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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書|江子《回鄉記》:當鄉村面目日漸模糊

《回鄉記》

作者:江子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年12月

當鄉村面目日漸模糊

——散文集《回鄉記》創作談

文/江子

曾幾何時,我們的鄉村面目是清晰的。

我們說到鄉村,就會很清晰地想起田地、民居、祠堂、族譜、祖墳、池塘、草木、動物,想起一整套的民俗和文化倫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鳥語花香,炊煙袅袅。“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卧剝蓮蓬。”“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

在傳統文化裡,“鄉村不僅是一個地理空間,更是一套生活經驗、一個美學對象。”(南帆語)

這一整套生活經驗和審美體系是明确的,不容置疑的,它宏大又微觀,深刻又淺易。它規範着每個人的言行舉止,塑造每個人的靈魂。因為經過很多年的積累,具有超常的穩定性。

是以我們過去對鄉村的印象,它是獨立的,自給自足的,是恒定的,幾近于靜止。相比城市的瞬息萬變,它幾乎不動。它是安詳的,平靜的。它有頑強的生命力,再大的災難都毀壞不了它。隻要這套體系還在,即使遭到極大的破壞,它能在短時間内就能得到重建——它有着極強的再生能力。

正因為鄉村文化的獨立和其強大的生命力,古往今來,它一直是文學的重要母題。古代的田園詩,當代的長篇小說《暴風驟雨》《白鹿原》,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都是這一主題的重要成果。

然而随着城市化現代化程序的推進,我們的鄉村發生了質的變化:

田地、祖墳、民居、祠堂、池塘、草木、動物、族譜都在,可作為主體的人大多不在了。他們都去了城市,務工、居住或就讀。

我曾去過一個據說古代非常繁盛、出過很多官員的村莊。村子裡幾乎看不見人。接待我們的鄉鎮幹部告訴我,這個村莊戶籍上有一千多人,可是今天全村的人有43人。

隻有徹底的貧困人口和殘障人員,以及老人,才把鄉村當作最後的安息之地。

鄉村的生産生活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田地的耕種者已經不是農民,而是資本租賃。我一國中同學,就做我的村莊的田畝承包商。不過他不組織生産,他将承包到的田地轉包給了他人。

人與動物的關系已經不那麼親密了:沒有人養豬。牛也不視為必需,因為很少有人耕地了。即使耕地,也是用的鐵家夥。

那一整套的民俗和文化倫理已經難以為繼。比如婚宴已經找不齊一整套樂隊了。新居上梁,已經找不到唱詞的人了。春節舞獅舞龍的習俗,已經多年不見了。那套過去維系村莊秩序的倫理,已經變得岌岌可危。

當然也有許多新的增長:比如宗祠,所有村莊的宗祠都重新修建過,并且都建得誇張而奢華,都是清朝宮廷風格;比如許多新房,都是出門打工或在外工作的人蓋的,風格是對城市别墅的模仿;比如村口都有紅色的磚塔,是過去中秋節時搭建瓦塔的風俗的戲仿……

村莊面目日漸模糊了,城市與鄉村的界限不再清晰。過去的對鄉村的認知,已經遠遠不夠用了。

這種變化讓鄉村書寫變得無比困難。如此情況下如何書寫鄉村?在城市化程度日益加深的今天,鄉村書寫還有多少價值?該如何書寫鄉村與城市、農民與土地、現代與傳統,消逝與生長?

而我以為,當鄉村面目日漸模糊,現代鄉村寫作反而有了新的可能。

這是我創作鄉村主題散文集《回鄉記》的原因。

在這部散文集裡,我以我的故鄉——江西吉水縣楓江鎮下隴洲村及所屬的贛江以西區域為經,以從上世紀初到如今的百年時光為維,努力探尋城市化現代化程序下人的命運變遷,文化的變遷,文明的遺存、消逝與增長,弱者對精神安放之地的尋找,道德的自我救贖可能,新的時代裡異鄉與故鄉的關系……

那也是詩人楊萬裡、《鶴林玉露》作者羅大經、五使西域的外交家陳誠、地理學家羅洪先等先賢的故鄉,是一個具有霸蠻、血性而詩意的文化性格的鄉土。這塊土地上發生的種種,其實有着中國的典型意義。

我毫不諱言,作為一名純種的鄉村後裔,我懷着一顆為故鄉的寫史之心——當然也是當下鄉土中國的寫史之心。

作者簡介

江子

江子,本名曾清生,男,1971年7月生于江西吉水。有兩百多萬字發表于《人民文學》《十月》《北京文學》《天涯》等刊物。出版長篇散文《青花帝國》,散文集《回鄉記》《去林芝看桃花》《田園将蕪——後鄉村時代紀事》《蒼山如海——井岡山往事》等。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中國作協散文委員會委員,江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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