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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讀周刊|讀書——名家與畫派輩出:盛唐氣象

懿德、章懷和永泰三墓壁畫所表現出的不同風格與唐代繪畫藝術中門派的出現有關。初唐至盛唐的一些有影響的繪畫門派都有各自的追随者,公開标榜自己宗法“某家樣”。有的門派可以追溯到曹不興和張僧謠等前代大師,有的則始于當代名家如吳道子或周昉(活躍于8世紀中後期);張彥遠是以說唐代繪畫是“各有師資,遞相仿效”。這種情況也不免造成門派、畫坊以及藝術家之間的競争;特别是當若幹富有聲望但傳承不同的畫家在同一建築内作畫時,這種競争就變得尤為激烈。在場的藝術家有時對自己門派的技法加以保密;有時其競争引發出地區派别之間的對立;有些競争進而轉化為公開化的藝術競賽和比試。

據畫史記載,唐代宮廷和寺院均曾舉行公開繪畫競賽,由不同畫派的畫家參加,常常繪制同一題材以顯其高下。敦煌莫高窟第172窟中的兩幅繪于盛唐時期的壁畫表明這些記載并非虛構。這兩幅尺寸相同的壁畫分别繪在窟内相對的南北兩壁上,以同樣的尺寸和構圖描繪《觀無量壽經》,但它們大相徑庭的繪畫風格和視覺效果表明二者系不同畫家所繪。南壁壁畫中的形象輕盈而柔和;北壁上的則厚重而嚴謹。

從這兩幅壁畫我們也可了解唐代典籍中記載的關于李思訓和吳道子之間的一次競賽的真實含義。據朱景玄記載:在天寶年間(742—756年),唐玄宗“忽思蜀道嘉陵山水”,遂宣召吳道子、李思訓一起在大同殿裡創作壁畫。結果,三百裡蜀道山水,“李思訓數月之功,吳道子一日之迹,皆極其妙”。從曆史事實上說,這個事件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李思訓比吳道子年長五十多歲,在天寶年間之前已經去世。這一記載是以隻能作為寓言來讀,其中李思訓和吳道子代表着兩個不同的繪畫傳統和流派,二人之間的較量反映了不同藝術傳統、繪畫風格以及畫家社會等級之間的差異和競争。

在當時人的眼裡,吳道子和李思訓的風格代表了唐代繪畫中的“疏、密”二體。張彥遠将這一風格分類作為藝術評論和鑒賞的前提,宣稱“若知畫有疏密二體,方可議乎畫”。從一些考古發現的墓葬壁畫中可以看到,這兩種風格在7世紀和8世紀初已經并存;密體風格見于長樂公主和懿德太子墓,疏體風格見于執失奉節和章懷太子墓。至8世紀中葉,以李思訓青綠山水為代表的密體畫風,因愈益趨于工巧繁麗而逐漸失去其吸引力和主流地位。張彥遠在贊賞李派作品的同時,也對李昭道工巧繁麗的風格頗有微詞;朱景玄并說他的作品“甚多繁巧”。就在這時,疏體大師吳道子出現了,頓時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張彥遠描述他作畫時的情景時說:“筆才一二,象已應焉。”朱景玄認為吳道子的作品不拘泥于細節描繪,其筆法流暢而富于變化起落,充滿了動勢與活力,在描述所見吳道子真迹時說:“又數處圖壁,隻以墨縱為之,近代莫能加其彩繪。”學者們曾試圖以存世繪畫作品印證這些記述,有些人認為敦煌莫高窟第103窟的維摩诘畫像似乎反映了吳道子以線條為主的畫風,另一些學者則認為曲陽北嶽廟的一方石刻更典型地反映出他靈活多變的筆法。這方石刻雖為後人所為,但上面有“吳道子筆”刻銘,應有所本。石刻以強有力的線條描繪一個形似惡魔的力士,肩扛長戟,淩空騰躍,确實使人想起記載中吳道子筆底的人物,“虬須雲鬓,數尺飛動,毛根出肉,力健有餘”。

這種充滿動感、富有強烈表現力的繪畫并非宮廷的産物。趨至盛唐時期,宮廷繪畫的品位日益秀麗典雅,以青綠山水、绮羅仕女、花鳥、蟲草、鞍馬為主題。吳道子的背後實際上是成千上萬修造佛道寺觀的工匠和畫匠,他在中國曆史上是以也被這些職業畫師尊為“畫聖”,奉之為他們的保護神。與作為皇親國戚的李思訓不同,吳道子出身卑微,從未踏入仕途。史籍對于他的生平記載甚少,隻知道他少時孤貧,可能并未接受過正規藝術訓練。即使他成名後被招入宮廷,其職責也僅限于教習宮人和伺奉皇子。宮廷之外的公共空間才是他的真正用武之地。在長安,他擁有自己的作坊和多名弟子,為廟宇作壁畫時常常自己勾墨,然後由弟子設色。從張彥遠的著作中可以看出,當時與吳道子有關的畫家與宮廷的聯系都不甚密切,他們所繪也大都是道釋人物。文獻記載吳道子在洛陽和長安的佛寺和道觀中畫壁三百餘堵,看來并非誇大其詞,根據《曆代名畫記》的記述,甚至在845年的“會昌滅佛”之後,洛陽、長安兩地還有21座寺院遺存有吳道子的畫迹,占兩京劫餘寺院總數的三分之一。所有這些證據都說明吳道子一生主要從事壁畫創作,而不是以制作供私人觀賞的卷軸畫為業。《宣和畫譜》在他名下記載的93件作品全部為道釋畫,無一件為觀賞性作品。這些畫中的一些可能是為描繪大型壁畫準備的小樣,另一些則可能在小型佛堂中供奉。由于他的主要實踐場所是在佛寺道觀,他的繪畫藝術也就與唐代的大衆市井文化不可分割。

許多關于吳道子藝術實踐的轶聞和傳說證明了他與市井文化的這種關系。文獻記載常把他描述得猶如一個街頭藝人,當衆作畫時顯示出超人的技能,令人稱奇。例如說他畫佛和菩薩的頭光皆不用規矩測量,而是一揮而就,使觀者以為有神相助。張彥遠把他和莊子筆下的兩個巧匠比較:一是“奏刀騞然,莫不中音”的解牛庖丁;一是運斧成風,能削鼻上之垩而不傷鼻的郢匠。又據朱景玄記載,吳道子在寺中作畫時,長安市民争相前往觀看,其中有老人也有年輕人,有士人也有平民,圍成厚厚一圈人牆,令人聯想起傳統廟會上的情景。他的宗教畫對平民百姓産生了巨大影響——朱景玄引景雲寺老僧的話說:“吳生畫此寺地獄變相時,京都屠沽漁罟之輩,見之而懼罪改業往往有之。”種種民間傳說進而給吳道子及其作品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他或被看作是張僧繇轉世,或傳說可以通過誦讀《金剛經》知前生事;他畫的飛龍被說成是鱗甲飛動,逢下雨天則生雲霧。這些傳說屬于口頭文學而非官方正史。李思訓在新、舊《唐書》中皆有傳記,而二書對吳道子的事迹隻字未提,再次證明了這兩位畫家所屬的不同社會階層和文化環境。

悅讀周刊|讀書——名家與畫派輩出:盛唐氣象

《中國繪畫:遠古至唐》,[美]巫鴻/著,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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