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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中為何出土大量簡牍?有何奧秘?一起走進古井簡牍考古現場

1996年10月,湖南長沙走馬樓古井群J22出土了約10萬枚三國吳簡,轟動了整個學界。這批吳簡資訊豐富,讓陌生的孫吳臨湘侯國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人們以“嘉禾一井傳千古”來贊譽走馬樓J22。此後,在中國南方尤其是湖南地區古代官署内外的古井中陸續發現簡牍,持續吸引學界的關注。古井簡牍不僅數量衆多,而且序列完整,從戰國楚簡到晉簡一應俱全,呈現“井”噴之勢。古井中為何出土大量簡牍,這其中又有何奧秘呢?就讓我們走進古井簡牍的考古現場,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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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滿目的古井簡及其定名

古井簡牍跨越時代長,包含了簡牍書寫時代遺存至今的楚簡、秦簡、漢簡和魏晉簡等。這其中既有彌補戰國時期司法、行政文書欠缺的湖北荊州高台、湖南益陽兔子山和湘鄉三眼井戰國楚簡,也有再現秦代遷陵縣行政運作實态的湖南龍山裡耶秦簡;不僅包含反映西漢時期南越王宮管理情況的廣東廣州南越王宮署遺址木簡,還包含有望改變東漢史研究長期滞後狀況的湖南長沙九如齋、東牌樓、尚德街,醴陵鄧公塘,益陽兔子山東漢簡,真可謂觸目皆琳琅珠玉。

不僅如此,長沙走馬樓西漢簡是首次發現的長沙國行政文書,為比較西漢前期郡國行政的異同提供了鑰匙,湖南郴州蘇仙橋西晉簡是内容比較完整的桂陽郡上計簿,也是寶貴的書法遺産。可見古井簡牍不但是研究戰國秦漢魏晉郡縣行政不可或缺的原始史料,而且為研究中國書法史、文字學提供了珍貴的第一手材料。

古井簡隻是衆多類型簡牍中的一種。過去,我們根據出土來源,将簡牍分為邊塞簡、墓葬簡、古井簡三大類。當然,除此之外還有河溝簡、津關簡、宮殿遺址簡以及盜掘簡等。随着簡牍考古的發展,毫無疑問将會出現更多的來源。但是,時至今日,邊塞簡、墓葬簡、古井簡仍然是簡牍來源的大宗,呈現三足鼎立的格局。

然而,随着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的出土,越來越多的學者以“井窖簡”來替代以往常用的“古井簡”。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五一廣場東漢簡出土于古井簡頻出的長沙市中心,其埋藏環境與古井相近,簡牍遺存形态完全相同,性質也是地方行政機構的官文書。隻是,五一廣場東漢簡并非出土于原來用于取水的豎井,而是來自可能用于堆積生活垃圾的土坑,其底部并未穿透滲水的砂卵石層,考古學家稱之為“1号窖”。

“井窖簡”作為合稱有其合理性。不過,“井”與“窖”作為堆積機關存在的差異也不應被忽視。這些古井原本用于取水,廢棄後才被用來填埋無用之物;而窖穴一直就用來積存有用或無用的東西。換言之,出土簡牍的“井”是廢棄後的水井,而出土簡牍的“窖”是當時行用中的土坑。

當然,廢棄的水井和行用的窖穴最後都成為了考古學上廣義的“灰坑”。迄今為止,井、窖之中出土的簡牍都是作為廢棄物而遺存至今的,這與出土于障塞機構附近的灰坑且與生活垃圾相混雜的那類邊塞簡在本質上是一緻的。從這一角度而言,井、窖簡與邊塞灰坑簡似乎也可以歸為一類。隻是兩者的遺存形态不同,前者為濕簡,後者為幹簡。

雖然考古學家強調“1号窖”與古水井的差異,但是,就簡牍本身而言,井、窖出土的簡牍存在很多共同之處,于是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将它們合稱為“井窖簡”。随着“簡牍考古學”的發展,各類簡牍的定名還有進一步調整和細化的必要。對于出土于廢棄古井和行用窖穴的簡牍,前者應當可以稱作“古井簡”,而後者如何定名,又如何與古井簡以及其他窖穴簡進行聯系和區分,還需要納入簡牍學科體系中進行系統思考,稱之為“窖坑簡”“窖穴簡”似乎也未嘗不可。

走馬樓吳簡井内清理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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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堙形式之一:集中填埋

廢棄後的古井常被用作垃圾坑或填埋坑,是傾倒垃圾、填埋棄物等的地方,這是古井中出土簡牍的根本原因。根據簡牍在古井中的分布情況,古井簡可分為兩大類(參考郭偉濤《論古井簡的棄置與性質》,《文史》2021年第2輯),其中一類是集中填埋簡,走馬樓吳簡和蘇仙橋晉簡就屬于這一類。

走馬樓J22堆積分為4層。最底下的第4層遺存方形木壁和使用過程中形成的沉積層,基本無遺物,保持了J22廢棄前的形态。第3層是廢棄後的日常堆積層,夾雜腐朽植物、生活垃圾及零星簡牍等。第2層為集中填埋的簡牍層,“簡牍的擺放有一定的順序,層層相疊,似有意為之”,堆積的不少竹簡呈現出收卷狀,通過文書學研究,大多數的竹簡可以內建或複原成簿書。簡牍層之上覆寫一層竹篾席(這類竹篾席也可能是原來盛裝簡牍竹笥的遺存物,是判斷集中填埋簡的依據之一。類似的情況還見于走馬樓西漢簡J8簡牍堆積層,第2層中簡牍與殘席斷篾糾纏在一起),其上覆寫純淨無雜物的泥土,是為第1層。

從堆積層來看,走馬樓J22被廢棄後,在一段時間内被用作垃圾坑,即第3層日常垃圾堆積。後來被用作填埋坑,即第1、2層集中填埋的廢棄文書。簡牍大量堆積形成了獨立的第2層,而竹篾席和第1層純淨泥土應當是被用來掩埋這些廢棄的簡冊。

蘇仙橋古井群J10因嚴重坍塌而遭到廢棄。其下部為沉積層、坍塌層,上部為廢棄堆積。與走馬樓J22相同,蘇仙橋J10廢棄後一開始也填埋了許多垃圾,應是日常堆積。在此之上的909枚簡牍,黏連在一起形成4組,内容皆為西晉惠帝時期桂陽郡的上計簿。可見,這批簡牍也應是文書檔案廢棄後一次性棄置在J10之中。

竹簡 圖檔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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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堙形式之二:日常遺棄

另一類為數更多的古井簡屬于日常遺棄,其主要特征是,井中遺存的簡牍從不大量聚集和黏連,而是與生活垃圾夾雜在一起,散亂無序地分布在各個堆積層中。這裡以裡耶秦簡、東牌樓東漢簡為例予以說明。

裡耶J1從上至下分為3-18層。第18層為純淨的細砂石,第17層發現繩索和汲水罐碎片,可以反映J1廢棄前的形态。第16-6層是廢棄後的生活垃圾堆積,各層夾雜着散亂的簡牍、竹木屑、廢棄雜物等。第5-3層覆寫着大量的腐朽植物、瓦礫和填土。與走馬樓吳簡有單獨的簡牍層、蘇仙橋晉簡聚集出現不同,裡耶秦簡無序地散布在第17-5層中,應當是随着日常垃圾一起傾倒在作為垃圾坑的J1之中。

東牌樓古井群J7分為5層。第5層井底有一橢圓形小坑,土質較純,另外有兩件陶瓷器和少量木簡,反映了J7廢棄前後的形态。第4-2層為日常垃圾堆積,簡牍散亂分布在填土内,與廢棄的生活器具等錯雜在一起。第1層以夾雜建築垃圾的填土為主。與裡耶秦簡一樣,東牌樓東漢簡在J7第5-2層中的分布雜亂無章。

此外,有的古井簡在井中既有一次堆積,也有零散分布,兔子山古井群J9就是如此。兔子山J9分為9層,其中第3、5、7、8層遺存簡牍(第5層簡為無字簡),第7層竹簡是一次性投入井中,而第3、5、8層簡牍散亂分布在填土中。第3層出土有秦二世元年文告,之下的第7層簡牍大多用楚文字書寫,廢棄在前。由此看來,第7層一次性堆積簡牍可能是秦占領益陽後,将失效廢棄的楚縣文書集中棄置在J9之中,第3、5、8層零散簡牍則屬于日常遺棄。

走馬樓西漢簡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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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土地點:官署“垃圾坑”“填埋坑”

迄今大陸所見的古井簡基本上都是作為廢棄物被傾倒、填埋在官署附近廢棄的水井中,與陶瓷、磚瓦等生活、建築垃圾同出。是以,隻要是簡牍流行時代的“垃圾坑”“填埋坑”,如果埋藏環境适宜就有簡牍遺存的可能性。國外也有古井簡出土,如英國薩默塞特郡Chew Valley、漢普郡Silchester以及倫敦Bloomberg London等地的古井中零星發現羅馬統治時期的木牍。雖然這些古井簡牍都是廢棄物,但它們在廢棄之時還存在有意廢棄與無意丢棄之别。

大量簡牍集中填埋、一次性棄置于井中應屬于有意廢棄。這類簡牍在井内聚集在一起,疊壓在垃圾堆積之上,有的簡牍之上還覆寫有竹篾席或填土,可以劃為相對獨立的單元。例如走馬樓J22第2層、兔子山J9第7層、蘇仙橋J10黏連在一起的成組簡,都是比較完整簿書的遺存。走馬樓吳簡中的安成縣簿書即“長沙安成錄簿笥”盛裝的行政檔案,蘇仙橋晉簡則屬于同一份上計簿。這些文書很可能是到期廢棄的檔案,經撿擇之後填埋在井(垃圾坑)中,簿書遺存的形态往往較好,屬于有意識地定期廢棄。這也應是處理廢棄檔案、失效文書的方式之一。

而散布于各個堆積層中的零散古井簡,與陶瓷、磚瓦等混雜在一起,作為日常生活垃圾一并傾倒在井内,屬于無意丢棄。日常遺棄簡如裡耶秦簡、東牌樓東漢簡、尚德街東漢簡、蘇仙橋吳簡不僅散亂,而且大多殘斷。無字簡、異形簡、杮(又稱“削衣”,簡文修改或簡牍再利用時削下的薄片)衆多,很多是廢棄文書簡重複利用後的産物。失效文書簡在反複利用後最終毀棄,擲入井内,導緻不同年代的文書簡在井内呈現無規律分布,有些晚期簡反而出現在早期簡之下的堆積層,井内堆積層的年代學關系也無法通過簡牍紀年反映出來。此外,日常遺棄簡中還常見焚毀之餘的殘簡,這在集中填埋簡中尚未明确見到。焚毀與集中填埋應是當時長沙郡縣處理廢棄文書檔案的兩種方式。前者遺留的灰燼作為生活垃圾丢棄到井中,構成了日常遺棄簡中的一類。

是以,古井簡既有日常行政及生活中無意識廢棄的少量文書簡和焚毀之餘,連同生活垃圾傾倒在井窖中形成的“日常遺棄簡”,又有将廢棄了的文書檔案一次性棄置或填埋在廢井中形成的“集中填埋簡”。無論是哪一種類型,都是作為垃圾丢棄于官署附近的“垃圾坑”“填埋坑”——古井或窖穴中,這也是這些地點大量出土井窖簡的原因之所在。

(作者機關:北京師範大學曆史學院)

原文标題:簡牍何以“井”噴

編輯:闫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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