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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花持酒祝東風

戴花持酒祝東風

▲ 清·錢慧安《簪花圖》

時序已到了冬月,北方的原野上很難采到一支鮮花了。不過現在溫室大棚裡的鮮切花倒有不少品種,花店裡也有出售的,車矢菊、康乃馨、扶郎花、玫瑰、菊花,不是太貴,幾塊錢大概就能買上一支。有了這鮮嫩嫩、嬌滴滴的花兒,你敢戴嗎?頭插一支花,那是什麼韻味呢?我敢肯定,大街上齊刷刷的目光都會聚焦于你,不信,你可以試試,絕對風頭十足。

古人是戴花的,不僅僅是美女,男子也戴,稱作“簪花”,插花于冠。男子簪花最早出現在南北朝,興于唐朝,風靡于兩宋。

北宋文學家歐陽修在東風拂蕩的春日,與詩友、美人泛舟颍州西湖,乘興寫了首《浣溪沙》,那句“白發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人生何處似尊前”,着實潇灑,有《六幺》琵琶曲,有美人美酒陪,老頭兒滿頭白發間斜插一枝花,美了自己,也應該美了别人吧。

歐陽修還在一首《鶴沖天》詞裡奉勸我們:“戴花持酒祝東風,千萬莫匆匆。”是啊,春光易逝,花兒易凋,我們要珍惜有花可折可戴的美好日子!

戴花持酒祝東風

▲ 清·蘇六朋作品

蘇東坡也喜歡戴花,他戴的是牡丹花,蘇轼任杭州通判時,五月的一天,和一群好友到吉祥寺賞牡丹,飲酒助興,賦詩《吉祥寺賞牡丹》: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

醉歸扶路人應笑,十裡珠簾半上鈎。

頭上戴着牡丹花,詩人略帶羞澀,又酩酊大醉,一路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引得路人卷起珠簾,争相觀看,怯怯偷笑,好不浪漫!他還在給友人的答詩中雲:

城西亦有紅千葉,人老簪花卻自羞。

小桃破萼未勝春,羅绮叢中第一人。

——《答陳述古二首》

大蘇這是在取笑家中豢有小妓的友人呢。

到了重陽佳節,插菊花、戴茱萸更是尋常。晚唐的杜牧吟道: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九日齊山登高》

秋水長天雁南飛之際,他約朋友登高賞景,這塵世間的事老煩老煩的了,難得這麼開懷,菊花盛開了,我們不要戴一枝,滿頭都插滿黃菊花白菊花吧,那才叫美呢。

戴花持酒祝東風

▲ 陳洪绶《升庵簪花圖》

南宋陸遊更是簪花高手,他睡夢中都想着插滿重重鮮花,使得烏頭巾都蓋不住:“烏巾掩冉簪花重,羯鼓敲铿列炬紅。”(《六月二十六日夜夢赴季長招飲》)他戴着花兒,策杖徐行,身輕似燕:“意适簪花舞,身輕拾杖行。”(《識喜》)不僅采摘尋常的花卉戴花,陸遊路過寺廟,看見僧人所植梅花開了,也要興興然采了插梅花:

春晴閑過野僧家,邂逅詩人共晚茶。

歸見諸公問老子,為言滿帽插梅花。

——《觀梅至花泾高端叔解元見尋》

對四季戴花,放翁先生還有一番理論,他在《插花》中說:

有花君不插,有酒君不持,

時過花枝空,人老酒戶衰。

與唐人《金縷衣》中的“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有異曲同工之妙。

戴花持酒祝東風

不僅是文人雅士,草莽英雄也愛戴花。《水浒傳》中的梁山好漢,雖有“路見不平一聲吼”的血性氣概,可也不乏小清新小情調之人,熱衷簪花的多情兒郎比比皆是。

短命二郎阮小五一出場便是“斜戴着一頂破頭巾,鬓邊插朵石榴花”;浪子燕青風流倜傥,自然少不了一朵花,“腰間斜插名人扇,鬓畔常簪四季花”;病關索楊雄對花兒情有獨鐘,“頭巾環眼嵌玲珑,鬓邊愛插翠芙蓉”;金槍手徐甯是“錦鞍駿馬紫絲缰,金翠花枝壓鬓旁”;小李廣花榮是“各帶皂羅巾,鬓邊都插翠葉金花”……

真是不勝枚舉。戴着花兒打家劫舍、殺富濟貧,殘酷冷硬之中顯露出些許柔性與溫情,這些打打殺殺的好漢們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啊!

戴花持酒祝東風

▲ 清·陳枚《寒夜探梅》

簪花當然更是女兒家的專利,戴花的美人更有小女兒情态。冬去春來,寒梅乍開,南宋少女朱淑真寫了一首《探梅》:

溫溫天氣似春和,試探寒梅已滿坡。

笑折一枝插雲鬓,問人潇灑似誰麼。

這折花插花,一笑一問,對面書生的心兒化了,誰能拒絕春天,拒絕一個美麗少女的簪花一笑呢?李清照的心思更為缜密,聽到賣花人的吆喝聲,她買了一枝含苞待放的鮮花戴,寫一首《減字木蘭花》: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

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雲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處于新婚燕爾的李清照撒着嬌兒,問道:相公,你看看嘛,是我頭上的花兒美,還是我人兒美呀?那情态那韻緻,你盡可以美美地想象。

戴花持酒祝東風

▲ 唐·周昉《簪花仕女圖》(局部)

早年,鄉間女子也愛戴花。大姑娘、小媳婦穿針引線,繡花做鞋,或者下地幹農活,常要采了小院裡的石榴花、晚飯花、鳳仙花,田野上紅紅紫紫的野花花,簪在發辮上,插在發髻間,人兒立馬就有了顔色,來了精神,映得小院子、溝溝坎坎上風光無限。

小媳婦回娘家,一路走一路采,插得滿頭花團錦簇,花枝招展。一曲河北民歌《回娘家》唱得飄飄蕩蕩,撩人心扉,“誰家的媳婦,她走呀走得忙,原來她要回娘家。身穿大紅襖,頭戴一枝花,胭脂和香粉她的臉上擦......”忽然“一片烏雲來、一陣風兒刮”,彎彎山路上下起了雨,“淋濕了大紅襖,吹落了一枝花,胭脂和花粉變成紅泥巴......”這貪圖采花戴、耽誤行程的小媳婦呀,淋雨也淋出了萬千風情!

戴花持酒祝東風

母親年輕時留着一根油光閃亮的大辮子,大辮子上常簪花,四季不同,鮮花不一,我們采了給她戴上,春天杏花、桃花、鴨梨花,夏天荷花、木槿、栀子花,秋天金菊、桂花、牽牛花。母親挑水、擔柴,一路風擺楊柳般走來,身後那根綴滿鮮花的大辮子蕩蕩悠悠,成為我兒時記憶裡一道最美的風景。

到老了,母親依然愛戴花,她的那方小院子裡種了各種農家花,四季不斷,沒人時她常哼着鄉謠采花兒戴,有幾次被我們看見了,母親還有些小羞怯,輕輕哼唱一首古老的《戴花歌》:“花兒美,花兒香,戴在頭上多漂亮。年輕時似花樣,年老時果更香......”白發戴花的母親在時光的潤澤中,在我們的眼眸裡,分外美麗!

一枝花裡有風景,一枝花裡有風情。在冬日凜冽的寒風中、旋舞的雪花裡,斜插一枝紅梅更有韻味。清代大文人鄭闆橋在一幅寒梅圖上,題款雲:“寒家歲末無多事,插枝梅花便過年。”

當代作家汪曾祺在《歲朝清供》中也說:“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過年。”梅花插在呆闆的花瓶中,哪如插在鬓發間鮮亮有精神,戴着花兒過節過年,這年節就有了新鮮味,有了精氣神,紅紅火火的,讓人總會有殷殷的期待與希冀。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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