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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畫周刊】張紹城|這個時代不宜提倡文人畫

【國畫周刊】張紹城|這個時代不宜提倡文人畫

社會經濟文化水準的提升帶來了書畫市場的蓬勃發展,與此同時,也免不了出現一些“營銷”先行、魚目混珠之人。本文作者痛斥那些以“文人畫”為幌子欺世盜名的所謂“畫家”,尤其是本着一種謙遜和“不過正不足以矯枉”的心态,對家鄉畫壇多有激烈的批評之語。為表尊重,本報不對原文進行修飾。但同時提請讀者着意辨析,假借“文人畫”之名逐利者絕非一城一地獨有。

這個時代不宜提倡文人畫

· 張紹城 ·

文人畫給投機取巧者留下了空間

文人畫的興起,在中國繪畫史上是不可忽略的一頁。筆墨的解放、個性的解放,促使繪畫材料從熟紙、絹轉向生紙,這一材料的轉變使得繪畫不再拘束于對真實萬物的描寫。蘇東坡以大文豪身份首倡繪畫“不必形似”,而後梁楷、法常到後來的徐渭、八大山人,直至近代的吳昌碩、齊白石等一代代大家,文人畫取得不可磨滅的成就。

但文人畫一出現就有信手拈來、率意為之的特點,給後來投機取巧者留下了空間,似乎不必去臨畫譜、不必下苦工,就可以獲得名利。他們以為名氣就是一切,這些年一個又一個忽悠人的“名畫家”便由此而生。

如果畫家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提高知名度,如何“占領學術制高點”,忙着張羅、建立小山頭,充當什麼“領軍人物”的話,一開始便心術不正,脫離文人畫的初衷,打着旗号占領山頭隻因利益驅使。這類畫家公關、宣傳的力度遠大于運筆的力度,因而心、手、口對不上号,欲望驅使下行筆必快,而連畫畫都覺得勞累。在他們那裡,手不如口,因為口能吹。誰的山頭大、知名度高,誰會炒作,誰的畫就能賣上大價錢。随着社會上送禮歪風的蔓延,這類畫家便首先富了起來。

文人被稱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但他也是人,也想過上好日子,終于按捺不住,放棄了文人的清高,打起正宗文人畫的旗号,向市場投降。

藝術出新意要在法度之中

文人畫作為一種繪畫式樣,本不應該否定。它開了文氣與才情宣洩的口子,給創作提供了很大的自由度,然而自由與法度互相制約,出新意要在法度之中。

藝術的法度與文化的底蘊有關。江浙、京津地區文人氣息深厚,讀書人多,到處可見狀元牌坊,是崇敬文人的标志。尤其是老先生的存在,容不得年輕後生亂來。

上世紀初,李可染寫過一篇《論藝術的苦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自稱苦學派,強調行筆要慢。他所任教的中央美院國畫系,自然奉行這一宗旨。1978年我親眼目睹李可染大弟子黃潤華帶着十幾個學生在黃山寫生,晚上把所有的畫作,用口水弄三四個角貼在牆上。他嚴厲批評一個學生一天畫兩張畫,行筆太快,對此不能容忍,而那學生差一點沒哭出聲來。

老先生在中央美院的權威性,如果不親臨實境,你難以體會。上世紀八十年代深圳美術節,周思聰已名滿全國,畫了《礦工組畫》,我們都覺得畫得很好,但周思聰悶悶不樂,後來得知是老先生批評她“求脫太早”,周因而感到壓力。

客觀來說,文人畫的氣場在北方。那裡一代代人的傳接,對筆有嚴格的要求,對用筆的講究要重于用墨,要求畫出來的線不能沒力,又不能過猛,力度需平均,起筆、收筆不輕易露鋒。尤其要有黃賓虹說的“劍脊”,即一根線中間要有飛白,光是懸臂、吊腕手不能抖已很難做到,練就劍脊非十年以上不可。以為文人畫可以走捷徑,是一步成佛的友善之門,隻是時人對文人畫的無知。

文人畫的本質是文人精神的孤高

并不是說文人畫沒有标準。近代齊白石把文人畫的樣式發展到了極緻。他一個木匠,甘冒餓死京華的危險而堅守自己的藝術底線,詩書畫印樣樣皆擅、綜合修養足是他的文人畫标準。齊白石的每一項都是高分數,他創造的蝌蚪、蝦已足以使他立足于世界大師行列。

廣東不乏繪畫高手,如果放寬文人畫的标準,不是按四項全能而是一兩項突出來衡量,那麼會有一批筆墨敏感、天賦難得、很有才華的人。如果這樣的人放到内地的省份,讓他斷了發财的念想,讓他身處“餓死京華”的境地,那才有可能成為文人畫大家。但可惜了,偏偏他們活在廣州,四處是濃重的商業氣息,引誘太多,欲望太多。

【國畫周刊】張紹城|這個時代不宜提倡文人畫

【明】董其昌《泉石青松圖》紙本水墨

95.2cm x 41.1cm 大英博物館藏

人家有車子,你沒有;人家有别墅,你沒有……由此,你的内心嚴重失衡。再加上無休止地走穴、筆會,文人畫的語境被大大侵害。老闆給錢左右你的美感,明明是筆墨潇灑的蘭花,老闆看不懂,說是亂草一堆。誰會拒絕金錢呢?你能不改嗎?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塊土太肥了,養不出黃山上那些彎彎曲曲卻又是最美的松樹。文人畫的本質是文人精神的孤高,它脫離群衆、不合潮流,是“筆底明珠無處賣”心境下的産物,而在廣州吃得滿嘴是油的人又怎能成為文人畫大師?才華被欲望吞沒,才是真正的悲哀。

中國美術館辦展 出“大紅袍”畫冊都不能說明你的水準

文人畫這個詞被人利用了。有些人不是文人,什麼文章都沒有寫過,卻說自己的畫是文人畫,是以,在我看來,這個時代不要提倡文人畫,但可以講寫意畫。寫意畫是一種藝術形式,是繪畫手段的一種,和工筆畫相對而言。而文人畫這個名詞,很容易忽悠人,很容易産生學術腐敗。藝術說到底還是要看畫,看畫的品質。有些人可能會有文人情懷,但是畫面中不一定有文人的影子。

學術腐敗由來已久,它跟政界的“打虎拍蠅”不一樣,不是内行人,你看不出他在吹——你說他不行,别人還以為你在嫉妒。

【國畫周刊】張紹城|這個時代不宜提倡文人畫

【清】石濤《憶金陵冊》之八 紙本水墨

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2009年我在北京某美術館目睹了辦個人畫展的盛況。大堂布置得像殡儀館,一天幾個畫展開幕。橫額、花籃都是現成的,某某畫展開幕,禮賓到位,下一個某某的畫展請準備,到時把橫額、花籃的名字換一換就成了。請嘉賓要給出場費,職務越高費用越高。隻要給的錢足夠多,找人寫吹捧文章,你要點誰都可以。由此,一個畫展搞下來花幾百萬,很平常。那些畫展不少是所謂“文人畫”,它普及了,負面影響也跟着來。

市場經濟語境中,金錢的推動之下,是學術價值評判的缺失,神聖的藝術殿堂、權威的出版物都不再權威。你說在中國美術館辦了個展,出了“大紅袍”畫冊,都難以說明你的水準。

(作者系廣州畫院原院長,本文轉載自《新快報》)

《國畫周刊》主編 鄭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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