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話是說女性嫁到誰家去,其人品和性情常常和這家人十分相像。
如果不像或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還是不像,那便會出現很多沖突,婚姻也很難長久。
此話還用來比喻不是意氣相投的有緣人,不會聚集到一起。
是以,這句話用在朋友身上也很合适,不是意氣相投,也很難成為好朋友、好兄弟、好姐妹等等。
形容狐朋狗友,我們常用“臭味相投”這個詞;形容共患難或者同處困境的幾個人時,我們常用“難兄難弟”這個詞。
本文要說的這位梁山好漢,與“不爽利且吝啬”的打虎将李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倆是難兄難弟。
巧的是,他倆的壞名聲,都是拜花和尚魯智深所賜。
他便是桃花山原寨主,小霸王周通。
李忠的故事所展現出來的是官員對百姓的冷漠等,而周通的故事,展現的是貪官污吏的不作為,甚至是胡作非為,還有壓榨百姓等。
我們還是先從周通的經曆說起。
一、世外桃源
梁山好漢為何落草,施耐庵幾乎都會介紹,即便是簡單的一句“累被官司逼迫”,可對于周通落草為寇的原因,施耐庵沒有說明。
這種情況,說明周通落草為寇是主動選擇。
為什麼主動選擇呢?
江湖之外無立足之地。
想在社會上立足,要有個一技之長,周通會武藝,還有“小霸王”的綽号,但他武藝太差,靠這個技能不可能在與武藝相關的職業中站穩腳跟,謀生很困難。
再無其他謀生之道,出身也不好,更沒有背景,還好吃懶做,是以他選擇了憑借自己三腳貓的功夫在無人争搶的桃花山落草為寇。
誰都想當老大,但周通清楚自己的能力,是以他迫切希望武藝更高的好漢來到桃花山,壯大實力,長久發展。
是以,當李忠來到桃花山的時候,周通敵不過他,便主動讓賢。
選擇桃花山,除去無人争搶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周通把這裡當做了世外桃源。
原著道:“老漢止有這個小女,如今方得一十九歲,被此間有座山,喚做桃花山,近來山上有兩個大王,紮了寨栅,聚集着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間青州官軍捕盜,禁他不得,因來老漢莊上讨進奉,見了老漢女兒,撇下二十兩金子、一匹紅錦為定禮,選着今夜好日,晚間來入贅老漢莊上。”
山大王找壓寨夫人,玩起了下聘禮、入贅這些正常的娶親程式,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事。
是以,大家一直在笑話周通,笑他的無恥,笑他的無知,笑他的自以為是。
但是,此事足以說明周通本性不壞,哪怕是落草為寇後騷擾桃花山下村莊,也是盡最大可能地減少他們的損失,主要精力放在劫掠過路商客上。
周通娶親的方式與普通人的差別在于沒有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
這一點在古代已經是離經叛道了,也不符合強盜強搶的法則。
之是以如此,是因周通想在桃花山搞一個封閉空間,在這個空間内做自己在社會上想做卻沒資本去做的事情,這個封閉空間就是他的世外桃源。
有了這樣的想法,周通的行徑也就異于其他山賊頭領了。
周通還是挺有想法的,在社會上幹不過别人,到江湖上給自己營造一個小空間,過着小日子,優哉遊哉。
周通的做法,足以看出他也有夢,夢想有一個溫暖的家,夢想有一份穩定的事業,夢想兒孫滿堂,等等。
二、好色之徒
很多人說周通是好色之徒,可書生看遍《水浒傳》,也沒找到強有力的證據。
思來想去,覺得周通被扣上好色的帽子,其實都是擦邊球。
1、強行入贅
上面原文顯示周通是強娶并強行入贅到太公家中,其行徑雖然不是大多數山大王直截了當地強搶民女,但也與之相似。
此種行徑,非要說他是好色的山大王,那也是擦邊球,他就幹過這麼一回。
并且,周通算是真誠的了,假如他編個身份找個媒婆去劉太公家中說媒,太公看到金子沒準真同意了。
那個時候,太公反悔都難。
是以說,這件事說周通好色,太牽強了。
2、洞房表現
原著道:“大王道:你看我那丈人,是個做家的人,房裡也不點碗燈,由我那夫人黑地裡坐地……叫道:娘子,你如何不出來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壓寨夫人。一頭叫娘子,一頭摸來摸去。一摸摸着銷金帳子,便揭起來,探一隻手入去摸時,摸着魯智深的肚皮……。”
這種表現算是好色嗎?
說算也可以,因為沒有古人進洞房後的“儀俗”(坐帳、撤帳、讨口彩、同牢合卺、掀蓋頭等)。
可話說回來,一個沒文化的山大王強行娶親,不可能有正規的婚禮儀式等,周通的表現,更像是鄉野村夫新婚之夜的本色出演。
是以說,周通洞房表現也算不上好色。
3、江湖風氣
說周通好色,最重要也可能是唯一符合好色标準的就是當時的江湖風氣了。
《水浒傳》裡的江湖人,單身者甚多,都是于女色上不打緊的人物,但也不是同志,也都看不起酒色之徒,近女色的好漢都被稱為溜骨髓。
按照此種江湖風氣來看,隻要江湖人與女色沾了邊,就不配是好漢,就是好色之徒,就是該殺之人。
周通娶親等于近了女色,就是好色之徒。
這邏輯有些奇葩,但這就是《水浒傳》的江湖邏輯。
從正常邏輯來看,周通不管是下聘禮還是搶親都算不上好色,隻是行事不夠光明磊落。
他落草有段時間了,沒有不斷的強搶民女為妻妾,他娶媳婦就是單純的想有個伴侶。
周通的好色,是相對而言的結果,并非我們通常認知裡的好色。
三、同命相連
梁山泊一百單八将中,命運最為相近的就是桃花山的兩位寨主李忠的周通了。
1、出身
周通和李忠的出身,施耐庵未說,但通過其在社會底層苦苦掙紮來看,也是出身寒門,但不是農家。
2、落草原因
這兩位自身掌握的生存技能,不足以使其在社會立足,李忠雖然很努力,本事也強一些,但想财富自由,也是相當的難,不努力的周通就不用多言了。
3、被誤會
魯智深是一個武斷的人,而李忠和周通二人是他最熟悉的窮人代表,是以魯智深對他倆的判斷有誤。
在渭州,魯智深認為窮人李忠拿銀子慢了點就是不爽利,拿出二兩來銀子就是吝啬。
在桃花山寨,本事不大且剛剛立足的李忠和周通并不富裕,是以無法慷慨地接待魯智深,使用的金銀器皿也是裝門面,畢竟是老大嘛。
智深要走,李忠和周通正巧遇上了路過的客商,便告知智深,下山劫的錢财都給他做盤纏。
正是這件事,魯智深認為這倆人都不爽利,一桌子金銀酒器,還有先前做聘禮的金子,不舍得拿一些給他。
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特别是像李忠和周通這樣沒多大學事的老大,根本沒多少錢,周通的聘禮金子,應該是全山寨的兄弟們湊的,他在桃花山落草不久,并且規矩是得來的錢财頭領每人一份,衆喽啰一份。
是以說,桃花山的倆頭領,日子不富裕。
如李忠和周通所言把下山所得都給魯智深,那他倆就沒有錢财可拿,還要從自己的錢财中拿出一份給參與的喽啰。
如此看來,周通也很大方。
可魯智深不這麼想,他的思維沒有因其落魄而改變,是以認為周通和李忠一樣不爽利,也很吝啬。
相比周通,李忠算好的了,魯智深隻說他不爽利和吝啬,周通還多了一個好色,雖然魯智深沒有明說,但按照江湖風氣來看,魯智深說他搶親就是說他好色了。
周通沒做什麼壞事,在江湖上卻有一個吝啬和好色的壞名聲,都是拜魯智深所賜。
相比李忠,周通更可憐,不僅被誤會,還挨了一頓毒打。
4、最後結局
征讨方臘時,周通在獨松關探路不提防被厲天閏殺死,死後追封義節郎,這結局與李忠一樣。
李忠和周通妥妥的一對難兄難弟,沒有臭味相投,哪來的一見如故呢。
書生多次說過,有些好漢是不可能活下來的,周通和李忠都是這樣的好漢,在社會立足都難,更别提到官場當官了,辭官返鄉為民也不行,這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施耐庵筆下絕不允許這樣的人出現,不努力的人不配在施耐庵的筆下活着。
四、故事背後
周通的故事中,劉太公的選擇,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原著道:“此間青州官軍捕盜,禁他不得,因來老漢莊上讨進奉,見了老漢女兒,撇下二十兩金子、一匹紅錦為定禮,選着今夜好日,晚間來入贅老漢莊上。又和他争執不得,隻得與他,是以煩惱。”
《水浒傳》裡官軍對付不了山賊的事情很普遍,一是贓官太多,大多不幹正事,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去剿匪也都是出工不出力應付差事;二是山賊大多神出鬼沒,并且都是據險而守,官軍很難攻破。
但劉太公這件事正好給了官軍打掉山賊的機會,以往山賊被剿的時候都是不敢下山,此次周通是下山成親,官軍可以半路伏擊或者在劉太公家中來個甕中捉鼈。
拿了周通,李忠肯定坐不住,隻要官軍守株待兔,就能等來李忠自投羅網的那一刻。
贓官雖髒,但看着功績,還都是往上湊的,對升遷有利。
局勢很明朗,以劉太公的閱曆和見識,完全能想到這個辦法,隻要他去報官,然後說出剿匪的辦法,相信青州知府比見了銀子跑的還要快,桃花山山賊被擒,隻是時間問題了。
可是,劉太公沒有去報官,隻是在家裡獨自煩惱。
為何不報官,太公說的是“青州官軍捕盜,禁他不得”,但真正的原因絕非這個,而是報官的代價太大。
1、官府不作為
周通沒什麼本事,落草之後卻成了氣候。
不是他運氣好,而是當地的父母官不作為。
青州知府對付不了二龍山的魯智深、武松等人,也對付不了與周通同時期的二龍山寨主金眼虎鄧龍,但即便是沒有好機會,對付剛剛落草不久的周通也是綽綽有餘。
“青州官軍捕盜,禁他不得”的根本原因不是周通能耐大,也不是桃花山地勢太過險要,而是官軍前來隻是應付差事,做樣子給上司看,并且也不真心剿匪,匪沒有了,他們哪來的機會到下面混吃混喝混銀子呢。
青州知府和他的那些官軍們,心思不在剿匪上,而在撈銀子上。
假如桃花山山寨富的流油,還有一個武藝不咋地的老大,青州知府早把他拿下了。
是以,劉太公口中的“青州官軍捕盜,禁他不得”是官面上的話,他内心很清楚根本原因是什麼,隻是這種事不好跟一個外鄉人說。
自求多福吧,報不報官的結果差不多,可能還會更差。
2、官差手段黑
官府中的吏,錢從哪來?
《水浒傳》中的各地都頭、押司、牢子等小吏身上就有答案。
他們的錢,百分之九十五都是灰色收入,收黑錢、倒賣官府消息、欺詐犯人、盤剝百姓、敲詐地主富商、替贓官辦私事、通匪、參股賭場妓院勾欄等。
像插翅虎雷橫受命捉拿盜賊在晁蓋莊上白吃白喝拿銀子那種事還都是較為幹淨的行徑。
假如劉太公為了自己的事情報官,官軍前來替他辦事,劉太公也要承擔費用。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官軍給地主提供保護,地主當然要出錢了。
桃花山有幾百喽啰,官軍最少也要來個千餘人。
這千餘人的吃喝,一天就是不少錢,就算官府出錢,都頭等也會找劉太公要吃喝,省出來的錢大家分了。
吃喝,劉太公承擔一次兩次還行,三五次也還行,可再多承擔起來就有困難了。
吃喝還是次要的,他們捉到山賊還要賞給他們銀子,抓不到山賊,也要給點辛苦費。
就這樣三番五次,八九十次的搞,劉太公辛苦一輩子攢下的家産,恐怕撐不到官軍滅了桃花山。
施耐庵筆下的贓官,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否則老百姓不會不怕梁山好漢而怕官府。
大家仔細想想,書中但凡出現吏的地方,哪怕是被稱為心好的吏,求他們辦事,都是銀子當敲門磚。
沒有銀子光靠情分,在水浒官場辦不成任何事。
比如金眼彪施恩拿銀子替武松打點,三五百銀子辦到的隻是獲得了幾條内部消息,武松的罪沒有減輕,施恩若是真心幫武松,三五千兩才有可能。
這幫子挨千刀的貪官污吏,比山賊還能嚯嚯老百姓,是以劉太公根本就不敢報官,哪怕他有借此收拾桃花山山賊的完美計劃。
不報官,女兒為家族承擔了所有;報官,劉太公破産。
像武松那樣不為非作歹的都頭,宋江那樣扶危救困的小吏,在宋末算是鳳毛麟角了。
正是以上兩點原因,才有了劉太公的獨自煩惱,也有了江湖中各地山賊的肆無忌憚。
結語:
周通可有可無,我們也可以把他當笑話看,但當我們看懂他的故事背後的事情時,誰都笑不出來。
諷刺,還是諷刺,施耐庵用不同的方式諷刺官場中的貪官污吏。
在《水浒傳》裡,貪官污吏和山賊都不能輕易得罪,非要選一個得罪,那甯願得罪山賊,也不願得罪貪官污吏,山賊能用錢打發,可貪官污吏不僅要錢,還要命。
這就是施耐庵筆下的官場和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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