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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子揚|武山地區石嶺下彩陶藝術的伏羲印象

□漆子揚

人文始祖伏羲生活在距今約六七千年以今天水、甘谷為中心地域的古成紀地區,與伏羲時代相連接配接的史前文明石嶺下類型彩陶紋飾,很明顯受到伏羲始祖文化的影響。石嶺下類型彩陶早期大概在5500年左右,由考古學家裴文中先生于1947年首先發現于武山縣城西郊的周家石嶺村。

據郎樹德、賈建威先生《彩陶》一書記載,裴先生一行在渭河流域的天水、甘谷、武山發現史前遺址39處,在西漢水流域的西和、禮縣、成縣發現24處。這是中國學者第一次對甘肅境内史前文明的考古調查。1976年,甘肅省博物館、北大曆史系考古專業運城考古發掘隊在編寫《從馬家窯類型駁瓦西裡耶夫的“中國文化西來說”》一文時,首次提出“石嶺下類型”這一新的文化名稱,從地層疊壓關系和碳十四測定斷定,石嶺下彩陶類型介于廟底溝類型與馬家窯類型。

2009年8月22日下午,我和武山的友人走訪武山周家石嶺村,踏尋裴文中先生當年的足迹,在村頭見到一位乘涼的77歲老人,老人清晰地記得1947年7、8月間,裴先生一行三人,在村頭的荒地裡挖出了幾個彩陶罐。後來村裡人在村西山坡上也挖出過陶罐,覺得不好看就砸碎了。我們找到裴先生發現彩陶的空地,文物保護機關的石碑掩滅在萋萋荒草之中,和我心目中神聖的石嶺下類型的發源地相距甚遠。我們越過村西一條原本溪水潺湲的壕溝,山坡上土層裡的陶片幾乎觸手可及,遺憾的是沒有發現一隻完整的陶器。

石嶺下類型彩陶精品的代表是武山傅家門村和甘谷縣石坪村出土的兩件“人面鲵魚紋彩陶瓶”,還有1978年在禮縣石溝坪出土的“變體鲵魚紋彩陶瓶”。

漆子揚|武山地區石嶺下彩陶藝術的伏羲印象

傅家門出土人面鲵魚紋彩陶瓶

傅家門的人面鲵魚紋彩陶瓶,現藏甘肅省博物館,1958年發現于武山縣新寺公社馬力管理區傅家門村,高18.5厘米,鲵魚身子蜷曲,尾巴上翹,人面雙眼圓睜,嘴巴寬闊,颌下有須,腹部肥大,前兩肢張開,紋飾為網絡狀,線條流暢,布圖對稱,頭部線條較為粗壯,創作者有意識突出表現鲵魚的頭部圖飾。鲵魚,天水一帶稱娃娃魚,具有人類的特點,先民視作神物。傅家門彩陶上的鲵魚圖像将鲵魚人格化為人間的神靈,并将代表風、雨、雷、電的龍蛇,與代表人的智慧的人頭相結合,反映了先民天人合一的認識觀念。這件彩陶瓶和1957年10月甘谷縣第九區(西坪鄉)石坪村出土的彩陶瓶鲵魚紋飾,與《山海經·海内東經》、唐司馬貞《補三皇本紀》等典籍記載的“龍身人首”的伏羲形象完全一樣,學術界普遍認為人面鲵魚是人格化的人首龍身、或人面蛇身的伏羲形象。

傅家門史前文化遺址約1200平方米,位于今武山縣馬力鎮傅家門村,村裡的文化人自作聰明于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為小孩上學書寫友善,将傅簡化為付,全村傅氏改姓付氏。外界學者不知其故,以為武山有付家門、傅家門兩個行政村,分别出土過鲵魚紋彩陶瓶。傅家門遺址位于村北,在榜沙河的二級台地,背山面水,地勢平闊,1958年甘肅省博物館普查文物時首次發現。

1981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甘青工作隊又進行了複查,确定為馬家窯文化古遺存。1991年到1993年,考古研究所趙信等先生前後進行了五次發掘。

漆子揚|武山地區石嶺下彩陶藝術的伏羲印象

甘谷西坪出土的鲵魚紋彩陶瓶

據趙信先生《甘肅武山傅家門史前文化遺址發掘簡報》(以下簡稱《簡報》)記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在傅家門遺址清理出石嶺下類型、馬家窯類型、齊家類型房址11座、窖穴14個、墓葬2座、祭祀坑1座,石、骨、陶等器物近1000件。屬于石嶺下類型房址3座,F11房址出土陰刻蔔骨6件;墓葬1座,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随葬品有殘陶盆和獸骨等;祭祀坑1座,長方形,葬有彩陶盆、鵝卵石;生産工具和裝飾品共出土200餘件,有石斧、石鑿、石刀,骨錐、陶紡輪等;泥質紅陶占多數,有缽、盆、瓶、甕、缸、盂、鍋、甑;紋飾多變體鳥紋、三角紋。《簡報》認為:這一批以鳥紋為主的彩陶和石嶺下出土的彩陶完全一緻,紋飾、器型與甘谷灰地兒同類型風格雷同。

傅家門遺址中還發現了彩繪和捏塑結合一起的人面圖案,如人面彩陶瓶,瓶口半側唇部壓成鋸齒狀象征發際,頸部塑繪半個人面,鼻子隆起,鼻孔雕成圓孔狀,彩繪柳葉形眉,圓形眸。發現帶有陰刻符号蔔骨共6件,有陰刻{形符号、S形符号、一形符号,蔔骨背面有燒灼的痕迹,應是占蔔祭祀的實物。謝端琚先生《中國原始蔔骨》一文考證說這“表明距今約5600年的馬家窯文化就出現了占蔔習俗”,填補了馬家窯文化的空白,也為研究文字的起源提供了新資料。

傅家門村墓葬、祭祀坑的陪葬物品反映了榜沙河流域先民六千年前後的風俗習慣。由于缺乏文獻記錄,我們隻能對三種符号進行推想。蔔骨S形符号應是伏羲陰陽魚太極圖的簡體形式,符号整體美觀對稱,可能是先民記錄占蔔吉兆資訊的标記。{形符号,上下對稱,但整體缺乏對稱的穩定性,大概是先民記錄兇兆的符号。一形符号,平穩簡單,可能是占蔔結果沒有吉,也沒有兇的符号,也可能是先民記錄數字的符号,透視出先民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認識。據趙逵夫先生考證(《八進位制孑遺與八卦的起源及演變》),陶器上的繩紋是古人結繩記事的産物,也是八卦中陽爻—、陰爻— —的來源。這一切無不和伏羲創立八卦密切相連,大陸占蔔的曆史也是以提前了數百年。

傅家門出土的人面鲵魚紋彩陶瓶和人面彩陶瓶,以及大量變體鳥紋、渦形三角紋彩陶,見證了渭河流域以天水、甘谷為中心的伏羲文化在武山榜沙河流域的印迹,用浪漫主義的質樸的藝術想象圖解了這一地區的先民由代表女陰的魚、蛙崇拜,向代表男根的蛇、龍、鳥、蜥蜴崇拜的轉變,向代表風雷雨電的龍蛇形象的伏羲崇拜的轉變。這一轉變根植于先民生存需求的期待。遠古時期人類面臨的最大災難莫過于洪水。生活在這一地域的先民常常遭受洪水的威脅,面對暴雨侵襲時,認為是天破裂,天河的水灑落人間,于是創造了女娲補天的神話,寄托對神靈的向往崇拜。先民深受雷神的震撼,真誠期望有一位真正頂天立地英雄能夠控扼暴雨雷電保護人類,祈求自然認知中雷神的庇佑,于是将代表風、雨、雷、電的龍蛇,與代表人意的“人面”相結合,創造了通曉人情的“人首”與通達天意的“龍身”相結合的伏羲藝術形象,拟喻伏羲為雷神之子,展現了先民生殖崇拜之外超理性的理想主義熱情和樸素稚嫩的天人合一的認知觀念,這是人類和自然契合對應的情感自覺。天水文化學者鐘曉燕在《石嶺下類型及文化價值》考述說,“人格化的鲵魚紋被認為是龍身而人頭的伏羲氏的雛形,表現了中華民族始祖神的原始面貌”。

武山地區石嶺下文化出現的階段,與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過渡階段的年代大體一緻。伏羲出現在這一節點,并非曆史發展的偶然。他的誕生大大促進了文明的曆史程序。如伏羲“王天下,始作八卦”(《周易·系辭》),改進生産方式,“結繩織網,教民漁獵”(《漢書·律曆志》引《世本》),“鑽木取火”(《繹史》引《河圖挺輔佐》),“作曆度,定節氣”(《周髀算經》),改進生産力;“以俪皮為禮,定婚嫁禮節”(《補史記·三皇本紀》),“作琴瑟以為樂”(《禮記·曲禮》),制定生活禮節,廢止搶婚,結束部族争鬥。在他帶領下生活在這一片地區的氏族部落開始踏上人類文明的另一片樂土。傅家門出土的人面鲵魚紋彩陶瓶和人面彩陶瓶以拟喻化伏羲形象向世人展示了生活在渭河支流的榜沙河流域、龍川河流域的先民,崇奉伏羲女娲等人類始祖。

2009年8月21日下午,我們一行滿懷憧憬,堪訪傅家門遺址。盡管曆史越過了近六千年,我們依然從地埂和荒地的草叢裡撿到了幾片紅泥黑彩陶片,其中一片屬于陶器頸部碎片,有三條平行線紋。據傅家門籍陳田貴先生說,其胞兄曾在地裡撿到一個直徑約20公分的紅泥陶盤,盤子邊沿繪有一條娃娃魚,與“人面鲵魚彩陶瓶”圖案幾乎完全一緻。令人更為驚喜的是2000年寶蘭鐵路二線施工時,在武山洛門發現了西旱坪遺址,出土了大量大地灣文化一期的陶片,距今大約7800年到8300年,這也是大地灣文化的分布範圍已接近渭河上遊地區的最好例證,而且再次證明武山境内的史前文明的文化層從大地灣一期、半坡類型、廟底溝類型、石嶺下類型、馬家窯類型、齊家類型等傳承有序,從未阻斷,而且石嶺下類型具有承上啟下的重要的紐帶式的文化意義。

在武山周家石嶺村、傅家門村、西旱坪遺址之外,近年來武山南部的灘歌、四門等地區也出土了一些石嶺下類型彩陶。灘歌地區出土的陶器主要分布在氣候較為陽暖的北部山區,過去這裡水資源非常豐富。

2007年2月24日下午,我和王換成、楊建全、陳維平諸君在灘歌北山的鴉兒坪尋訪,意外發現了一個灰坑,這裡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修建水準梯田時,地勢有較大的變動,灰坑能保留下來實屬偶然中的萬幸。在灰坑的大量破碎的泥條盤築的泥質灰陶、紅陶、橙陶陶片中,我撿到了一塊紅泥黑彩陶罐的碎片,一隻肩耳完好無損,口沿外側有複線平行紋,頸部飾有弧形三角紋和弧線紋,完全符合石嶺下類型以鳥紋、弧形三角紋、弧線紋、複線平行條紋等為主的花紋特點。2013年4月7日,我和天水師院薛世昌、劉雁翔、安建軍三位教授,到灘歌中學楊建全老師家走訪,楊老師收藏了一件2000年在今灘歌中心國小(原萬花寺下寺)出土的紅泥黑彩陶罐,敞口,斜沿,深腹,平底,高11.2cm,口徑12.2cm,最大腹圍47cm,由弧形三角紋和線紋構成圖案花紋,樣式十分精美,同甘肅省博物館主編的《甘肅彩陶》(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廟底溝類型曲腹盆”的紋飾圖形、“石嶺下類型罐”的紋飾圖形完全一樣,屬于仰韶文化石嶺下類型,距今約5800年左右。

灘歌農電站一位姓戴的同志收藏了兩件灘歌鎮寨子下村出土的泥質灰陶罐,其中一件高16公分,頸高4.2公分,腹部最大周長46公分;喇叭口,平沿,束頸,鼓腹平底;頸部有平行的剔刻紋,口内也有平行剔刻紋,頸肩連接配接處有一條平行的凹帶,腹部有三條平行的凹帶,和劃刻的三角形紋相間。為了探究這兩件陶器的來龍去脈,2006年正月初八,我和灘歌鎮松山國小紀竈存校長一行,冒着鵝毛大雪勘訪了寨子下村。在村西的北宋來遠寨舊址上意外發現大量散落的陶片、瓦片、瓷片。其中一塊陶器腹部的碎片,表面着素色陶衣,飾有剔刻的菱形網狀紋,屬典型的石嶺下類型陶器。

另外,武山縣博物館藏有1987年從灘歌征集的馬家窯時期“鳥翅紋彩陶瓶”,也屬于石嶺下類型。據當地一個盜賣文物的人說,鳥翅紋彩陶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出土于灘歌北山漆家灣一座大型墓葬。因未能實地走訪,不好定論,姑且存疑。總之,灘歌地區出土的陶器,充分證明在六千年左右,灘歌就已經有高度成熟的彩陶文明。

從目前考古成果來看,石嶺下類型器彩陶以黃泥黑彩為主,構圖疏朗,保留了廟底溝類型的彩繪特點,紋飾多平行線紋、同心圓紋、波浪形紋、弧線三角紋以及鳥紋、蛙紋等。趙國華先生《生殖崇拜文化論》對三角紋、同心圓紋進行了系統解讀,認為“是女陰的直接描摹,主要顯示的是生兒育女的陰戶,這些紋樣都反映了母系氏族社會以女陰崇拜為主要标志的生殖崇拜”。

石嶺下類型在渭河、泾河、洮河流域均有發現,但近年來學界有人提出取消石嶺下類型,甚至有人蔑視石嶺下類型的存在。如果石嶺下類型被取消,那麼從半坡類型、廟底溝類型到馬家窯類型就會形成大約近千年的考古文化斷層。否定石嶺下類型是對1200平方米的武山傅家門馬家窯文化遺址的冷漠無視。武山應該大力宣傳傅家門遺址、石嶺下文化,學習借鑒甘肅臨洮、廣河、積石山等地方的經驗,在縣城的廣場或者火車站、會展中心,建立大型傅家門“人面鲵魚紋彩陶瓶”雕塑,以增強當地居民的文化自信。

來源:新天水用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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