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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陳忠實:不得不說的那些事

我與陳忠實:不得不說的那些事

白來勤

我與陳忠實:不得不說的那些事

我與陳忠實先生交集雖然不多,但同屬灞橋人,同喝灞河水長大,都受惠于灞河川道的春風春雨,心理上有着割舍不斷的淵源。先生2016年4月29日仙逝時,我想着先生生前對我的關懷和鼓勵,我的喉頭幾度哽咽,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往事曆曆浮現眼前。

陳忠實先生生前曾多次在我的家鄉新築鎮講課,我也多次前往聆聽。令我感動的是1990年秋,25歲的我在灞橋區灞橋信用社工作,工作之餘與文友羽佳書館館長翟孝章、西安市64中學教師(現陝西省委老幹局《金秋》雜志總編輯)李泉琳等辦了一個“滋水波青年文藝社文學講習所”,主要參加人員為中學生和農村的寫作愛好者,翟孝章、李泉琳與我作為主講對學員進行文學創作普及。為了提高大家的文學鑒賞水準和創作能力,我們抱着試試看的心理鬥膽邀請陳忠實先生為大家授課。當時我們籍籍無名,搞創作全憑一股熱情,雖在一些報端刊尾發了一些發過一些小文章,但隻是井底之蛙有小名氣沒大名堂。由于聽過幾次先生的講課,也有小東小西請求過先生指點,彼此不算太生分也絕對不是多麼熟悉,沒想到先生卻很給我們這些鄉間飛來的麻雀面子,竟放下正在創作的長篇小說《白鹿原》,答應前來設在當時還是窮鄉僻壤的新築鄉圍牆國小的文學講習所來為學員授課了!先生要來授課的消息一經傳出,小小的村落立馬沸騰了,大家争相前來聽課,原本計劃50人的規模,最後來了近200人,不少人托關系要門票聆聽教誨,一些人還站在教室外聽講,成為我們講習所最為值得自豪的回憶。

由于我們那時都很窮,沒有能力為先生提供舒适的交通工具,臨時借了一家機關的一輛勉強可以乘坐的面包車接送先生。講完課先生連飯都沒有吃就匆匆傳回白鹿原下的西蔣村,當我們要支付先生那少的可憐的講課費時他怎麼也不肯收,還誇獎我們能在别人都向錢看的時候追求精神富有,在農村搞寫作教育訓練的精神難能可貴,鼓勵我們把好事辦好,令我們心裡既高興又不安。高興的事我們的作為得到先生的肯定,不安的是唯恐做的不好令先生失望。在先生的鼓勵下,我們認真對待每一期講習所的學員,竭力為大家提供幫助,促成不少學員在公開媒體上發表了作品,為灞橋區的文學創作隊伍注入了新鮮血液和後備力量。

1991年,我有一部詩集準備出版但一時不知該找哪家出版社聯系,文化館的峻裡老師把我的困惑告訴了先生,先生為此專門給在陝西人民出版社的陳四長老師寫了份推薦信,讓我和陳四長老師聯系相關事宜,後來還為我的詩集題寫了書名《聖像與陽光》。雖然後來由于種種原因我的詩集并未出版,但先生提攜後學的風範卻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發表稿件是年輕人感到很興奮和夢寐以求的事,我年輕時也一樣。為了發稿我曾不知天高地厚的将稿件直接寄給先生。先生接稿後總是認真批閱修改後,或推薦出去或退回我修改。我的一篇散文《秋山感悟》經他推薦由丹舟(郭樹興)老師編輯首發《西安日報》的,後經潤色被《散文百家》登載,還入選《浙江省2011年聯考國文模拟試卷》,我的詩歌《旅途》也是經先生推薦刊發在《延河》雜志的。

時下一些名人鑽錢眼、借寫字漁利,在文化圈内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而先生在此方面的口碑卻出奇的好。他為我的婚姻社會問題長篇小說《情殇何痛》(後名《雨霖鈴》)題寫書名、為我主編的灞橋區詩詞楹聯學會會刊《灞上·詩詞楹聯》題寫刊名都是分文未取。在我的社會家庭問題長篇小說《情殇何痛》(後名《雨霖鈴》)出版前,我在2004年的一天晚上給先生打電話,想讓先生給寫幾句話,當時先生正在北京參加政協會議,他說手頭積壓的請求作序的書稿很多怕誤我的事,我便懇請先生題寫書名,先生愉快的答應了。先生從北京回來後,很快為我題了書名,并打電話告訴區文化館的峻裡老師讓我到省作協楊毅老師處取題詞,隻字未提潤筆費的事。

我與陳忠實:不得不說的那些事

作者與陳忠實先生在首屆白鹿文學獎頒獎典禮上

2002年春,“龍之聲”國際文化藝術節在河北省西柏坡舉行,先生應邀作了題為《文學依然神聖》的演講,大受與會的500多粉絲追捧。藝術節期間,我與陝西作家韓星海、郭潇、書法家趙養科等與先生聊天,先生首先問幾位作家生活安排得怎麼樣、靠什麼為生?并告訴我們要把生活安排好再寫作,不要想靠寫作賺錢養家糊口。當得知我們幾個衣食無憂時,先生高興地說,“這就好這就好,這樣寫作起來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因為文學這玩意兒雖然神聖但對一般人來說并不能當飯吃,隻有生活安穩了才能保證你愛好的延續。”

尤其令我感動的是我與文友翟孝章在先生獲茅獎後的1998年初共同操作了一篇宣傳先生的文章,由翟孝章創辦的《每日創編工作室》向全國各地推送。當《喜劇世界》雜志的一位編輯接到文稿欲編發前拿着稿子到先生處征求意見,文中的一些措辭先生覺得有些失當甚至有損聲譽,遂覺不快甚至惱火,便打電話給區文化館的峻裡老師,要求我将發往各地稿件悉數收回,當他的面焚毀!據峻裡老師講,先生像雄獅一樣在電話那邊怒吼,我對白來勤、翟孝章不薄,這倆“玩貨”為啥這樣對待我?現在談這件事的是與非已沒有任何意義,我想說明的是,當消息傳來時,我等甚是委屈且驚恐。因為其一是當時很幼稚的我等深感絕無傷害先生之意實想錦上添花,完全沒有顧及先生的感受;其二是彼時我正在申請加入省作家協會,先生一句話足以讓我永遠在作協的大門外徘徊、令我加入作協的事化為泡影。我等迅速按先生的意思辦理,急電相關媒體停發該稿。當時不少報刊為搶先機已決定采用此稿甚至已排版簽發,接到我們的加急電報隻好撤稿;有的報刊還不死心,追問我等是何原因、能否修改一下刊發?為不再忤逆先生意願,我等隻能顧左右而言他,但就是一點不能改變:堅決不能發稿!當然我不可能收回發往全國各地的文稿,但卻完全控制了此事使之未能造成更大範圍的影響。盛怒之後的先生是怎麼想的我們自然不得而知,也不敢再問,隻覺得我加入省作協的事估計沒戲了。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省作協在1999年初卻發來通知讓我到作協去辦理入會手續領取會員證,看來先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小肚雞腸,完全是一派大家風範!說實話,那年當我冒着淅淅瀝瀝的小雨第一次忐忑不安地走進作協大院時,首先想到的是要去拜谒先生、向他緻歉。我懷着極為複雜的心情踅進先生的辦公室,先生好像把一切都忘得一幹二淨似的,對我噓寒問暖,當得知我的來意時呵呵一笑,說沒有什麼不必放在心上,以後做事要注意分寸,最好和當事人溝通一下。“好在是你們遇到了我這位鄉黨,不然别人不會那麼客氣的!”還談到高陵縣的一位業餘作者冒用他的名字投稿甚至獲獎他都未予追究,他覺得初學寫作的年輕人不容易,要正确引導。先生的話令我如沐春風,隻覺得“滿天的烏雲風吹散”,窗外雖然下着雨,我的心裡卻是一片陽光明媚。當得知我還是來辦理入會手續事宜時,先生熱情指路,說:“李秀娥老師就在旁邊辦公室,你趕緊去,她在專門等你們這些新會員辦手續呢!”

上述“宣傳文稿事件”也造成很長時間翟孝章覺得不好意思再見先生的面。後來,翟孝章辦了一家作文學校欲請先生題寫校名,因有心病在前,他不敢直接找先生說便找我想辦法聯系牽線,并準備了豐厚的潤筆費。目前往取題詞時,他心裡很不踏實,唯恐先生知道是他的事或提及往事令人難堪。誰料見到先生後,愉快的往事如數家珍,不快的過去一笑了之,先生對年輕人的莽撞行為大度地寬容,還鼓勵翟孝章好好辦學、勤奮創作,不要有思想負,當即欣然為翟孝章的巨筆作文學校題詞“作文改變人生”。臨了,翟孝章拿出潤筆費要給先生,先生說什麼也不收,還說“咋都拿錢說事呢?連一點情分都沒有了?别說是鄉黨,還是同道呢!為文化事業做點兒微薄貢獻,我是不收任何費用的。”當翟孝章提出請先生多少收點潤筆費時,先生真的生氣了:“再提錢就不要拿我的字了!”和二十多年前不收我們的授課費态度一樣堅決。拿着先生的題詞,我與翟孝章隻覺得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先生,您把手中那支纖弱的筆,放在弘道揚義、反哺社會、獎掖後學的天平上,讓追名逐利的投機者,蓦然失去了重量;您把那本可以作枕頭的書,放在文學藝術的天平上,讓許多著作等身的寫手,頓時失去了重量;您把關中平原一段鄉村故事,烹饪得色香味美令人垂涎,放在地球村的文化餐桌上,讓世人盡情咀嚼、品啖,不論美食家還是普通食客,都用味蕾發出由衷地贊歎。這口碑,令這獎那獎的含金量,黯然失色不再光彩絢爛......

先生,您去了,永遠地離我們而去的時候,灞水兩岸如串鈴般的槐花開得正盛,煦風微拂兮,潔白、清香的槐花,使出渾身的氣力,搖響震聾發聩的鈴铛,迎接您魂歸故鄉;鹿原上下如寶石瑪瑙般的櫻桃此刻正在成熟,夜幕降臨兮,晶瑩、璀璨的櫻桃,點燃一盞盞多情的燈籠,為您把歸家的路程照亮。

我與陳忠實:不得不說的那些事

先生,您去了,永遠的離我們而去了!不,您沒有離開我們,您爽朗如铙钹的笑聲仍響在我耳畔,您那七溝八梁一面坡如白鹿原般的面容總浮現在我眼前!

遙望白鹿原,遼闊、雄渾、高遠,翻開《白鹿原》,深沉、厚重、璀璨!那是當今無人逾越的高原,那是先生您——靈魂的家園!

行文至此,腦海蓦然浮現一聯,遂不失時機地用筆錄下,聯曰:

白牆無字,鹿原矗豐碑,德藝兼善,人神同贊;

藍袍蘊情,鲸溪映勁竹,福慧雙泓,日月共瞻。

【作者系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陝西金融作家協會副主席、灞橋區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兼秘書長、灞橋區詩詞楹聯學會會長,西安市文史館研究員,灞橋區政協委員、文史研究員。出版有詩集《聖像與陽光》、散文集《生命禮贊》《牆縫蘆葦》、西部風情系列小說《紫禁城裡喲呵嘿》、長篇小說《雨霖鈴》及社科專著《校園反邪教普及讀本》《編輯工作手冊》《灞橋民俗》《灞橋婚喪禮儀》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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