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青未了│尋石壁不遇

青未了│尋石壁不遇

石壁者,山也。處黃海之濱絲山餘脈,其頂峰陡然峭拔俨然壁立,故有此名。

尋石壁者,俺也。俺乃我也。尋石壁者非為撞牆也,遊山也,賞景也,玩玩也。

嗚呼此山!不高而善隐,不闊而謝客,數次尋路而不得,特碼的來而不往非禮也,是以為記。

為了減去大肚腩,特在五髒廟前發了大誓願,每天步行幾公裡,體重适度後一定大魚大肉酬謝之。說話當然得算話,至今總算堅持了五天了。五月四日這天值班,仍舊聽着音樂邁着方步溜達西行。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陽光明亮之中,擡頭看見雪白的一樹槐花,蓬蓬勃勃閃耀着光芒,頓時驚訝得張口結舌,似乎口舌之中乃至胸腔裡都充滿了濃烈的槐花的香氣。這真是一棵奇異的樹啊,我腦海裡不由得想起去年冬天的一個情景。那時節,所有的北方樹種葉子都凋落盡了,隻有它一身枯葉瑟縮在北風當中。當我懷着滿腔的沉默走到樹下時,突然聽到簌的一聲,像是一聲歎息,就看見樹葉紛紛而落,隻是刹那,落了個淨光。

我當時也是目瞪口呆,愣在了那裡。這是多麼奇怪的一棵樹啊,我想,就像一個童話。

我在槐花的珍珠堆下繼續前行,滿懷香氣和感動,這是暮春的饋贈,也是立夏這個節氣從鄉野的根脈遙遙而來,傳遞給我換季的口訊。

這大地的秘密,通過樹木說了出來,而且,一張口,就是滿樹的花朵。

想起昨天的山中了。我和兩個朋友在山中尋山,卻在一片栗樹林中迷了路,地上鋪滿了栗色的花絮,像是苔藓織就的綿毯,又像是無限的毛蟲軍團。腳落上去,簌簌作響,不禁使人聯想到“簌簌衣巾落棗花”的句子,進而聯想到坡翁“一笑那知是酒紅”,進而又聯想到“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 如此這般,站在栗園深處很是意識流了一番。遂決定,既然春山易老,何妨簪花一笑,畢竟人生難得老來俏。

于是尋山之旅演變成了尋花之旅。出了栗園,果然見一株倒伏了的梧桐,仍舊在堅強地噴放着碩大的粉色花朵,于是湊上前去做了個采花大盜,摘了一朵,嗅了嗅,好容易忍住了吃掉它的沖動,鄭重将其像香煙一樣夾到耳朵上。這是俺和春天告别的一個小儀式。

儀式就得有所緻辭。辭如下。

在五月山中尋茶

在春天過去的時候簪花

在欲睡的晚風中飲酒

因為你,朋友

用這幾個短句可以捋一捋昨天下午的行蹤了。壬寅年四月初三日,也就是公元2022年5月3日下午,應朋友之約到絲山腳下雙廟村參觀她租的茶園,茶園四圍環山,想要到達需要經過一段長長的涵洞,宛如武陵人當年的經曆。茶園中的房舍當然不是為避秦而建,而是在1966年“南茶北引”舊址上翻蓋的茶場。因為勞動力匮乏的關系,村中留守的老年人照顧不過來土地,就轉租給了這位朋友。朋友是個詩人,如果不是詩人不會浪漫到在山中找一個偏僻的房子,過一種耕讀生活。張曉風寫的那種山如眉黛,小屋如美人痣那種意境,雖然觸手可得,但畢竟中國的田園生活往往會因為土地關系的糾葛而沒有那麼美好。

不要和人說我是來讀書的。她說。我想,就性别來說她也不能說是去讀書的。因為按照聊齋志異所述,在山野中讀書的一般是單身男青年,這樣鬼狐的故事才能編下去。此地夜深人靜四圍如井枭鳴狼嚎之時,任是齊天大聖也得渾身炸毛。别說孤燈一盞紅袖添香之類的夢話了,沒有野外生活經驗的人,我估計呆一晚上就得留下後遺症。雖然戶外不過是些鳥青蛙蛇刺猬野貓流浪狗之類的在窸窸窣窣作祟,而不是如煙似霧的幽魂在遊蕩着哀泣。

朋友和植物花朵有着特别的緣分,是以照顧起茶園來大概也不會差,尤其是保護地的茶葉,是一種曆史的遺留,如果缺少這樣的有心人,恐怕日照的茶以後尋根而不得了吧。生活第一,文學第二。其次,她才是一個詩人。我們都這樣,有一份職業糊口,稍具溫飽才“倉廪足而知禮儀”。人到中年,越來越覺得謝絕多餘社交的必要性,真正志趣相投的人很少,而能夠聚一聚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天天喝酒的不一定心靈相契,從不相見的卻可能傾蓋如故。我們去看她,每人帶了酒食,約着星辰和山風,計劃在小院裡不醉不歸。

在山中蜿蜒而行,從瀝青路的某個岔道上行拐進村莊,再在雞鳴狗跳中盤旋駛出村莊,下沉入涵洞,尋光明而出即可見遍布溝壑的茶園,茶山碧綠猶如水洗,正是一年生長期最旺盛的時節。小院懸停在簇擁的綠色波濤之上,猶如小舟一片。

五個人,一條狗,乘舟遠望。這時我們看到石壁山。在東南方向,它裸露着頭顱和肩膀,似乎意欲掙脫絲山的網羅東行入海,但是卻不得已站定,凝固成無聲的堡壘。有人提議,既然時間尚早,不如去登上石壁山,體驗一把樓觀滄海的感覺。兩人響應,三人成行,其中有我。于是就有了我回憶中的一幕。

我們在數個三岔路口前都選擇了最為錯誤的那個岔路口。一個小時後,我們在一個四圍是防火鐵絲網的栗樹園裡打轉,找不到突圍的道路,灰頭土臉汗流浃背之際隻看到莽莽蒼蒼的野山,甚至連石壁的影子都不得一見。石壁山拒絕了我們的通路。後來,當我打開衛星圖,才發覺其實上山的那條路一直近在咫尺,我們卻一再錯失。

為什麼當時我沒想到看衛星圖呢?我問其中一位朋友。他當然更是萬萬沒想到。我們都習慣了經驗,習慣了走别人走過的路,以至于習慣使然,忘記了身邊就有便利的工具,忘記了還有科技這一說。但是,我又怎麼不會認為,這不是大石壁山的靈性使然呢?它厭倦了無謂的來訪,就像我們厭倦了無謂的社交。

就像一棵樹,它想落葉才落葉,想開花就開花。你能知道它的心思嗎?作為人類,我們在這粒星球上才生存了多少年,對于萬物甚至石頭,又能真正了解什麼呢?

山不理我,簪花而歸。

2022.05.04

壹點号東夷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