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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魏忠友專欄|四季青蔥

【青未了】魏忠友專欄|四季青蔥

文|魏忠友 編輯|燕子 圖檔|網絡

早春的一場濛濛細雨,一夜間酥軟了大地,田野裡濕潤而清新。草芽拱破了地皮,麥苗陡然間硬了腰身,而小菜園的一角,冬日裡全然不見的土壟上,突兀地鑽出了肉嘟嘟的尖芽。是蔥的新生,是春的信使。青綠而鮮嫩,豔麗而嬌貴,望見的人也恨不得來一次冬眠春醒。這是驚蟄前後,這是春訊報捷,這是生命的輪回,這是大地的呐喊。流連忘返的人隻有驚羨,隻有仰慕,隻有感歎,隻有嗟懷,于是記憶的篇章便随着歲月的辨別一頁頁翻轉,蔥的榮枯頓時定格在口齒肚腹間。

春蔥可愛,秀美可餐。小蔥拌豆腐的涼爽細嫩是百姓的最愛,既能待客,上得宴席,佳肴美味當為頭牌。又可獨守竈間,耐得住生活的清苦與寂寞,一任夏雨秋風。而春季的小蔥,大多是被當做了稀有的佐料,大把的烹炒是斷然舍不得的。早春的小蔥應是清湯面條中的幾抹翠綠,抑或蘿蔔湯中的一絲鮮香,更難忘的是母親滾開水沖的一碗雞蛋茶,幾點翠綠的蔥花在熱氣騰騰的碗裡打着滾兒,那股幽香刹那間沁心入肺,此時我要說一句蕩氣回腸也毫無誇張之意。

作為出生于魯西南的鄉間人,我還要說的是,小蔥自有小蔥的鮮美,老蔥亦有老辣的濃香。春天裡某個暖洋洋的中午,鄉間人終于甩掉了一身臃腫的棉衣,冷不丁望見了門後或者牆角處突然多了幾棵過冬的老蔥,樣子臃腫而疲憊。但輕輕剝開枯黃的蔥皮,蔥身依然潔白,葉端隐忍的蔥芽是那樣的堅挺,通體呈現鵝黃色,好像初春的柳芽萌動着又一春的渴望。于是,切兩段老蔥,爆炒上三五個雞蛋,此時再看,金黃拌着玉白,辣甜繞着蛋香,家常菜的味道是自此溫馨無比,隽永固存。如果竈間裡還有些許過年沒舍得吃完的臘肉,薄薄的切上幾片,經心地剝上兩棵老蔥,油鍋中炸兩個幹紅的辣椒,嗤嗤拉拉再爆炒上—盤葷素時令菜,嗬,那樣的鮮美酥香,會在唇齒間盤旋整整一個晝夜,天明了打個哈欠,空氣中竟然也有了别樣滋味。

我的鄉間到底曆經過多少困苦的歲月,我的記憶無論怎樣疊加,都難抵奶奶手中的一束枯萎了蔥葉,因為奶奶上邊還有奶奶。奶奶的奶奶在煙熏火燎中低頭垂目,經心地切割着一段段辣眼的老蔥,變成了老祖奶奶的歲月。淚水伴着汗水,嚓嚓的菜刀聲安慰着生活艱難的唏噓,一條條粗布手巾濕了又幹,幹了又濕,望不穿炊煙的雙眼,隻期盼着囤裡的糧食永遠不見底。

蔥與農家生活的距離,以及菜地到竈台和飯桌的距離,一根根或榮或枯的蔥棵便能精确地丈量出來。蔥雖小而心依舊在跳躍,皮已幹而心依舊在萌發。輕輕剝去一層薄薄的外衣,掐掐頭,去去尾,水靈靈的身段既不藏污也無納垢,甚至不用水沖洗順手可餐。即使衣不裹腹的饑謹年代,母親煮菜根湯或者蒸糠蒸樹葉的歲月,因了蔥的摻伴,苦澀中便有了生活的滋味,飯菜雖簡卻不失味道的豐富,日子的清苦被一縷蔥香熏染的翹首可盼。盼來年,盼稼禾,盼未來的日子裡風調雨順,盼夢中的希望眨眼成真。而那棵默默躲在生活角落裡的老蔥,卻在一點點積攢着生命的力量,期待着春分春雨,期待着開花結果,期待着報以主人的驚喜。

饑不擇蔥食,燒心。窮不走親戚,寒心;過冬的大蔥——皮焦根枯心不死。一句句有關蔥的處世諺語,被祖祖輩輩一代代傳唱,一茬茬蔥的滋養,使一代代生生不息。

故鄉處于魯西南一隅,曆史上旱澇頻繁,唯有蔥命硬潑辣,淹不死,旱不敗,即使久旱未雨,依舊能保持着堅挺不屈,當所有蔬菜都枯萎了的時候,獨有大蔥陪伴着魯西南漢子度過了一個個春夏秋冬。可惜的是,上世紀三十年代,我老爺爺領着大爺爺懷揣菜團子和大蔥闖關東至今沒有音訊,這成了父親一個難解的心病和傷痛。

蔥是如此忠實地盤結于土地,又心甘情願地維系着平凡的生活。她曆經着世世代代風霜冷雨,抵禦着大自然的旱澇肆虐,任憑蝗蟲成災,任憑風沙橫掃,任憑瘟疫作祟,無畏于戰争蹂躏,更不肖于世态炎涼,毅然堅貞不屈地歌唱着平凡的生活。有片地就長,澆口水就綠,有人愛就旺,生生不息,不負四季,轟轟烈烈着漫長的歲月。

活着,就要曆經困苦和磨難,就要曆經風雨和嚴寒。爺爺曾說過,人與莊稼都要遵循四季節氣時令,不可慢待逾越。人誤地一季,地誤人一年。有時付出了艱辛汗水不一定有好的收獲,還要看天色吃飯,隻有入了囤裡才是糧食。人,是吃糧食長大的,誰給了咱一把米,誰幫助了我們一把力,我們都要銘記在心,更要識恩知報。

是啊,一輩輩、一代代的大平原兒女不都是如此生存的嗎:你給我一絲恩賜,我還你萬千感動。你給我一抹青綠色,我還你萬紫千紅。你給我一味平淡,我還你轟轟烈烈。你給我一季堅韌,我還你終生不屈。

其實,這也是一棵蔥的人生寫照。一棵棵蔥的背後,埋藏着我們父輩粗糙的腸胃,以及他們手臂上皲裂的傷口和歎息。

由此,我唱蔥來歌。

【青未了】魏忠友專欄|四季青蔥

作者:中源畫友,原名魏忠友 ,郓城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攝影家協會會員,喜歡文學和攝影,曾任《郓城文藝》執行主編,有散文、詩歌見諸報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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