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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經濟學|缺少資金支撐的紅樓文藝

作者系中國中小企業研究院研究員。

紅樓經濟學|缺少資金支撐的紅樓文藝
紅樓經濟學|缺少資金支撐的紅樓文藝

作者

張麒

賈府,是有文化的大宅門。

大觀園裡,住着一群文藝青年。

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說,《紅樓夢》是一部文化大書。但倘若沒有詩人賈寶玉,缺了海棠社的角兒,少了他們的題詠、聯句,《紅樓夢》的文化将缺少文藝成分,缺少才情和逸緻。

紅樓經濟學|缺少資金支撐的紅樓文藝

喜歡文藝的讀者,仍然覺得賈府兒女們的作品還是在書中披露不夠。要是有一套《黛玉詩抄》或《湘雲詠集》什麼的,這要比僅僅看見“黛玉葬花詞”和“芙蓉女兒诔”之類的更解渴一些。

說來也是一個證據,書到第八十回後,隻有林黛玉焚稿斷癡情的情節,衆多詩人“風流雲散”,也不見了歌詩,更少了唱和。是大觀園衆兒女的才情都丢在了爪哇國?也不對呀,不是有“國家不幸詩家幸”、“憤怒出詩人”之說嗎?寶玉他們在家國愛恨情仇面前,應該會寫出更多的詩詞歌賦才對呀!你說是續書者缺少才華,比不得曹雪芹的才情,就如同劉心武的續書也少有詩詞佳句一樣。這我信,也不全信。

依我愚見,還是賈府一直以來沒有專項的文藝基金,以緻文藝的花朵開起來璀璨,凋零得也凄然。藝術的海棠需要金錢來澆灌。任何雅聚和文藝活動,都離不開資金的支撐。《紅樓夢》在這一方面,又為我們提供了生動的注腳和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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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園裡面的主子們,似乎個個都是詩人。她們每每在府内聚宴上互相盡情唱和,難解難分,難分伯仲,契合交融,又總有切磋不足,不夠酣暢盡興之憾。于是,便有了結社之念頭,海棠社便應運而生。

締結詩社的首倡者是探春。她在賈政點學外出之際,專門給二哥寶玉一封信劄,動議大觀園中:

遠招近揖……或豎詞壇,或開詩社……遂成千古之佳談。

寶玉看信後拍手稱快,一蹦三丈高。

事有巧合。正好那天賈芸派人到園中送給寶玉兩盆白海棠,于是大家頓生雅興,便有了“海棠詩社”這一名稱。李纨又不請自到,開口就自薦當掌壇。黛玉最知詩壇規矩,認為既然是以詩會友,姐妹叔嫂的身份就得暫擱一邊,一律以“别号”相稱,于是便有了“潇湘妃子”、“稻香老農”這些典雅的稱謂。探春說她是發起人,就應該做東。首社詠白海棠,于是衆人就有了一批詠海棠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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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臨到第二次開詩會時,問題來了。費用誰來出呢?寶钗說得透徹:

“既開社,便要作東。雖然是個玩意兒,也要瞻前顧後,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人,然後方大家才有趣。”

她問史湘雲:

“你家裡你又作不得主,一個月通共那幾串錢,你還不夠盤纏呢,這會子又幹這沒要緊的事。你嬸子聽見你了,越發抱怨你了。況且出來做這個東道也不夠。”

一席話說得湘雲無語了。還是寶钗動了點子。她想到自家的當鋪,叫當鋪的夥計送了幾斤螃蟹和幾壇酒過來,這才勉強把這次詩會開成了。

寶钗拉贊助,可一不可二。酒是詩之魂,雅聚必有宴。而酒宴是要花銀子的,沒有銀兩支撐的文藝社團,往往是難以持續的。大觀園的這幫詩人們也聰明得很。他們想到了王熙鳳這位府中大管家,請她來入社,而且美其名曰做監察。

熙鳳是何等聰明的主,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們的把戲。她指三說四,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兒說這分明是叫我做個“進錢的銅商”,一會兒又說自己沒什麼文化,但最終架不住這幫天性爛漫詩人們的好說歹說,同意出五十兩銀子作為活動經費。

這是生拉硬拽。一個文藝社團靠拉贊助、宰熟客來維持,終究不是個辦法。果不其然,待詠海棠、詠菊兩場詩會過後,後面詩的産量、品質都明顯有所下降,而且活動也無定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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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開冬雪詩會,應到十三人,實到十一人。李纨作東。因為成員中有邢夫人的侄女岫煙,寶钗的堂妹寶琴,李纨的侄女李紋、李琦,賈母的侄孫女史湘雲這些外來的親戚,隻好寶钗等人湊了五六兩銀子。五六兩銀子辦一場詩會,實在是捉襟見肘。但這的确是沒辦法的辦法。

大觀園的公子、姑娘們,每月的例銀就隻有二三兩。像現學現賣的發燒友香菱這些丫環們,就更是囊中羞澀。一個詩會弄到蜻蜓吃尾巴自吃自的地步,遲早會散夥的。

大觀園詩社成立有始,解散無終,始熱烈而終無音訊。除了沒有固定的活動經費之外,與正統的思想意識相左相克也有關系。

才思靈活的賈寶玉随賈政及一幫清客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時,題詠得那麼好,可賈政就是看不中。後來寶玉的書畫和詩文在坊間傳抄槍手,賈政也頗不以為然,認為詩詞隻不過是:

風雲月露,與一生的正事毫無關涉。

第八十一回

可見,科舉制度和正統學問,曆來都視詩詞歌賦為不入流的營生。這正是文學難以勃興,文人固窮的根源。

看得出來,賈政、王夫人等對大觀園締結詩會一事,是不明就裡的。王熙鳳看這幫年輕娃娃們瘋瘋癫癫地樂一樂,不甚支援也不加幹預。賈母她老人家曆來“居移氣,養移體”,視詩會為有益無害的點綴,有時置身其中願聞樂見,也隻不過求得一時半會兒開心。

賈母的興趣愛好在看戲聽曲上面,這是大家夥兒心知肚明的。熙鳳是她肚裡的蛔蟲,最清楚不過了。如果賈母要支援詩社的話,便會叫府裡賬上列一項專門開支的。隻要吩咐一聲,鳳丫頭能不照辦?隻要“最高上司”感興趣,說不定王熙鳳還自告奮勇挂個“顧問”什麼的頭銜哩。當然她也會拉上賈母,将老太君擺上詩會顧問的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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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又要說到賈母,說到賈母的戲班。

賈母愛聽曲看戲,而且她在戲曲理論上,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這與她出自侯爵史府的家庭背景有關,與她來賈府六十多年的積習有關。

她愛聽外面戲班唱戲,更愛自己府裡花錢養的專業戲班。因為元妃省親,賈府專門派人在金陵、蘇杭一帶買了十二個優憐,隻供元妃看了一回戲,後來就養在府裡,天天演練。賈母在大日子和自己有興緻時,便叫她們演上幾折戲。

這批優憐,譬如文官、正旦官、小生藕官、大花面葵官等等,都是有月例錢的。雖然不多,也足以糊口。況且活兒不多,不累人,演出場次也有限得很,于是乎無事生非便在所難免。

而這幫優憐到了賈府敗落時,命運就慘了。遣送的遣送,配人的配人,終于灰飛煙滅,一風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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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戲班子灰飛煙滅,是體制的問題,更是經濟的問題。優憐們沒有經濟地位,日常的演藝活動沒有充足的經費,緻使她們不在業務上精研探究,不務正業,邪念滋生,做出不合時宜和社會禮教的事,最終導緻她們的淪喪。

而作為世面上的評語往往是:甯養千軍,不養優憐。可誰知,對他們負責的團體和法人,你們是否真心“養”了他們,真正為他們提供了經濟支撐?

賈府詩社團體和演出機構的消亡,與賈府經濟制度和經濟衰落息息相關。說《紅樓夢》是一部悲劇,這也是其中不可忽略的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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