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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鎮說》第二部17|看來李白也喜歡兔子

《芝鎮說》第二部17|看來李白也喜歡兔子

□逄春階

第二章 浯河萬人大會

什麼是“兼祧”?

在省立第一鄉師,頭一回遇見曹永濤,牛蘭芝對他的印象有點兒那個。

他是個兔唇。

曹永濤頂一頭濃密的黑發,個不高,與弟弟牛蘭竹是同班兄弟。雖是兔唇,卻很能說。那天,他一筆畫了個小白兔,蹦蹦跳跳的兩隻耳朵挓挲着,還有兩根細胡須。他指着畫上的兔唇,又指一指自己的兔唇,還故意那麼一撮,盯着牛蘭芝問:“像不像啊?”

牛蘭芝被問得不好意思了。曹永濤指一指畫,又指指自己的嘴:“天生的,沒辦法啊,我也不想兔唇。我也想跟你們一樣啊,但是我又一想,為什麼要跟你們一樣啊!來人間走一回,幹嗎都一模一樣呢,我是我啊!我前生是兔子!”

奇怪的是,曹永濤這麼一說,牛蘭芝倒不覺得他的兔唇别扭,反而覺得很有特點了。他那麼坦白,第一面就把缺陷端出來。自嘲得很自然。

“我是兼祧!”曹永濤說。

老報人記性都好,牛蘭芝也是,鮮活的細節,讓她講來繪聲繪色,我聽得都入迷了。她說:“知道‘兼祧’嗎?就是一子繼兩房。清代樸學大師俞樾說,一子兩祧,說白了,就是一肩挑着兩家的香火。蘇州的曲園、杭州的俞樓,那是俞樾家的。曲園取老子‘曲則全’之意,他的曾孫俞平伯是紅學翹楚。”

跟着牛蘭芝老人的思路穿越着,弗尼思引着我,讓我的思緒彌漫在八十多年前的省立第一鄉師的校園裡。這座學校的校舍,被荷塘包圍着,一出校門,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荷田,附近幾裡之内,簡直是荷花的天下。傳說在若幹年前,這片荷田上空,曾飛來一對如雪的仙鶴,他們準備在這塊飄着荷香的水田裡安家落戶,躲在池塘邊的土槍将它們的一隻打死。未中槍彈的另一隻,看到自己的情侶被打死了,鮮紅的血滴在它潔白的羽毛上,自己便一頭紮進水裡,再也沒有出來,從此,這片白蓮的河塘裡,便出現了一支支嬌豔的紅蓮,這個莊子也就改名為仙鶴莊子……那是牛蘭芝、牛蘭竹和曹永濤的母校。一提母校的名字,牛蘭芝有了羞赧之色。

在校園的石桌上,曹永濤握着鉛筆,一邊畫一邊說:“我曾祖父中過副榜,也就是副舉人吧。到我這輩兒曹家就沒落了。我的大爺大娘無子,把我過繼了過去。唉,俺爹也早死了,撇下了俺娘、姐姐和我。我是曹家的一根獨苗。真應了咱芝鎮人那老話了,我成了‘蝈蝈腚上的一根毛’,捧在手心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走在胡同裡怕丢了。”

牛蘭芝低頭看那石桌,白紙上一個日本鬼子刺刀上挑着兩隻雞在街上橫行,那兩隻雞好像還在撲棱,雞毛都撲棱掉了幾根。鬼子眼裡閃着的兇光像磨得發亮的秤鈎子。牛蘭芝忍不住拍掌說畫得太形象了。

師傅就在身邊啊,從小愛寫愛畫的牛蘭芝,就要拜曹永濤為師。曹永濤笑着說:“我這兔子,還行?你不嫌棄?”

牛蘭芝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他多像那歡快的小白兔呀。

曹永濤道:“我喜歡兔子,也喜歡搜羅詠兔詩。比如李白《拟古》其九有‘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把酒問月》有‘白兔搗藥秋複春,嫦娥孤栖與誰鄰’等句,看來他也喜歡兔子啊!”

牛蘭竹說:“我姐姐是屬兔的。”

牛蘭芝捅了弟弟一拳,臉像蒙了塊紅布。

曹永濤頓了頓:“兔的别名很多,有‘月精’‘月德’‘明視’等。我師父公冶祥仁說過,咱芝鎮漢代出過一個經學大師叫鄭玄,他屬兔,他孫子也屬兔,且手紋相同,鄭玄給孫子起名小同。傳說鄭玄家的丫鬟有學問,養的牛也有學問,牛角碰到牆上,成個‘八字’,白居易作詩‘鄭牛識字吾嘗歎’。”

“不管誰家的牛,角碰到牆上,都成‘八’字。”牛蘭芝反駁。

“呵呵,也是。”曹永濤的兔唇紅紅的,顫動了一下。

曹永濤又往下順:“傳說鄭玄酒量很大,袁紹大宴賓客三百人,每人敬鄭玄一盅酒,三百盅酒下肚,鄭玄依然從容,不露醉意。”

“肯定不是芝酒吧?三百盅,得多少啊。”牛蘭芝質疑道。

“正是從曹永濤手裡,我接觸了《鐵流》《青年近衛将軍》等書刊,是他把我和我弟弟引向了一條大道。”牛蘭芝老人跟我回憶,“他對我的影響也是一點點來的,記得入學後的第一篇作文,是《我所理想的學校》。我單純地圍繞學校優美的環境來描寫,當時自以為寫得很不錯,國文老師卻在我的作文後面批了幾句話:‘文辭通順,抒情優美,但内容尚欠深刻,目的性還不夠明确’,隻給了75分。我對‘尚欠深刻’和‘目的性還不夠明确’這幾個字不太了解。下課後找到曹永濤,想道個委屈,沒想到他卻說,‘你們女同學的作文,總是過多地描寫環境,缺少一種理想和氣魄。老師說尚欠深刻,隻不過是一種婉轉的批評。依我看,既然主題是理想的學校,你就要寫為什麼要考這個學校。難道你的理想,就僅僅是學校周圍的美好環境嗎?作文,不能隻是單純地描寫,要把自己的思想寓于其中。’我一聽,氣呼呼地把作文奪過來撕了。那時候小啊,真是幼稚。”

壹點号老逄家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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