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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與繪畫: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詩歌與繪畫,既然同是藝術,必然有着某些共同的特性;兩種不同門類的藝術間,也必然有着廣泛的聯系,這是我們在研究詩畫藝術差異性的同時,必須加以深入探讨的問題。

古人很早就認識到詩畫藝術的共性。拉丁詩人賀拉斯說:“畫如此,詩亦然。”(《詩藝》)中國宋代詩人蘇轼說:“詩畫本一律。”(《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孔武仲也說:“文者無形之畫,畫者有形之文,二者異迹而同趣。”(《宗伯集》卷一《東坡居士畫怪石賦》)元代楊維桢說:“蓋詩者心聲,畫者心畫,二者同體也。”“故能詩者必知畫,而能畫者多知詩,由其道無二緻也。”(《東維子集》卷十一《無聲詩意序》)明代文徵明《次韻題子畏所畫黃茆小景》:“知君作畫不是畫,分明詩境但無聲。古稱詩畫無彼此,以口傳心還應指。”古今中外有識之士在詩畫的共性問題上,很早就達成共識。

詩歌與繪畫,究竟在哪些地方表現出它們的共性呢?

首先,詩歌和繪畫都是“模仿的藝術”。丹納在《藝術哲學》裡說:

在詩歌、雕塑、繪畫、建築、音樂五大藝術中,後面兩種解釋比較困難,留待以後讨論。現在先考察前面三種,你們都看到這三種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多多少少是“模仿的”藝術。

所謂“模仿的”三字,實際上是說它們都是再現客觀物象的藝術。詩歌和繪畫都要以自然界的物和社會生活中的人,作為自己的表現對象,加以生動具體的描繪,反映出蘊含于生活中的美。美國詩人霍華德·奈莫洛夫《論詩歌與繪畫兼及對音樂的一點思考》說:“畫家創造形象,詩人也創造形象。”(馬永波譯《詩人與畫家》)宋蘇轼說:“古來畫師非俗士,摹寫物象略與詩人同。”(《歐陽少師令賦所蓄石屏》)邵雍也說:“畫筆善狀物,長于運丹青。丹青入巧思,萬物無遁形。”“詩筆善狀物,長于運丹誠。丹誠入秀句,萬物無遁情。”(《詩畫吟》)蔡絛《西清詩話》(明抄本)卷上:“蓋畫手能狀,而詩人能言之。”孫承澤《庚子銷夏記》卷二:“東坡懸崖竹一枝垂倒,筆酣墨飽,飛舞跌宕,如其詩,如其文,雖派出湖州,而神韻魄力過矣。”中西方的詩畫理論,見解相同。

詩歌與繪畫: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沈周《杖藜遠眺圖》

其次,詩歌和繪畫同樣要以豐富而奇特的藝術想象作為自己創作的生命力。德國詩人歌德說:“繪畫是将形象置于眼前,而詩則将形象置于想象之前。”(《歌德自傳》)繪畫和詩歌一樣,都将形象置于想象力之前,不過,畫家先将想象置于形象中,再将形象置于人們眼前。

唐代詩人蘇颋《扈從鄠杜間奉呈刑部尚書舅崔黃門馬常侍》:“雲山一一看皆美,竹樹蕭蕭畫不成。”宋代詞人辛棄疾《好事近·西湖》:“山色雖言如畫,想畫時難邈。”這兩位詩人用詩詞形象闡述沒有藝術想象畫家不可能将自然美景描繪成圖的道理。“雲山”、“竹樹”、“西湖山色”固然很美,但是要将它們描畫出來,是很不容易的,因為自然美并不就是繪畫美,繪畫藝術形象,絕不是自然界物象和社會生活中人物的翻版。

繪畫藝術品之可貴,便是在畫象中注入畫家熾熱的感情和豐富的想象力。東晉顧恺之指出過“遷想妙得”(《論畫》),蘇轼也說:“古來畫師非俗士,妙想實與詩同出。”(《次韻吳傳正枯木歌》)言簡意赅的畫論和精煉簡約的題畫詩句,道出了詩畫同樣需要藝術想象力的精深道理。

美國華萊士·斯蒂文斯的《詩歌與繪畫的關系》(見馬永波譯《詩人與畫家》)說:

“他不是憑借靈感,而是憑借想象或者想象所激發的神秘的原因。簡而言之,這兩門藝術,詩歌和繪畫,都共同擁有一個勞動元素,它不僅僅是一種勞動,也是一種圓滿。”這種勞動,就是藝術想象。

詩歌與繪畫: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文徵明《春山煙樹圖》

再次,詩歌與繪畫有着共同的藝術追求。藝術創造的初始階段,人們追求“形似”、“征實”,但是,藝術家不能滿足于“形似”的要求,進而提出“神似”的主張,冀望追求更高的藝術境界。顧恺之提出的“以形寫神”(《論畫》)的理論,正是這種藝術主張的集中表現。

南北朝時期,詩歌繪畫領域裡出現了“象外”的學說。謝赫《古畫品叙》:“若拘以物體,則未見精粹;若取之象外,方厭膏腴,可謂微妙也。”宗炳《畫山水叙》:“旨微于言象之外者,可心取于書策之内。”這是畫論中的“象外”說。

鐘嵘《詩品》提出“味”,劉勰《文心雕龍·隐秀》:“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夫隐之為體,義生文外,秘響旁通,伏采潛發。”這是詩(文)論中的“象外”說。

詩畫“象外”理論,互為映發,互相促進,詩畫藝術家都希望在“象外”、“言外”取得更高的藝術成就。

文學界的“象外”說,直接催生“意境”學說的孕育和發展,王昌齡《詩格》首創“詩境”說,劉禹錫《董氏武陵集紀》也說:“境生于象外。”這種學說很快被畫家所汲取,與畫論六法融合起來,創造富有神韻的藝術境界。詩、畫藝術均重“情”,重視陶寫人的性情,強調抒情的感人力量。恽壽平《瓯香館集·補遺畫跋》:“詩意須極飄渺,有一唱三歎之音,方能感人。然則不能感人之音,非詩也。書法、畫理皆然。筆先之意,即唱歎之音,感人之深者,舍此亦并無書畫可言。”沈宗骞《芥舟學畫論》卷二:“畫與詩皆士人陶寫性情之事,故凡可入詩者,皆可入畫。”在長期詩畫藝術的發展過程中,詩畫家始終保持着多元化的共同的審美追求。

綜上所述,可見詩歌與繪畫有着共同的藝術特征、共同的藝術思維規律和共同的審美追求。

既然詩畫藝術存在着共同性,便可以以詩入畫,以畫入詩,實作自然美、繪畫美和詩藝美的轉化和融合。詩畫藝術的異同,恰恰是詩畫藝術融通的前提和基礎。隻有充分認識它們的異同,才能加深了解詩畫融通的基本規律和特征。宋人蔡絛的《西清詩話》說:“丹青、吟詠,妙處相資。”“相資”兩字,論述詩畫互補的藝術作用,說得很透徹明白。吳龍翰《野趣有聲畫序》:“畫難畫之景,以詩湊成;吟難吟之詩,以畫補足。”方薰《山靜居論畫》也說:“高情逸思,畫之不足,題以發之。”鄒一桂《小山畫譜》說:“故善詩者詩中有畫,善畫者畫中有詩,然則繪事之寄興,與詩人相表裡焉。”以上這些言論,都言簡意赅地闡發了詩畫融通的理論,值得重視。

◎本文摘自《詩畫融通論》(作者吳企明),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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