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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回憶:心中的暖冬

作者:最憶是巢州

作者:楊明

在我的記憶深處,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的那個冬天雖然冰天雪地,寒風凜冽,整個世界如同一個巨大的冰窖;在我心中卻是十分溫暖的。

那年的冬天來得似乎特别早。期中考試後不久就是連綿不絕的秋雨,吹在身上的風一天冷似一天。

一個周六傍晚,天上陰雲密布,無情的冷風一個勁地吹着,平常住校的我放了晚學迎着冷風、沿着湖岸邊彎彎曲曲的砂石小路走到家時,已經凍得嘴唇發紫、臉色蒼白,渾身上下篩糠似的一個勁地抖着。母親見了我暗自垂淚。晚飯後,在昏暗的油燈下母親神色黯然地翻遍了家裡破舊的衣櫃和木箱,一邊翻着一邊歎息着,偶然輕輕抹一抹眼睛。找了好久,母親拿着一套半舊的衣褲和一件半舊的毛線衣、一雙舊尼龍襪子遞給我。我知道家裡能夠找到的給我禦寒的衣物也隻有這些了。因為弟弟妹妹們穿着的衣服絲毫不比我多一件,他們小,比我更加怕冷。

不知不覺之間,冬天說到就到了。整天似乎都是陰雲密布的,凜冽的寒風從北邊冰冷的巢湖湖面上一個勁地吹來,好像和人作對似的一個勁地往單薄的衣服裡面鑽。我除了一件薄薄的舊毛線衣和一件紗線背心,其餘的都是單衣單褲。腳下是一雙舊尼龍襪子,再加一雙舊球鞋。每天感到渾身上下全是透骨的寒意,有時覺得身體簡直變成了一根冰棍,隻是胸口還有一些熱氣。

人們常說越是怕鬼就越是有鬼上門。越是怕冷,天氣似乎專門欺負怕冷的人。不久,天上開始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飛舞的雪花看上去的确美麗,猶如柳絮紛紛揚揚,落在地上也是非常輕盈優雅。不然的話,古往今來也不會有那麼多優美的吟詠雪花的詩詞和佳作名篇。但是,我覺得寫出那些優美的詠雪佳句的文人墨客在寫出這些詩句的時候,肯定不是在挨餓受凍的時候。試想想,一個人在連生命都難以保得住的時候,還會有那麼多的閑情逸緻吟詩賞雪嗎?

不久,我的左手背上出現了幾個硬硬的紅點子。幾天後,紅點子好像十分不安分似的向周圍擴充開來,越來越大,變成了一個個紅豔豔的紅包。白天忙着聽課、記筆記、做作業,常常還沒有特殊的感覺,夜裡一覺醒來,紅腫的部位常常癢得難受。忍不住伸出手指撓幾下,感覺似乎有些舒服。這種做法其實是飲鸩止渴,紅腫的部位變得越來越軟,不久就潰爛了。那時候,連包紮一下的破布都找不到,隻好任由凍破的傷口露在外面,在寒風裡煎熬。有時實在冷得受不住,隻好把手縮進淺淺的袖筒裡,傷口害羞似的在袖口忽隐忽現。

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破船又遇頂頭風。手上的凍傷在不斷地惡化,兩隻腳的後跟各自出現了兩個銅錢大的紅包。真是好像對稱似的一對,部位大小幾乎一樣。上課時間、或者在教室裡坐久了,站起來時腳後跟總是一陣陣疼痛。一直好強的我總是咬緊牙關默默地忍着。夜裡一覺醒來,手背上,腳後跟一陣陣奇癢難忍,十五六歲的少年的忍耐心總是很有限的,明明知道不能用手指在紅腫的部位撓,但是常常很自然的把手伸去輕輕的撓一撓。撓着撓着,紅腫的部位越來越舒服,撓得就越來越重。不幾天紅腫的部位就自然而然地潰爛了。怎麼辦?啥辦法也沒有,隻好任由傷口潰爛着,白天一如既往地穿上襪子鞋。晚上睡覺時,輕輕地脫下襪子,傷口處總是膿血模糊。

一天傍晚到食堂打飯時,住在一起的幾個同學見我一瘸一拐的,很吃驚地問我怎麼回事。一向很愛面子的我怕難為情,始終不說。他們幾個急了,一再追問,我裝作很輕松的樣子回答,就是腳後跟凍破了一些,不過你們放心,不要緊不礙事的。

晚上在宿舍休息時,我脫了鞋正在小心翼翼地脫襪子時,一個同學看到我的動作很慢,就來到我的地鋪前坐下,借着油燈昏暗微弱的光亮仔細的看了看我腳後跟上的傷口,又摸了摸看了看我剛剛脫下的襪子,瞪大了眼睛,很吃驚的說,難怪你這飛毛腿幾天來走起路來總是慢騰騰的,我就覺得奇怪。原來傷口這樣大啊!從明天起,我們幾個幫你到食堂打飯吧,晚上下晚自習陪你一起走。

我極力推辭着,但是從這天起,每天晚自習後,他們幾個從來沒有像往日一陣風似的飛奔而去跑向宿舍,總是陪着我,或者攙扶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到離學校兩裡地之外的宿舍。

離放寒假大約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已經是數九寒冬,連續幾天細雨霏霏,北風呼呼,處處冰封。他們幾個極盡全力照顧我,每天三餐飯幾乎都是他們到食堂打好了送回班級,盡量避免我外出受凍,在教室裡總比在外面暖和吧!我手背上的傷口雖然每天都流着膿血,但是總算控制住了,潰爛的範圍一直都沒有擴大。隻是天氣逐漸寒冷,腳後跟上的傷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嚴重了。每天晚上睡覺前脫襪子時,都是一次難以言表的疼痛的折磨。白天襪子和流着膿血的傷口緊緊地粘在一起,晚上脫襪子其實就是硬生生的在腳後跟撕掉一塊皮,每次都疼得鑽心,疼得渾身冒冷汗。夜裡一覺醒來,手背上、腳後跟的傷口癢得難受的無法用語言表達。

一天夜裡,我正睡得好好的,不知誰突然大喊一聲,不好了,天已經大亮了!趕快起床到班級讀書去!那時的學生都膽子小,遲到的學生是要罰站并且不準吃早飯的。我們幾個立刻彈簧似的跳起來,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拉開破舊的宿舍門一看,夜裡下了一場大雪,外面白茫茫的已經是一片銀色的世界。雪光從破門的縫隙裡映照進去,就像天已經大亮了一樣。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不知道現在到底啥時候了。我們都傻眼了,想繼續睡覺吧,又怕耽誤時間。我們隻好出了門,一個同學立刻來到我旁邊拉過我的左手搭在肩上,扶着我,其他幾人或前或後,我們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的慢慢地向學校走去。到了一個下坡時,我的腳後跟一陣疼痛,一個趔趄向前一倒,扶我的同學猝不及防也一起倒在雪地裡。他們幾人趕忙過來七手八腳地扶起我倆。

進了一片漆黑的校園,我們摸黑進了班級開了燈開始讀書。不一會兒就覺得一陣陣的寒氣無情地鑽進衣服裡,渾身顫抖。最難受的是腳後跟開始一陣陣的疼痛起來,好似一張生着巨齒的大嘴在無情的啃咬着、咀嚼着。他們幾人開始跺腳取暖,我的腳後跟疼痛不敢跺,凍得難以忍受。他們見了也無可奈何地歎着氣沒辦法。一會兒,一位同學在班級的角落裡找來一根一尺來長手臂粗的木棒放在我的腳下,微笑着說,腳踩着來復原動滾動,看看有沒有效果?我兩腳踩着木棒,來復原動着。一會兒,腳上開始有些好轉。就這樣,我們幾人慢慢地熬到了天亮。

一天,班主任老師見我走路一瘸一拐的,十分關切地喊住我查問,接着又細細的看了看我的傷口,我很清楚的看到,老師的眼睛濕潤了,有些吃驚地說,凍傷這麼嚴重,你怎麼不早說啊?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班主任老師把我喊到他的房間,十分溫和地把我扶坐在凳子上,勸我把襪子脫了。他拿着一條濕毛巾蘸着熱水幫我仔細地擦了擦傷口,把腳上的兩處傷口擦得幹幹淨淨;接着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綠色不大的塑膠圓盒,打開後一股刺鼻的藥味迅速散開了,老師用手指挖出一些,一隻手托着我的腳,小心翼翼的塗在我腳上的兩個傷口上。老師一邊塗着,一邊溫和地說,這是凍瘡膏專門治療凍傷的。今天剛買到的。你凍傷最嚴重,給你一半。另外還有一些學生也凍傷了。

塗了膏藥的傷口頓時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清涼舒服。一股暖流迅速湧進我的心裡,我的眼睛濕潤了。老師又拿出兩塊幹淨的舊布幫我包好傷口。我慢慢地穿好襪子和鞋,想說幾句感謝話,但是喉嚨哽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了老師送的凍瘡膏,再加上幾位同學的幫忙,我的傷口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不幾天就到了放寒假時間,幾位同學扶着我踏着遍地的冰雪回到了家裡。我全身都感到熱乎乎的。

在家裡,母親每天都給我安排好一個火盆,我每天就在火盆邊看書做作業。短短的寒假還沒結束,我手背上、腳後跟的傷口大緻都好了。

四十多年過去了,這些事還經常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這個冬天雖然十分漫長,天天寒風呼嘯、冰天雪地;但是在我心靈深處,我一直覺得非常溫暖。

(作者:巢湖市銀屏中學 楊明 安徽省散文家協會會員)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