊”的那篇公告釋出，大部分玩家才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
紮鐵表示，“我能猜到每個人對這個事的反應不一樣，有的人會失望，有的人會震驚，有的人會痛心，甚至痛恨。但對我來說，我那一刻真的是每一種心情都有，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複雜。”
而蝕血之暗則是處于一個懵逼的狀态，“我腦子飛速運轉，有很多疑惑，比如這麼多年的合作會不會還有轉機？之後會不會已經有别的公司在洽談中？我的賬号和那麼多人賬号中的财産怎麼處置？我沒有答案。”有收藏癖的蝕血之暗，賬号裡幾乎集齊了《守望先鋒》的全皮膚，他過去最享受的，是每局對戰開始前可以按今天的心情“在衣櫥裡挑一件衣服穿”。而在這一天之後，是否能重見自己的衣櫥，變成了未知數。
随着消息逐漸發酵，玩家們逐漸了解：由于進口遊戲的版号擷取困難，即便找到了下家，預計也要很長時間國服才能回歸。而到時玩家資料是否能夠得以完整儲存，完美嫁接，也沒有保障。更何況，這還要建立在确實有公司願意“接盤”的前提下。
紮鐵的心情也從複雜逐漸變得釋然，“不管是以前把它捧上神壇，還是後來跌下神壇，這些都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而暴雪注定是我整個人生的遊戲體驗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對于“來吧今天”來說，他隻想來一句“暴雪好死”。從遊戲開發能力的下滑到電競賽事營運的失敗，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對暴雪的憤怒，讓他雖然還在玩着暴雪遊戲，但對這家公司好感早已消磨殆盡，“爐石沒了我就啟動《遊戲王》，我本來也有替代品。不會選擇去外服玩，主要還是因為暴雪太惡心了，以後就看主播玩，當雲玩家。”
随着時間越來越臨近關服日期，暴雪的一系列操作愈發點燃國服玩家的怒火，将一開始以惋惜為主的大衆情緒逐漸引向唾棄。1月17日，暴雪再度釋出公告，聲稱自己提出了基于現有的合作條款将遊戲服務順延六個月，而遭到了網易的拒絕。在網易的回複中，暴雪這一訴求被形容為“予取予求、騎驢找馬、離婚不離身”，受到了絕大部分玩家的支援。
《星際争霸》解說黃旭東更是直截了當地公開批評這一公告，“裝死的公關都比這個公關好得多，這簡直就是公關界的一個災難，寫這個公告的兄弟在這個行業就不可能找得到工作了。他完全不懂玩家，不懂行業，不懂我們在想什麼。”
1月20日，《爐石傳說》官方公開了2023年爐石賽事的比賽規則，當中赫然寫道，“中國大陸玩家無法參與該賽事，若是在賽事過程中有找到中國的合作夥伴，我們将會重新評估參賽的資格。”
《爐石傳說》的酒館大門緊閉
要知道，許多沒能擷取國服版号的遊戲所組織的電競賽事，也并未禁止過中國玩家參賽。而在國服尚未停服之前流出這樣的一份公告，進一步激化了所有暴雪玩家的憤怒。
“傲慢”“不把玩家當人”，已經成為了暴雪難以洗刷的标簽，在國服停服之後，原本有念頭再續前緣的玩家們，或許也會是以停下腳步。
最後一天
關服這一天還是如期到來。無數玩家在各類社群寫下自己與暴雪遊戲的青春故事，或許不再是為遊戲而遺憾，而是為自己的青春留下紀念。
蝕血之暗整了個活，釋出了視訊《我給自己的遊戲賬号辦了場白事》，在B站收獲了44.3萬的播放。在停服的最後一天，他直播打《守望先鋒》一直打到關服。
11月剛發公告的時候，蝕血之暗一大段時間沒有上遊戲，“因為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感覺是不是隻要不上遊戲，就可以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後來實在忍不住，他還是上線玩了。直到停服前三天，他舉報了在對局中遇到的外挂，第二天外挂依然被封号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我聽說網易團隊裁到隻剩下十個人，但他們甚至到這個時候還在做事情，真的一點要關服的實感都沒有。”
無聲的哭泣最為傷心。《守望先鋒：歸來》的釋出甚至還不到四個月，國服玩家還沒能有機會體驗到PVE模式，一切就戛然而止，“其實我們守望玩家經曆過一次的，就在守望一停服的時候，那一天大家都既帶着傷感，又帶着憧憬去迎接《守望先鋒：歸來》。現在想起來，這就像是一場提前的彩排。”
在NGA的艾澤拉斯議事廳裡，一則“你會選擇在《魔獸世界》的哪裡下線？”的文章，收獲了1801層樓的回複。玩家們紛紛曬出自己與艾澤拉斯大陸最後的合影，每一張圖檔的背後仿佛都是一段無聲的歎息。
紮鐵選擇讓自己不同種族的角色，在最适合這個種族的地點下線，并拍照留念，“可能聽起來挺中二的，但我感覺如果我是這個世界裡的這麼一個角色，我就在這個世界裡頭我應該去的地方長眠。”
在關服的最後一天，#爐石傳說#四個字九年來第一次登上了微網誌熱搜，爐石分區一時成為了直播平台裡熱度最高的分區，每個主播最後登陸自己的賬号開一把遊戲，并在打到一半的時候共同面對乍然出現的兩個大字“關閉”。
下面還寫着一排小字：“無法通過暴雪戰網服務進行登入。請等待幾分鐘并再次嘗試。”這可能是暴雪最後一次食言了。
願風指引你的道路，風來了，道路還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