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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不辍——季謙先生談吟誦(含視訊)

弦歌不辍——季謙先生談吟誦(含視訊)

編者按:

古人在讀書的時候,讀到優美的感動的句子,就自然吟唱起來……這種讀書方式一直流傳兩千多年。但是民國以後,尤其到了五四,把一切中國人的風雅全部打倒,我們現在讀起書來,大白話是難有韻緻,讀古文也顯得笨拙而枯燥,真是可惜。要“搶救讀書聲”,要恢複古人讀書的聲音,是季謙先生多年來的一個心願,不知何時能夠實作。

下面分享季謙先生有關吟誦的一段訪談視訊和錄稿。以飨衆師友。

訪談視訊

主持人張曉靈(以下簡稱張):老師您一直在強調古文是有非常優美的旋律的,那它和唱歌應該是異曲同工的,都說說得比唱得好聽,不知道老師唱得怎麼樣啊?請老師來一段好麼?

季謙先生:本來人類的語言是表達情意的,當情意越深,深到用日常語氣不足以承載的時候,就會用精華的語言表達,這就是詩詞和歌賦的起源。後人念着精美的語句,想着豐富的内涵,似乎必須把語音拉長,才能盡興,于是成了吟誦。如果吟誦還不能完全盡興,就會加強吟誦的抑揚頓挫,以求淋漓盡緻,于是就有了旋律,這就是歌唱。在吟誦、歌唱的氛圍中,很容易就手舞足蹈起來,進一步會配上樂器來烘托。是以詩、歌、舞、樂,是從同一個根源發展出來的。是以古人在讀書的時候,原隻是朗讀,讀着讀着,讀到優美的感動的句子,就自然吟唱起來;是以最初的吟唱和語言是很相近的,隻是把讀書的語音稍作變化。各地各人都有他們略為固定的“腔調”,但都出于“自然”,風格“簡樸”,要學起來是很容易的。後來有人将某些文章譜成歌曲,歌曲是為了一篇文章或一首詩詞而作的,它就不能普遍應用了。據說孔子彈古琴,對于《詩經》三百首都配上音樂,所謂“三百篇,皆弦而歌之。”孔門弟子常常唱詩,叫做“弦歌不辍”,這種讀書方式一直流傳兩千多年,可見古人讀書是很有情味的,很快樂的。

但是民國以後,尤其到了五四,把一切中國人的風雅全部打倒,回到原始狀态,我們現在讀起書來,大白話是難有韻緻,讀古文也顯得笨拙而枯燥,真是可惜啊。我幾年來有一個心願,要“搶救讀書聲”,要恢複古人讀書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實作。

現在我鼓勵讀經界的朋友,如果誰的家鄉有老一輩還能回想他小時候讀書的聲音,希望把它錄下來,這種讀書的聲音收集多了,其中自然的韻律,我們孩子聽多了,必有領悟,相信也可以自己發明一套讀書的腔調。在台灣我有一個朋友梁老師,十幾年來,我跟他一起提倡“漢學”——所謂漢學,就是用“河洛語”來讀古書。河洛,就是黃河洛水。所謂河洛語,就是唐朝時所遺留下來的中原古音,這種古音保留在閩南;用閩南讀書音來讀書,就是用中原的古音來讀書。它還完全保留了入聲,是以讀起文章來,本來就含着抑揚頓挫。如果你内心感受到詩文的意境,你的情感一豐富起來,于是你就不能平平闆闆地讀,你會拉長聲音;稍一“長言之”,就很容易變成吟唱。梁老師稱為“讀書歌”。這是最自然的吟誦法,你隻要會念書,就會吟唱了。我現在就用梁炯輝老師的吟唱的模式來唱一首唐詩,王維的《送别》……

看,這不是讀書就是朗誦,朗誦就是吟唱嗎?

張:真的能夠感覺到一種非常古老的韻律,聽起來非常的舒服。回歸大唐的弦歌,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活得非常有美感。

季謙先生:是啊,是以我們一定要恢複到五四以前,不要被五四所限制了。

張:謝謝老師!

季謙先生:這是中國人共同的心聲啊。還有另外一種模式,就是旋律更強些,接近歌唱,但因為不能每一篇文章每一首詩都編出歌曲,是以漸漸會形成一種格式,就叫“調”,可以套用。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調,甚至一個老師有一個老師的調,遇到五言詩就用五言的調,七言詩就用七言的調;當然其中還有古體今體或平起仄起之分,但幾種調式就可以唱所有的詩,隻是因着不同的内容,加上點強弱快慢,就可以表達了。比如用“閩南調”來唱杜甫的《喜雨》……

還有另外一種模式,是編成歌曲。剛才說過,有時古人或現代人會對特定的詩詞編定歌曲,比如古琴曲中有李白的《關山月》,是很有名的一首彈唱曲,我唱一下……

古人喜歡為優美的詩詞或有名的文章作曲,此風現在還有,我還有一個台灣的朋友,他編了幾百首的新曲子,他稱為“唐詩新唱”,有幾首己經流傳天下,大家耳熟能詳了。例如賀知章的《回鄉偶書》,這首詩表達一個人從小離鄉背井,老大才得回來,一種似乎愉快,但又傷感的心情。我曾經在印度尼西亞的雅加達有個演講,印度尼西亞政府禁止華人讀華文書,禁止了四十年,不僅公衆場合不能講中國話,家裡也不準有中國書,海關檢查得特嚴,發現旅客行李中有華文書,不但沒收,還可能被抓去坐牢。所有在印度尼西亞的華人子弟不僅不會讀中國書,甚至連中國話都不會講了,他們很憂心。最近幾年才開放,我去的時候剛剛開放不久,我演講的最後,說這裡的華人長久以來遠離了中國文化,現在可以漸漸回歸了,你們的心情,不是跟賀知章老大回鄉時一樣嗎?我把這首詩念了一遍,講了一遍,又唱了一遍,尤其把“家”字特别拉長……許多人都哭了。

張:這首詩我讀過好多次,但這次似乎感受到有一種特别的力量,增強了那種遊子思鄉的情結,悲怆的情緒。老師的吟唱,像是一種催化劑!謝謝老師!

季謙先生:還有一種模式,有些老先生還記得小時候讀書的聲音,台灣有一位魏教授,他偶爾唱唱小時候學堂的詩,被學音樂的教授聽到了,于是編成曲子,讓音樂系的學生唱,我也學了一首,蠻好聽的,就是《詩經》的蒹葭……

張:真有一番特别的感覺。

季謙先生:是以我也是正是要推廣這種教育,想選一些,或許三五十首吧,把它們錄出來供給天下的孩子學習。南腔北調都無所謂,因為有的是比較豪放的,有的是比較文雅的,有的是比較樸素的,有的是比較華麗的……

剛才唱的都比較樸素,但也有帶花腔的;比如我到雲南的麗江,那裡的納西族還保留了據說是唐朝和宋朝的古樂,旋律變化比較大,跟我剛才唱的不大一樣。

張:那是什麼樣的呢?

季謙先生:你要聽麼?

張:當然!

季謙先生:那我就學一下他們唱的唐朝後主李煜的《雨後淘沙》,據說李煜就是這樣唱的……

張:有幸,有幸,真的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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