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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三棱鏡·邵麗|陳濤:邵麗的人與文

名家三棱鏡·邵麗|陳濤:邵麗的人與文
名家三棱鏡·邵麗|陳濤:邵麗的人與文

邵 麗

陳 濤

邵麗這個名字是跟秦晴老師聯系在一起的。

想到秦晴老師,就不得不回到14年前在八裡莊的那個中午。時值魯迅文學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在校,上午聽完人類學講座的學員在食堂午餐,不時争論着人類的祖先究竟是猴子還是熊。我順手幫幾位學員盛湯,被秦晴老師看在眼裡。飯後她找到我,要求我不要再做那樣的事,笑意中透着一份嚴肅。我不以為然,笑着跟她講随手罷了,結果她很認真說:“你是班主任,要有老師的樣子。”那時是我入職的第二年,她是高研班的班主任,我是副班主任,後來她因長時間閱讀學員的作品導緻眼疾加重而回家休息,我接替了她的工作。有學員寫到她:“這個叫秦晴的女人,我們魯院的老師,自始至終,她都‘溫良恭儉讓’着。一張柔軟的面孔,上面有母性的光澤星星點點。”想了想,誠然如此。

也正是那個中午,她跟我講了很多。她的父親是秦兆陽,又在魯院工作多年,對許多作家作品了然于胸。她跟我提起那些在這個院子裡學習過的作家,多年後我隻記得了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王安憶,一個是邵麗。巧的是,适逢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公布獲獎名單,我再次看到邵麗的名字,也就找來她的《明惠的聖誕》來看。當時機關地處城鄉接合部,門前那條坑坑窪窪的街道兩旁是密密麻麻的門店,其中發廊居多,樹下的自行車、機車橫七豎八,一些年輕的女孩子跷着二郎腿,夾着煙,坐在門口的圓凳上,不時拿眼觑着來往的男人。巧合的是,小說裡一個好看的村裡姑娘進了城,原想通過出賣身體過上理想的生活,一切似乎也在按照她的設想前行。此時,出現了一個叫李羊群的男人,他關心她、呵護她,她動了感情,卻在陪他見朋友感覺到隔膜之後,回家選擇了自殺。記得當時讀完,我與李羊群有着同樣的疑問:“她為何就自殺了呢?”以至于我每次下班經過那裡,我便會想哪個會是明惠?是否也有可能自殺了?當然,我後來是懂了。邵麗在最近一篇訪談中講得也清楚:“明惠算是個幸運者,她進城後遇到了一個願意接納她的城市人李羊群。然而,李羊群僅僅是拿她當一個傾訴者,他所能給她的隻是一個暫時安身立命的屋子,而不是一個溫暖的充滿愛意的家。李羊群不是刻意不給,而是他的不刻意,傷害了明惠。又一個聖誕夜的夜晚,明慧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雖然有了個李羊群,但那不可能是她的依傍,她的尊嚴和幸福,随時都會消失不見。生命遭遇了最無法跨越的門檻,留在城市她注定得不到她渴望的身份和愛;但要她回到鄉下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她過去付出的一切都付之東流了,與其如此還不如死。是以她的死是不可逆的、是必然的。唯其如此,就更加悲哀。”

随後幾年,我陸續讀過邵麗一些作品,也在不同的場合遇到她,隻是交談機會不多。直到我去了甘肅村裡任職,中國作協組織了一個到甘肅的采訪團,負責帶隊的同僚信誓旦旦說要來看我。寂寞孤獨的我很是興奮,早早收拾好辦公室,謀劃着他們參觀的路線,可等來的卻是讓我出山跟他們彙合的消息。原來,同僚發現即便地圖中相鄰的兩地仍需翻山越嶺十個小時,我隻好約了車先到鄰縣,再奔蘭州。其實我是喜歡去蘭州的,在蘭州,除了吃牛肉拉面,還可以洗澡,當然最要緊的還是和朋友們小酌。尤其師友們從遠方來,自然免不了多喝幾杯。

邵麗也在這個采訪團中。印象中這是我第一次與邵麗喝酒。每個初見邵麗的人,面對她的形象與氣質或許都會想到“優雅”一詞,人都會在時光中老去,唯一與時光相抗衡的方式就是優雅,優雅通常有兩個指向,一為拒人于千裡之外的高傲,另一個是令人莫名産生信任與溫暖的親和,邵麗明顯屬于後者。酒桌上的邵麗喝酒爽快,話不多且妥帖,她所給人的氣息是真誠的,也是充滿俠氣的。或許也正是這種優雅與俠氣的交融,很多人都對她喜愛與認可。

邵麗《明惠的聖誕》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2016

名家三棱鏡·邵麗|陳濤:邵麗的人與文

對邵麗,我也是敬重的。從事文學工作的時間已不短,我越來越體會到那句“作家寫到最後是人格的較量”的真切含義。寫作是作家的天職,以文字表達對重大事件、龐雜生活以及豐富、幽微人性的評判是屬于每個作家的必然權利。一個作家,除了知識分子的屬性,還應該是社會的一分子,在當下社會,在公共事件面前,那些為了批評而批評,那些始終在批評卻從未提供任何建設性意見的冷眼旁觀、坐而論道的寫作者,我很難做到肯定他們。而那些起而行之,投身其中的寫作者,無論如何都是值得尊重并敬佩的。在這些人當中,邵麗算一個。

在去年新冠肺炎疫情最為緊張的時刻,邵麗要組織作家們創作反映基層抗疫一線現狀的短篇報告文學。由于疫情嚴重,實在無法去到當地,邵麗通過電話采訪了兩位年輕女性,她們的丈夫都在疫情防控的高強度工作下猝然離世。邵麗說:“面對她們,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何其無用的人,我沒有任何辦法安慰她們以緩解她們的悲傷,也沒有任何能力伸出援手拉她們一把。”當邵麗放下電話,她哭了長達半個小時。她自嘲道:“年齡大了,感情脆弱得像風中的蘆葦,稍有風聲就觳觫不已。”

在今年的洪災面前,邵麗又寫了一首反映抗洪的長詩,我讓編輯發到中國作家網的公号,影響廣泛。面對這首詩,也有人以為她隻是在家閑時呻吟幾聲,于是她這樣寫道:“有人問我:災難來時,你在家寫詩喝咖啡嗎?我可以自我表揚一個嗎?截至目前我們河南省文聯依靠組織和藝術家們的影響,送往災區的急需的救援物資已經超過千萬元,一次次電話聯絡,一車車的生命補給,我每天回到家多說一句話都缺力氣。我們文藝人在抵禦千年不遇的災害面前沒有缺席,也不會缺席。我在深夜裡寫詩,歌頌的是那些普通平凡的平民英雄,我贊美的是大河南不屈不撓的光彩和精神。我的書寫,無愧于心!”

擔當與悲憫,至剛與至柔在邵麗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在那些感動自己的人與事面前,在那些需要回擊的非議面前,邵麗毫不掩飾她内心的情感,在情感的直抒表達背後,是一種強大的共情,是一種熾熱的坦誠,也是一種無視周遭的自信。

作為當下非常優秀的作家,邵麗對社會與人性是洞透的。她的創作從最初對夫妻、婚姻、情感等細微處着手,一次次轉型,最終走向開闊的社會生活,她的筆下湧動着鮮活的世情百态與世道人心。很多年前,有人評價邵麗“以她豐厚的生活積累為支撐,敏銳地點中了生活的‘阿是穴’,觸及了社會的‘痛點’,而且她能以悲憫的情懷、理想的眼光來對待生活的苦難、包容人性的複雜,并冷靜地用有節制的筆觸将其描畫出來,進而使人感覺到深深的了解和慰藉。随着寫作的不斷深入,她的這種意識也越來越自覺,作品也因而越來越成熟圓融。邵麗不是一個高産的作家,但幾乎她的每篇作品都會得到廣泛的關注,産生很大的影響,無論短篇、中篇還是長篇,均是如此。”多年後來看,依然準确。

邵麗《金枝》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1

名家三棱鏡·邵麗|陳濤:邵麗的人與文

近些年,邵麗的創作又變了,開始聚焦于父母題材,從《黃河故事》《風中的母親》《金枝》再到最近出版的小說集《天台上的父親》等等,無不如此,像她這樣用大篇幅長時間不斷書寫“父母”的作家也是少見。這也可以看作是一個作家的責任感,她一方面在重新剖析中國傳統文化的親親之道,并非隻構成尊卑有序的社會關系,畢竟“這種關系,隻是一種服從和敬畏,而不是真正的了解、寬容和愛”。另一方面,她還是想用文字記錄下那些活生生的前輩,并講給後輩們聽。她說:“莫非所謂的先輩,就剩一個名字和牌位嗎?饒是如此,先輩的過去,就是我的今後。我不忍心。那一代人平凡而又奇崛的人生,不能似孩子口中的口香糖,嚼一陣子就給吐了。”

談到邵麗的作品,便不得不再講一件事情。幾年前的一個春節,似乎是2018年,我在回家的高鐵上看到她轉發的一篇文章,為她先生所寫,打開來看,内容是對亡母的回憶,讀到中途竟難以自控,落下淚來,全篇讀完,情緒久久難以平複。等到平靜之後,果斷打賞。在我的閱讀過程中,落淚的次數不多,細數一下,這是第三次,打賞的次數更少,細想一下,那是第一次。

名家三棱鏡·邵麗|陳濤:邵麗的人與文

陳濤

《在群山之間》

遼甯人民出版社

2021

名家三棱鏡·邵麗|陳濤:邵麗的人與文

2022年第2期|《揚子江文學評論》

目 錄

名家三棱鏡·邵麗|陳濤:邵麗的人與文

名家三棱鏡·邵麗

邵 麗|捕捉:情緒與世道

陳 濤|邵麗的人與文

黃德海|耐心的中年或艱難的成長——關于邵麗的近期作品

文學地理·當代東北叙事研究

梁 海|镌刻記憶的“毛邊” ——論雙雪濤、班宇、鄭執的東北叙事

張學昕|班宇東北叙事的“荒寒美學”

黃 平|父之名:論鄭執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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