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悅讀周刊|詩簡——撫慰人心的事物

日月如霜

我們在這霜裡生,霜裡活

草尖上的霜,瓦片上的霜

結在心裡,一年比一年厚實的霜

多少火熱,才能融化那些霜

多少跳動,才能驅趕那些霜

多少信命,才能認下那些霜

昨天我給你梳頭,八十歲的霜,白得晃眼

八十歲的霜,是這世上最真實的霜

比那些草尖上的,瓦片上的

更生動,更具體,更觸手可及

秋天的玉米地

根是土地的一部分,枝葉是天空的一部分

波浪是河流的一部分,玉米是秋天的一部分

我請了一天假,這一天

是遼闊的一部分,也是金黃的一部分

母親也來幫忙,她花白的頭發

是陽光的一部分,也是歲月的一部分

我的嫂子,一名普通的村幹部

工作時,是責任的一部分

農忙時,是汗水的一部分

五畝玉米地,嘩嘩作響,這響聲

是成熟的一部分,也是回甘的一部分

我哥開着機動三輪來回轉運

看見他時,他是争取的一部分

看不見時,他是曠野的一部分

帶煙囪的房子

一座帶煙囪的房子,喚醒沉睡的記憶

生火造飯的炊煙,還能在現實中升起嗎?

門前的河水,還能灌溉我們的心靈嗎?

樹枝的籬栅,還能擋住牲畜貪婪的嘴嗎?

一眼深井,還能喂養一個村莊集體的胃嗎?

人至中年,還能傳回小女孩

下地窖搬運冬天的大白菜和蕃薯嗎?

回憶像個裝滿内容的漂流瓶,一旦打開

當年的情節和片斷,就迫不及待地淌出來

淌出來……淌成眼裡的一片潮濕

以至于近了才看清,這是一戶上鎖的人家

證明這裡有人居住,證明一切有溫度的生活

都是值得緻敬的生活

春天的信

春天,蘸着蕊上的花粉

撚着柔軟的風,有一種寫信的沖動

開頭就告訴那人,這裡的春,一日比一日深

這裡的蒲公英、蘆芽、艾草、野薔薇把大地

經營得像一張寫滿文字的信

擰幾粒滴瀝的水聲,摘幾片翠綠的呼吸

藤蔓超越自我的前進和努力

一起裝進信封,但時隔多年

“咔咔”印在心裡的空曠,還是那枚郵戳嗎?

熠熠生輝的事物,還是期待出發的郵筒嗎?

在時間裡涼下來的翅膀

還是焦急中拆信的手嗎?

盡管如此,我還是要寫一封關于春天

關于一個人在自然中接受教育的信

告訴那個早已失聯的人

季節中輪回的萬物,仿佛初生的嬰兒

那樣新鮮,那樣令人怦然心動

悅讀周刊|詩簡——撫慰人心的事物

美術作品 查爾斯·德穆斯(美)

張莊村的夜

一塊黑綢,剪不斷

飄蕩多年,才發現,這是最華麗的晚服

山高水長,我回來了

兜兜轉轉,我回來了

打拼的職稱、證書、存折、金銀首飾,統統沒帶

我又回到女兒的身份,讀小人書的過去

不再是誰的妻子、母親、墨守成規的好職工

也不是無處發表

嘗到甜蜜就沾沾自喜的小作者

我回來了,有名有姓

我回來了,高樹低檐,仰望星辰的小院

喚我乳名的人,給我做飯,鋪床,東家長西家短

她擁抱過饑餓、衰老、疾病的身體

今晚将擁抱女兒回來的幸福

我又可以躺在她的身邊

在夜的子宮裡做夢,磨牙

我回來了,一把水洗淨塵土

我回來了,一進門就開始返青

我走裡拾外,燒茶倒水

一家人圍在一起,喜聊蒜事和收成

這裡的燈,不刺眼,不眩暈

這裡的夜,漫長得像一本讀不完的書

黑暗中,我們又嘀咕幾句,夜才安靜下來

窗外的月光,遠處的狗吠,記憶中的夥伴

飛翔的毽子,腹中的秘密,成長的心事

都來成全我,撫慰我,幫我擦去

豢養在體内的寒冷和灰燼

山水之間

在高處抱住山水,就是抱住另一個自己

就是抱住了能使人複活的清風、陽光和鳥鳴

堆積在體内的泥沙,随着攀援的增加

一層層向下沉積,在骨殖裡無影無蹤

上山的人,都為了那緻命的美景而來的嗎?

都是為了仰視蒼鷹如何馱着天空飛翔的嗎?

都是為了目睹

瀑布如何沖破障礙滑成深淵的嗎?

太難猜測,人們都沉溺于山水之間

自恃得到了那值得得到的東西

唯有寺廟的鐘聲,把曲折的台階倒在低處

那是激蕩之後更大的甯靜,我歇坐其中

聆聽别人不用的空寂和平疇上卷來的落葉

原本擁擠的自己,密不透風的自己

突然變得開闊,深遠

春日午後

撫慰人心的事物就在其中——

向上的草坪,編織顔色的花園,清冽的湖水

風筝追趕的天空,孩童跑落的鞋,驚飛的鳥

被春風晃醒,站在那裡合唱激蕩之歌的垂柳

在這有着衆多方向,卻哪也不想去的春日午後

我能做的就是,把不同時期的我

一意孤行的我,被偏執帶進窄胡同的我

被月亮拐走的我,拿釘子釘住自己的我

在沙漏裡一點點漏走生之沙粒的我

這樣的我,那樣的我……都請回來

讓她們,通過我的呼吸、心跳和體溫

來感受周圍的美好和蔚藍

我們不再分離

不再被彼此的尖銳和鋒利

所傷害,所抛棄

遺棄的木頭

它被遺棄在路邊,灰暗,斑駁

像一截多餘的無用的思想

它身上爬滿了雨中的青苔

又被陽光曬成一具幹屍

如果敲它,就能聽到镂空的哭聲

從裡面傳來,再敲,哭聲就加劇

就會有更大的裂痕,從命運的一側

慢慢露出生命的紋理——

誰知道它的身世和來曆?誰知道

那柄殘酷的斧頭和謀殺的手是否還健在?

誰知道,是怎樣突如其來的變故

提前結束了它的前程和未來

在這無人的一隅了卻終生?

誰知道,每一個有月光的夜晚

它是如何在思念中疼和失眠的?

它被遺棄在路邊

時間一點點漚爛了它的身體

它的故事,它不甘的念頭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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