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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淡白梨花面

唐詩宋詞描寫女子時,常常提到粉汗,也就是美人出汗時,粉和着汗水的樣子。如唐詩有權德輿《玉台體十二首》:“粉汗宜斜日,衣香逐上風。”元稹《寄吳士矩端公五十韻》:“筝弦玉指調,粉汗紅绡拭。”元稹《生春二十首》:“柳誤啼珠密,梅驚粉汗融。”白居易《和夢遊春詩一百韻》:“朱唇素指勻,粉汗紅綿撲。”孟郊有句:“鬥草撷玑珵,粉汗澤廣額。”再如宋詞有賀鑄《木蘭花》:“羅襟粉汗和香浥,纖指留痕紅一撚。”周紫芝《菩薩蠻》:“翠蛾懶畫妝痕淺,香肌得酒花柔軟。粉汗濕吳绫,玉钗敲枕棱。”吳文英《醉蓬萊·七夕和方南山》:“冰銷粉汗,南花熏透。”

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明]杜堇《宮中圖卷》(局部),上海博物館藏

粉是古代女子化妝品中必不可少的品種,粉也稱“胡粉”,按照晉代葛洪所著《抱樸子·内篇》“論仙”記:“愚人乃不信黃丹及胡粉是化鉛所作。”胡粉實際上就是鉛粉。《太平禦覽》引張華《博物志》:“纣燒鉛錫作粉。”宋代高承《事物紀原》說周文王時婦女在臉上加鉛粉,戰國時期女子已經用粉傅體,《韓非子·顯學》有:“故善毛嫱、西施之美,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馬王堆一号墓中出土的妝奁内有個漆器小粉盒,還有殘留的鉛粉。漢代劉熙《釋名·釋首飾》:“胡粉。胡,餬也。脂合以塗面也。”漢代張衡《定情賦》:“思在面而為鉛華兮,患離神而無光。”曹植《洛神賦》:“芳澤無加,鉛華弗禦。”南北朝時期劉勰的《文心雕龍·情采》載:“夫鉛華是以飾容,而盼倩生于淑姿。”

古代繪畫中的仕女很多加重了臉部的粉,并在臉頰位置稍稍加淡淡紅暈,如唐代《簪花仕女圖》、宋代《蕉蔭擊球圖》、元代《杜秋娘圖卷》中的女子面部。還有一種稱為“三白臉”的畫法,就是在額頭、鼻子和下巴的位置都加重了粉,這樣可以使臉顯得更為立體。很可能從北朝到明代的女子化妝,都在使用這種塗粉方法。

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唐]周昉《簪花仕女圖》(局部),遼甯省博物館藏

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北齊]楊子華《校書圖》局部,美國波士頓美術博物館藏

胭脂和粉是賣貨郎零售擔中的必備品,如《金瓶梅》第二十二回:“惠蓮自從和西門慶私通之後,背地不算與他衣服、汗巾、首飾、香茶之類。隻銀子成兩家帶在身邊,在門首買花翠胭粉,漸漸顯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

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明]《夏景貨郎圖》(局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傅粉是做藝人技能之一,如《金瓶梅》第一回:“(潘金蓮)從九歲賣在王招宣府裡,習學彈唱,就會描眉畫眼,傅粉施朱。”

《西廂記》中關于美人的描寫也有粉字,如第一本第四折:“恰便似檀口點櫻桃,粉鼻兒倚瓊瑤,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妖娆,滿面兒撲堆着俏;苗條,一團兒真是嬌。”第三本楔子:“俺姐姐針線無心不待拈,脂粉香消懶去添。”第三折:“他是個嬌滴滴美玉無瑕,粉臉生春,雲鬓堆鴉。”

人面桃花相映紅

唐代孟棨留有《本事詩》一卷,其中記錄了這麼一個故事。崔護是個帥哥,為人高潔自傲,進京考進士落榜。清明那天,一個人跑到京城城南去玩,看到一個一畝地大小的莊園,花木叢萃,寂靜得似乎無人。他敲門讨水喝,好久才有個女孩子開門。女子讓崔護坐床榻邊,崔護自己則斜倚着桃樹,看着她“妖姿媚态,綽有餘妍”,崔護搭話,女子隻是注視着他卻不接話。崔護離開時,女子一直送到門口。崔護眷盼而歸。到了來年的清明,崔護忽然想起城南這位女子,情不可抑,跑去找她。門牆如故,但是關門落鎖,家中無人。崔護就題詩在左門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隻今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唐]《弈棋仕女圖》

又過了幾天,崔護偶然到城南,又去找那位女子,聽到莊裡有哭聲,就敲門問怎麼回事。女子的父親出來說:“你就是崔護吧?”崔護回答說:“是啊。”老人哭着說:“是你殺了我女兒啊。”崔護很吃驚,不知說什麼好。老人說:“我女兒及笄之年就讀了好多書,還沒找婆家,自從你去年來了之後就一直恍然若失,前幾天我和她外出回來,她看到門上的詩,就生病了,好幾天沒吃飯就去世了。我老了,女兒之是以沒有嫁人,是希望能找到個好人家也能為我養老,誰知女兒不幸去世,難道不是你害的嗎?”崔護也陪着哭,求入内,抱着女子的頭放在自己腿上,哭着說:“我在這裡啊!我在這裡啊!”不一會,女子的眼睛張開,活了過來。女子父親大喜,将女子許配給了崔護。

這個故事就是“人面桃花”的出處。詩中所說的“人面桃花相映紅”是說粉紅的臉和桃花一樣美麗,另外,“桃花”也可代指妝容。《妝台記》有:“隋文宮中梳九真髻,紅妝謂之桃花面。”紅色妝容被稱為桃花面,也稱桃花妝。唐至五代的很多繪畫中都能看到桃花面。

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唐]《胡服美人》

宋代高承《事物紀原》卷三也記載:“周文王時,女人始傅鉛粉。秦始皇宮中,悉紅妝翠眉,此妝之始也。宋武宮女,效壽陽落梅之異,作梅花妝。隋文宮中,紅妝,謂之桃花面。”南朝梁江洪《詠歌姬》有關于紅妝的精彩描寫:“薄鬓約微黃,輕紅淡鉛臉。”辛棄疾《滿江紅·暮春》寫道“紅粉暗随流水去”,則用紅粉比喻美人。成書于宋元之間的《事林廣記》記錄了“玉女桃花粉”,用玉女、桃花命名妝粉算是典故的靈活應用,這種粉的調制相當複雜,由益母草燒灰、石膏、滑石粉、蚌粉、胭脂等混合而成,據說能“滑肌肉、消斑點、駐姿容”。

對鏡貼花黃

除了前面說的紅妝外,女子面妝還有白妝、墨妝、紫妝、額黃妝、啼妝等,這些妝容多在六朝之前就已開始流行。白妝即以白粉敷面,兩頰不施胭脂。墨妝流行于北周,指不施粉,以黛飾面。紫妝就是以紫色飾面。《古今注》記載:“魏文帝宮人絕所愛者,有莫瓊樹、薛夜來、陳尚衣、段巧笑,皆日夜在帝側。……巧笑始以錦衣絲履,作紫粉拂面。”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卷五記載了紫粉的制作方法:“用白米英粉三分,胡粉一分(不着胡粉,不着人面),和合均調。取落葵子熟蒸,生布絞汁,和粉,日曝令幹。若色淺者,更蒸取汁,重染如前法。”《本草綱目》卷二七“落葵”條目有:“其子紫色,女人以漬粉,傅面為假色。……落葵三月種之,嫩苗可食。五月蔓延,其葉似杏葉而肥濃軟滑,作蔬、和肉皆宜。八九月開細紫花,累累結實,大如五味子,熟則紫黑色。揉取汁,紅如胭脂,女人飾面、點唇及染布物,謂之胡胭脂,亦曰染绛子,但久則色易變耳。”

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晉]顧恺之(傳)《女史箴圖》(局部),大英博物館藏

曆代女子臉部妝容多種多樣,使用的材料也很多,有些妝容的出處浪漫而傳奇。如流行了好幾個朝代的“梅花妝”就很傳奇。五代前蜀時期詩人牛峤《紅薔薇》詩有:“若綴壽陽公主額,六宮争肯學梅妝。”詩中的梅花妝典故在《太平禦覽》中有記載,說的是南朝宋武帝劉裕的女兒壽陽公主,正月初七仰卧于含章殿下,殿前的梅樹落下來一朵梅花,正好粘在公主的額上,梅花被清洗後在公主額上留下了五瓣梅花印記。宮中女子紛紛效仿,剪了梅花形貼于額頭,稱“梅花妝”。這種妝容傳到民間,成為時尚,一直到唐五代都非常流行,到宋代還在使用。宋代歐陽修的詞《訴衷情》也提到“梅花妝”:“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拟歌先斂,欲笑還颦,最斷人腸。”南宋汪藻《醉落魄》詞有:“小舟簾隙,佳人半露梅妝額,綠雲低映花如刻。恰似秋宵,一半銀蟾白。”

《妝樓記》還記載了另一個故事:吳國孫和取悅鄧夫人,讓夫人坐在其大腿上,擺弄水精如意,結果誤傷了夫人面頰,血一直滴到褲帶上。太醫說用白獺髓,加玉與琥珀粉末塗抹,可以不留疤痕。但最後還是在臉上留下紅色斑點,看起來更加妩媚。孫和的其他妃嫔就用丹脂點頰,希望獲得寵愛。

上述的這兩個傳說被認為與額黃妝出現有關,因為都是在臉部點染作妝。額黃妝是在額間塗上黃色,源于南北朝或更早時期。用來裝飾臉部的黃粉稱為額黃,也作“鵝黃”、“鴉黃”、“約黃”、“貼黃”、“花黃”等。南朝梁簡文帝時期,宮内妃嫔染額黃。還有将黃色硬紙或金箔剪制成星、月、花、鳥等造型貼于額上,稱花黃。如《木蘭詞》有:“當窗理雲鬓,對鏡貼花黃。”梁簡文帝《戲贈麗人》詩:“同安鬟裡撥,異作額間黃。”額黃飾面在唐代極為盛行,如李商隐《蝶》詩:“壽陽公主嫁時妝,八字宮眉捧額黃。”《又效江南曲》:“掃黛開宮額,裁裙約楚腰。”溫庭筠詩《照影曲》:“黃印額山輕為塵,翠鱗紅稚俱含嚬。”

春日漸至,花已開在美人面

[清]陳崇光《柳下曉妝圖》(局部),南京博物院藏

宋代額黃妝繼續流行。宋代周邦彥《瑞龍吟》詞:“因念個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劉克莊《賀新郎·再用約字》詞:“淺把宮黃約。細端相、普陀煙裡,金身珠絡。”姜夔《角招》詞:“翠翹光欲溜,愛着宮黃,而今時候。”辛棄疾《鹧鸪天·賦梅》詞:“冰作骨,玉為容,常年宮額鬓雲松。”韓玉《西江月》:“捍撥聲傳酒綠,薔薇面襯宮黃。”

清代褚人獲撰《堅瓠補集》卷三記載了各朝的面妝:“《西神說》:婦人勻面,古惟施朱傅粉而已。至六朝乃兼尚黃。《幽怪錄》:‘神女智瓊額黃’。梁簡文帝詩:‘同安鬟裡撥,異作額間黃。’溫庭筠詩:‘額黃無限夕陽山。’又:‘黃印額山輕為塵。’又詞:‘蕊黃無限當山額。’牛峤詞:‘額黃侵膩發。’此額妝也。北周靜帝,令宮人‘黃眉墨妝’。庭筠詩:‘柳風吹盡眉間黃。’張佖詞:‘依約殘眉理舊黃。’此眉妝也。《酉陽雜俎》有‘黃星靥’。遼時燕俗,婦人有顔色者目為細娘,面塗黃,謂為佛妝。庭筠詞:‘臉上金霞細。’李賀詩:‘宮人正靥黃。’宋彭汝砺詩:‘有女夭夭稱細娘,真珠絡髻面塗黃。南人見怪疑為瘴,墨吏矜誇是佛妝。’此則面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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