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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燎荒

文/王挺

青未了|燎荒

冬陽下的草,幹幹淨淨幹幹燥燥幹幹脆脆地倒伏在地裡,一片黃。土地撂荒一年,地裡的草莖立着時足有一人高,倒下了也厚可盈尺。冬來,草枯,于是這樣了。

“薄鐮刀”刀形半圓,帶刃,有點鄉村生活閱曆的人都知道,薄鐮刀刃口割莖,刃尖啄根。我順着草倒伏的方向摟莖割草,将它堆積在地塊中央,以利于四面合圍,省時省力。完畢以後好舉火燎天,化灰肥地,居中的話也免于火勢燎傷旁邊土裡的秧苗。

不過,草本柔弱,枯蒌後,逢風便倒。坡上的地形蜿蜒曲折起伏不定,本地風的走勢又大大異于北方的廣大遼闊之地——東南西北風早有天(季節)注定。家鄉屬盆地丘陵地帶,天氣的明暗,溫度的高低,風力的大小,随時都左右着風向,當然是春夏季風東南、秋冬季刮西北的大趨勢中的小性子,可這對于這坡或那灣的一方土,這時不時的旋頭風足以讓它眩暈。旁邊上的某片地塊的收獲與播種也會影響到它對風的感受。依我看,這素材也足夠氣象學院的學生們寫篇畢業論文了。還别說那時不時的攆山“走草”(交配)的野狗,箭一般的掠過,狗的線路更無全章法套路。是以嘛,草兒東倒西歪地睡在地上。我不得不随時調整方向,順草而為。

我幹活曆來毛(躁),俗話說十快九毛。随着年長體衰,手腳也日漸遲鈍了,也開始在意起自己皮膚上的創口——已不容易逾合了——氣血虛矣。于是,也假模假式地帶上雙手套。左手撩莖右手割,待草成捆後便合抱,堆之成垛。彎腰、伸手,回刀、偏身,起身,碼草,如此反複,行雲流水,不急不躁的。有點自得。

青未了|燎荒

冬陽撩開了我的衣襟,後脊梁黏糊糊的,是汗。盛夏的流火早已燎過天際,天如此,地如此,我也如此。放眼滿目的初冬景象,白菜菠菜冬寒菜懶懶的曬着太陽,嫩綠的胡豆苗兒竄出地面東張西望的,還有碗豆尖——好像四下也沒有風兒(吹它)噻。閑久則生惰,我稍試活動後,僵硬發滞的四肢百骸漸漸疏通,好久未出通透汗了,渾身澀中帶酸、酸中夾痛、痛中有樂——汗出,血液加速,帶動了多巴胺的分泌,痛快。這要感謝老婆的唠叨:去!把後坡的草割來燒了,抽抽懶筋。

撩割開枯草,地面無綠——沒有本地冬天裡常見的“鵝兒腸”一類的嫩草,鵝兒愛吃,故名。擱荒,也并非一無是處噻,至少耽誤了一季草,就草論草——我也不知道這調侃是為自己的懶惰開脫還是發“思草”之幽情。不過,冬陽合着我,一起燦爛。

不急,就這麼(的點)大塊地,慢慢來呗。自我告慰着,完工以後的晚飯,老婆在家裡的紅苕稀飯下泡蘿蔔是不會少的,說不定一高興,還熬了一大碗回鍋肉哩。一想到吃,真的感覺是有一點餓了,我望梅止渴完畢,自我鞭策——快點幹,幹完了早點回家喝稀飯。今晚上肯定稀飯,最近空氣幹燥,人渴,上坡前我吩咐過的。

人呵,一有了點啥想法,心裡頭就有點念頭,手下的節奏便緊湊起來。草垛高起,高屋建瓴,積草蓬松,有利于燃燒。直腰正自得之間,不覺左手指頭生疼,一察看:遭了!原來是左手中指甲溝破皮紅腫了——舊手套糟朽了,加上用力過猛,左手食指中指露了頭——中指受傷,看來甲溝炎是難免了。火燒火燎的,鬼攆慌了嗎?想起這句家鄉俚語,不禁啞然自嘲。不過還好,草已基本收割完畢。

我從背兜裡倒出一大堆竹筍殼,上坡前在竹林裡撿的,準備來引火。點火,筍殼易燃,枯草中也夾雜着不少貓兒剌藤和構葉樹苗,今年冬暖,它們尚未落葉,将它們夾在枯草中間,輔以筍殼,濕柴怕猛火噻,應當無妨。

随着小火苗升起,我心裡頭竟然浮現出一群花眉日眼的興奮的小臉,還有枯枝雜草,火柴、胡豆、豌豆、苞谷、洋芋、紅苕……在荒坡上圍着篝火,滿臉滿眼的紅光和竊喜,當然是竊喜喲,除了枯枝雜草外其餘的東西全是偷來的。久違了,這童年的情景和畫面随着自己的成年早已徹底地沉封在遙遠的記憶中了:大腦早被高山大川填充滿——山,在我眼裡,川,在我腳下,更還有那山那水的那一邊……

我望着滿坡新土,紅苕剛挖,洋芋胡豆剛剛才從地裡冒出新芽,還有無法燒烤的白菜蘿蔔,可惜,可惜了這好大一堆材禾。肚兒有點咕咕叫,有點小遺憾。那就來一根香煙吧,雖無法裹腹,至少也可以薰一薰自己缭亂的思緒。

枯草也有葉,火一燎即燃,卻一燃即過——滅了,草莖未着。我想起了一句早被引用泛濫的名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還有那首費翔的歌《冬天裡的一把火》燒天燎地。刀耕火種,草木幾度枯榮,小時候初聞雲貴川等少數民族的火耕文化,新奇,其實它明裡暗裡與我同行。重來,多疊放些筍殼。點火,至草莖燃透,并且多處點燃。我的心也随火起,随煙飄。火焰騰空,噼裡啪啦,無數草莖爆燃彙成的合音,可惜有聲響無節奏,隻是一味地瞎響。

青未了|燎荒

小孩子應該都喜歡火吧,此處莫談啥子茹毛飲血原始基因的潛性遺傳,至少我從小就癡迷于它的神奇和漂浮。火,可大可小,時左時右,或紅或白,如夢如幻……兵法曰:兵無常式,水無常形。也許軍情如火更貼切,水勢常受自然環境的限制,有一定的可預見性。可火勢難料——我最喜歡的是火焰的舞蹈,妖精般的鬼魅,閃爍着攝人心魂的誘惑,紅白變幻不定……世上沒有一片樹葉是相同的,可葉片太死。火,這妖精是活的,可以說她的每個一瞬間都是千嬌百媚的,燎盡世間萬物,萬物的興衰生滅随火。

火勢正熾,平地高逾八尺,哄哄然,烈烈乎。我心中有竊喜,小小的,來自自己小時候小小身體中的小小心髒——偷吃家裡糖罐罐裡面的糖塊——嘴裡甜甜的夾雜着心裡兔子嘴蠕動般的忐忑……不過,草幹,火大,等城管趕來制止的時候,早已灰飛煙滅,嘻嘻。眼球有灼熱感,我的眼晶體裡定有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球。

地火天燒,世上的第一撮火苗肯定來自天外。霹靂一聲響,一道藍光之後,地上便有了火。于是乎,她成了這世間的精靈。這時,我腦中倏然想起一個禅家故事:禅師問人如何避免土地生雜草?答曰用火用堿用鹽用石灰,禅師一笑,眼瞥良田,那人恍然大悟。關于火的故事和傳奇多矣,想來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兩個吧。

坡上有人來,是同村的老孫,他見我玩性正隆,招呼罷,發“扁”言:過坎就是新年,燒了,幹淨,蟲少,土肥。種點啥子的話,一開年,嗖嗖地長…….

火堆明明亮亮,紅紅火火的,烘烤得我前胸發燙,不由得後退了兩步。招手與老孫玩笑:老孫,來,烤火,熱和。

(圖檔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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