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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曲終集》(金台書話)

重讀《曲終集》(金台書話)
重讀《曲終集》(金台書話)

肖複興 郭紅松繪

《曲終集》是孫犁先生生前出版的最後一本書。“曲不終,而人已不見;或曲已終,而仍見人。此非人事所能,乃天命也。”在這本書的後記中,先生如是說。和四年前寫文集續編序時說“晚年文字,已如遠山之愛”,滋味頗不相同。

這本書所錄為1990年至1995年的文字,是孫犁先生77歲至82歲假筆轉心的神清思澈之作。全書分為讀書筆記和叙事記人兩部分,前者是重頭戲,讀史讀時、讀畫讀帖,用随筆勾連曆史與現實;後者則是傳統意義的散文,亦是孫犁先生最後寫作的全部散文篇章,盡管這部分隻占全書的八分之一左右,但更能看出先生思想、情感以及文體銜接與變化的軌迹。

這樣的文章,包括記人與叙事兩種。記人,如《記陳肇》《悼康濯》《寄光耀》等,對象為文壇故舊,基本延續了以往的風格,依然彌漫着舊交唯有青山在的濃郁情感。《新春懷舊》中的《東甯姨母》、《暑期雜記》中的《胡家後代》等幾篇記述鄉親的,更多叙事,意味有所不同。這些文章很短,卻都橫跨了1949年前後以及當下這三個時空,融進了時代的變遷、世事的滄桑和人生的況味。寫作風格,和孫犁先生以前的白洋澱風完全不一樣了。

特别是讀到《記秀容》,感慨更多。這是孫犁先生因病重而封筆之前寫的最後一篇文章,短僅千字,卻書寫了1948年、1949年、1960年、1995年若幹年代的事情,勾勒出秀容從17歲到64歲的人生軌迹以及這47年來和作者的友情,孫犁先生還曾經為秀容寫過一首詩。文章結尾寫道:“關于秀容,認識多年,我總覺得曾經寫過她,今天遍查文集,卻找不到一個字,不知何故。”過去與今日,記憶和現實,纏繞一起,餘音不散,無盡的感喟,留在空白中。文風已是鉛華洗卻,老樹疏枝,花葉落盡,清癯而瘦削。孫犁先生曾說:“散文之作,一觸即發。真情實感,是構思不出來的。”如此方才榫卯絲絲入扣,用的絕不是叮當直響的釘子活兒,再鑲嵌金邊玉翠以魅人。

《曲終集》,盡顯孫犁先生晚年文字風格。這樣的風格特征,我以為可以用簡約派來比拟。過去講唐詩時說“郊寒島瘦”。“寒”和“瘦”二字,可以概括為這種簡約的特征。“寒”指的是冷峻;“瘦”指的是清癯。冷峻,更多的是指内容所具有的内斂的思想力度和批判鋒芒;清癯,更多的是指文字删繁就簡的渾然天成,和意境平易卻深遠的水天一色。這應該是孫犁先生晚年一種自覺的追求,這種追求,既是思想的追求,也是美學追求。他崇尚古人說的“叙事之功者,以簡要為主”,他說:“人越到晚年,他的文字越趨簡樸,這不隻與文學修養有關,也與把握現實、洞察世情有關。”同時,他特别喜愛“大味必淡”和“大道低回”這兩個詞語,曾多次抄錄,乃至置于自己的書房。

《曲終集》中,有一篇《文集續編序》,談及晚年文字,孫犁先生說是“既非眼前瓊林,更乏步下芳草。非時下之所好尚也。”這樣的話,即便已經過去30年,至今依然具有價值。而時下所好尚的某些文字,未見得有孫犁先生晚年文字的生命力長。

曲終而人仍在。今年,是孫犁先生逝世20周年,重讀《曲終集》,以釋懷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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