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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王計兵:我笨拙地愛着這個世界

詩人王計兵:我笨拙地愛着這個世界

詩人王計兵:我笨拙地愛着這個世界

“54歲,外賣員”,騎行15萬公裡,創作5000多首詩,超過2600萬人閱讀——

“我笨拙地愛着這個世界”——詩人王計兵印象記

詩人王計兵:我笨拙地愛着這個世界

王計兵在送外賣途中 (圖檔由受訪者提供)

“從空氣裡趕出風/從風裡趕出刀子/從骨頭裡趕出火/從火裡趕出水/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隻有一站和下一站……”

2022年7月20日,《趕時間的人》被人轉發至新浪微網誌平台,作者王計兵的名字後面寫着“53歲,外賣員”。詩歌一經釋出,即引發了無數“打勞工”的共鳴,短時間内獲得了超過2600萬的浏覽量。

王計兵是以走紅網絡。他的生活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多從未曾設想過的遙不可及的事情,如今已經變成了他的日常。

01

他曾以撿破爛為生。“拾荒”,是他最滿意的筆名

“我從北京回來了,馬上就回到昆山了。”

接到我們的聯絡資訊時,他剛結束一場北京的活動,正在返家的火車上。從向王計兵發出采訪邀請,到正式敲定受訪時間,期間間隔了一個星期。走紅以後,很快有出版機關聯系了他,并先後推出了兩部詩歌自選集《趕時間的人:一個外賣員的詩》和《我笨拙地愛着這個世界》。

現在,王計兵的微信頭像就是這兩部詩集的封面,但他的個人簽名處卻寫着“顧客至上,送貨上門”,後面還附有自己的手機号碼。這似乎也在暗示着,文學理想與現實溫飽,構成了他的生活的兩個面向。

隻要了解一下他近期的“日程表”就能知道,原本奔波于一單又一單外賣業務的他,如今轉而忙碌于一場又一場的文學活動。參與詩歌論壇、對談研讨、頒獎典禮、節目錄制、直播帶貨等,似乎已經成為了他的生活“新常态”。這當然不是他原本的生活。

離開江蘇邳州王莊村以後,為了謀生,王計兵從事過很多種工作。他擺過地攤,做過建築勞工,開過翻鬥車,當過裝卸工、撈沙工,走街串巷賣過水果……他幹過的最危險的工作是從火車上面卸鐵,要把一塊重達五十斤的鐵塊舉到一米五的高度,并一直重複這個動作,一旦一不小心出現差錯,鐵塊掉下來砸到自己,那就是“掉腦袋”的事情了。

在王計兵最艱難的時候,甚至曾以撿破爛為生。不過,物質生活的極度匮乏,卻并沒有帶來他人生階段的至暗時刻。可能是因為他特别喜歡寫作。

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以傳統的紙筆方式來創作。在撿破爛的這段時間裡,王計兵發現,他常常能從别人的生活垃圾中翻撿到很多紙箱,卻很少能撿到工整的紙張。不過,用原子筆在紙箱上寫字,既不清晰,又不順手。于是,他改用油性記号筆在紙箱上寫大字。寫滿了,就賣掉。

“有的時候,一篇文章寫下來,拆一個紙箱子都不夠,我要拆好幾個紙箱子鋪在那裡寫。”

他有一個特别滿意的筆名——“拾荒”,正是來源于這段經曆。“拾荒這個筆名對我來說有一種激勵的作用。它會提醒我,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寫作也是一種拾荒的行為——我們把散落的文字撿拾起來,讓這些文字變得有意義。”

出書的時候,他曾表示很希望用這個筆名作為署名,但出版社和發行方從宣發推廣的角度考慮,認為用筆名反而會降低關注度和傳播度,最終并未如願。但他仍把這個筆名用括号附在自己的微信昵稱後面。似乎暗含着他對那段辛苦生活的緻敬與回望,也仿佛是他對文學的了解與執念。

在此之後,生活慢慢好了起來。2005年底,他和妻子在江蘇昆山開了一間“金雁商店”,因為收入不足以負擔家庭支出,王計兵才開始出去送外賣補貼家用,他對這份工作很有感情:“我特别喜歡送長途外賣訂單。跑長途的時候,那種被風吹過的自由感對我來說很重要,時常在跑完長途之後,就會寫出滿意的作品。”

“雖然總會和顧客之間、同僚之間,或者和公司管理層之間有一些沖突,但送外賣是我這麼多年以來,做過的最有尊嚴的、最自由的一份工作。”

02

“貼标簽和撕标簽都是别人的事情,我隻希望做好自己”

進入公衆視野以後,“外賣詩人”“騎行詩人”等标簽就被附加在王計兵的身上,每每談到他,都要先提及“外賣員”的身份,再談到他是一個詩人。“如何看待這些被貼在自己身上的标簽?”幾乎已經成為王計兵接受媒體采訪時被問到次數最多的問題之一。不過,他很坦率地表示,自己并不排斥這些标簽,而是抱着一種感恩的心态去看待。他認為,标簽首先意味着大家對他和他的詩歌創作的喜愛,是大衆向他釋放出的一種善意和寬容。

“用樸素的話來說,大家先将我定位為‘底層’的一個勞動者,再讀到我寫的詩歌時,就會形成文化反差,産生一種向上的精神力量。”

他頓了頓,頗為幽默地舉了個例子:“比如說,同樣一首詩歌,是我寫出來的,或是某大學教授、某知名詩人寫出來的,大家可能會對我的寬容度更大一些,而對名家學者寫的會更挑剔一些。”

“貼标簽是别人的事情,撕标簽也是别人的事情。我希望做好自己,以後哪怕是大家給我換了标簽或者撕掉标簽,我都接受。”話雖如此,他還是對自己作品的“文學性”和“藝術性”本身有些堅持:“不過,我還是希望以後能以一個真正的寫作者的面貌出現在大家面前,大家能排除掉其他的因素來談論純文學作品。那樣的話,我的文學創作會顯得更有價值。”

其實,王計兵是先有“詩人”身份,後來才加入外賣行業的。早在1988年,王計兵就與文學結緣。當時,不滿20歲的他第一次去打工,做的是沒有任何技術含量、隻出力氣的“小工”,除了照看東西就是搬搬扛扛。“那時候,就感覺到心裡特别的空。突然從一個學生轉換身份,仿佛以後的生活就是這個樣子了。”

他坦言,讀書學習的時候,所有的生活都偏離了實際,每天腦子裡可能有一萬個想法,但沒有一個想法是以農民工的身份來實作的。那段時間,他每天晚上下工以後就去附近閑逛打發時間,無意間發現了離工地不遠有一個舊書攤。

“說來也奇怪,讀書的時候,沒感覺對書有什麼強烈的閱讀欲望,當突然沒書可念了,我才特别想看書。”正因為這個舊書攤,王計兵開始對閱讀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還記得,我那時候的工資是三塊五毛錢一天,租書一個晚上好像是兩毛錢。我舍不得花,就厚着臉皮在書攤那裡蹭書。”因為店主的慷慨,隻要不拿走,就可以站在攤子前看,除非有人來租借,才必須歸還。王計兵在舊書攤上常看的是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和瓊瑤的言情小說,但遺憾的是永遠讀不到結局。“你拿到手裡,一開始讀,肯定有人要來租這本書,天天如此。我總是隻能讀到一半的情節,感覺到特别不開心,特别不過瘾。後來也算是突發奇想吧,既然我讀不完,能不能自己把作品的後半段續寫出來呢?”

從某天晚上開始,王計兵從舊書攤回到工地上以後,就會用上一段時間為讀到一半的故事續寫情節,哪怕隻有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日複一日的練筆,在無形之中增加了他的閱讀興趣和寫作樂趣。

寫的時間長了,他不再滿足于這種“預設前提”的故事續寫,1988年底,他産生了自己獨立創作故事的念頭,直到1992年,他第一次在《百花園·小小說世界》雜志上,發表了小小說《小車進村》。

當時,接到投稿的楊曉敏編輯給他寫了一封親筆回信,并附上25元的稿費,信上說,他這麼年輕,投稿就被雜志選中并刊發,還是很有前途的,鼓勵他要好好地寫下去。

作品發表的喜悅和編輯老師的鼓勵點燃了王計兵的創作熱情,從那以後,他的寫作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有些“走火入魔”,經常寫到廢寝忘食。

03

“父親一把火燒掉了我所有的手稿,那堆火苗卻溫暖了我此後所有的冬天”

“後來,我對文學的癡迷狀态嚴重影響了日常生活,最後被家人抵制,父親一把火燒掉了我幾十萬字的手稿。此後25年的時間裡,我雖然沒有停止寫作,但卻都沒有再投過稿了。”

王計兵說,自己從小就把父親說過的話當作一種信仰。焚燒書稿事件以後,他曾整整兩個月沒和父親說一句話,這是他記憶中唯一一次和父親對抗。但此後25年他不再投稿,卻并不是繼續向父親施以沉默的抗争,而隻是想信守當初的承諾。

“說心裡話,我和父親一直不存在‘和解’這一說。我從來沒有怪罪過他。隻有最年輕的時候跟他有過冷戰,之後這件事情也就放了下來。随着自己年齡的增長,我逐漸了解了他,他是出于擔心孩子來關心我,并不是阻止我。父親是想讓我變得更好。”

2009年,王計兵轉行開始寫詩。

因為四處奔波,一直在這種動蕩的生活中起落,他沒有充足的時間去創作。哪怕想寫一篇幾千字的文章,幾乎都是不可能的。思緒中斷之後再重新提筆,仿佛已經丢失了最初的那種感覺。後來,王計兵有了第一台電腦,他将寫作習慣延續到了網絡日志裡,有網友建議,将他的作品分行,就可以變成詩歌。王計兵感覺到,這種短小精悍的形式好像更契合自己當時的生活狀态,能在有限的創作時間中寫出一個完整的作品。送外賣的路上,因為時間緊張,靈感來了,有時連用紙筆記錄的機會也沒有,為了适應現在的生活節奏,他轉而開始使用微信給自己留語音的方式寫作。這種習慣一直保留到現在,不過特别忙的時候,王計兵往往會選擇以“關鍵詞”的方式來捕捉靈感。走過一個路口,等待一個紅燈,他會記下“紅綠燈”“秒針”“一個等待的人”等資訊,用十幾秒鐘的時間,記下當時想到了什麼。等閑下來的時候,回頭再聽自己說過的話,很快能夠聯想到當時的所思所想。“隻要出來一首詩歌,我一整天都會很快樂。哪怕是忙碌了一白天,到晚上的時候才寫出來,我都會感覺到這一天過得值了。”

後來,他結識了邳州市作協副主席楊華,這是他文學道路上的又一位“貴人”。兩人促膝長談以後,對方熱情邀請他加入市作協。這是王計兵夢寐以求的事,但當機會真的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作協會員是要看成果的。1992年以後,我沒再發表過一部作品。”在楊華的鼓勵和推薦之下,王計兵從自己多年間創作的詩歌作品中,挑出一些比較滿意的篇目,投給了詩歌刊物《綠風》,作品被順利錄用,刊發于2017年第4期。這是他時隔25年後,第二次公開發表作品。

從那以後,他的詩歌創作似乎開始步入正軌。創作、投稿、發表,一篇篇作品變成鉛字印在紙上,2018年,他拿到了徐州市作協會員的證書。2020年9月,他的詩歌發表在《詩刊》雜志上。2021年,他加入了江蘇省作協。2022年7月,簽訂了第一部詩集的出版合同,半年以後,又簽下了第二部詩集的出版計劃。随着王計兵在詩壇逐漸顯露鋒芒,家人對他從事創作也不再排斥和阻攔,詩集正式簽約出版以後,更是徹底扭轉了觀念。

最近,他送出了加入中國作協的申請。盡管能否順利入會還不得知,他在北京的時候,已經走訪過中國作家協會大樓,還與魯迅的半身像合影留念。其實,加入作協并不會在物質上對王計兵的生活有什麼改變,但是卻在無形中讓他産生一種信仰、擁有一種力量,時刻提醒他是一位“作家”,讓他有了“家”的歸屬感。

“你是一個作家協會的會員,你就要對文字負責。你要寫作,你不可以懶惰,不可以懈怠,你寫下的字句也會變得更加慎重。甚至說,你會更尊重文字、崇敬文化,也更相信文學能産生的力量。你會追求進步,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高,這對寫作者來說特别重要。”

“紙裡包不住火”,王計兵的詩歌創作得到了地方作協的關注和認可,父親自然也得知了這一消息。這原本應該成為他跟家人“破冰”的契機,沒想到卻變成了他心中永難平複、無法釋懷的“心結”。

說到這裡,王計兵幾度哽咽,頻頻擦淚。父親過世之前,兄弟三人遵照醫囑,輪流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盡量讓他覺察不到自己處在病重的狀态中。遺憾的是,恰恰是王計兵不在他身旁的時候,父親離開了人世。自己重新發表作品并成為作協會員這件事,似乎給父親的心裡增加了很大的壓力。父親曾多次跟大哥、二哥提起往事,直到離世,都帶着一種内疚的心情,好像是他耽誤了兒子、對不起兒子。

“有時候了解一個人,需要耗費另一個人一生的等待。現在我特别後悔,不應該告訴他這件事,因為他并沒有看到我作品結集出版,不足以安慰他那種愧疚的心情。我經常在想,假如能再晚幾年,我把兩本詩集拿給他看,一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王計兵在新作序言裡這樣寫道:“三十年前,父親一把火燒掉了我所有的手稿,那堆火苗卻溫暖了我此後所有的冬天。我用幾十年的時間一點點體會父親,學會放下一個男人的矜持,展開雙臂,父親卻不在了。”

04

被太陽曬着的那種感覺,能讓他感到活得踏實

在網頁搜尋欄輸入王計兵的名字,就會彈出“如何評價王計兵的詩”“王計兵詩歌水準”等提問,指向知乎、微網誌、豆瓣等各個平台,許多素不相識的人會編寫一些與他有關的詞條,評判他的生活和他的創作。

在詩集發行之後的一段時間裡,王計兵特别在乎這些評價。當然,大部分網友還是以鼓勵為主。有道理的批評聲音,他一定會采納和接受,并嘗試在以後的創作中改變自己。不過,也有個别網友帶着一些敵意說一些刺激性的話語。特别是,在他重新開啟抖音賬号之後,家人有時甚至會被評論區的惡言惡語罵哭。

“錄制視訊的過程中,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就有可能會引起别人的不适,也會帶來網友的攻擊與诘問。但是我們必須慎重考慮這些刺耳的聲音。那些沒有道理的,就随它去吧……”

“我時常和家人、孩子們說,一滴墨,它可以改變一瓶水的顔色,但是它改變不了一條河流。我們做好自己就可以了,隻要做得足夠好,這些負面的評價就會被我們的作品的價值沖淡。”

從今年2月份到現在,他一直忙于各種文學活動,通過外賣平台賺到的錢還不到3000塊,大抵相當于全職送外賣時半個月的收入。“作為一個寫作者,能把自己的作品推出去,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當然,我積極配合發行方和出版社的各類活動,也是想多賣幾本書出去,多賺一點稿費,哪怕能和自己的其他收入保持平衡也好。”

王計兵笑着表示,自己比以前白了不少,但他害怕變成細皮嫩肉、文質彬彬的樣子。一有空就出去送兩單,總是想着要出去曬一曬、跑一跑,讓自己變得黑一點、壯一點。被太陽曬着的那種感覺,能讓他感到活得踏實。“以前是争分奪秒寫作,現在送外賣反而成了争分奪秒的事情”。

有些寫作者在作品走紅以後,會放棄原來的工作,成為職業作家。但王計兵暫時并不想放棄送外賣的工作,他坦言,從五六年前送外賣開始,自己的創作風格有所改變。這幾年間,他在送外賣途中,始終能找到那種創造靈感的亢奮狀态,這種感覺是他心裡所需要的。

有一次,王計兵在外地參加文學活動,回到江蘇昆山的時候已經晚上8點鐘了,但他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渾身說不上哪裡不舒服。于是,便臨時起意出去跑單送外賣,一直忙到10點半才回家。他需要通過這種生活狀态,來尋找創作上的靈感與神思,這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05

“笨拙就是真誠”

王計兵應該稱得上是一位高産的詩人。從剛開始寫詩到現在,至少已有5000首以上的詩歌作品。現如今,在正常情況下,他每個月也能創作70首左右的新詩,平均每天兩首還多。“我給自己的定位是,雖然寫得多,但能夠達到發表水準的精品還是很少的,最多不超過500首。是以,我本來的設想是,能出一本詩集就已經很好了。”

第一本詩集初選了200餘首詩歌舊作,經過稽核篩選之後,最終剩下182首。王計兵總感覺有點遺憾,他曾經與出版社溝通,希望能再多加一些篇目,但發行方表示,如果一本新詩自選集的厚度過厚、定價過高,從銷售經驗上來說,很可能會存在滞銷的風險。協商過後,王計兵決定尊重出版方的意見,将遺憾深埋在心裡,暗暗想着:“實在不行就再出一本嘛!”

如他所願,相隔不久就推出了第二本詩集。詩集中收錄的,大部分都是新作,初選篇目中的許多作品并沒有經過王計兵本人的過度修飾。他特别委托出版社編輯再精心甄選一遍,過濾掉不适合付印的,最後從初選的200多首詩歌中,精編了130首與讀者見面。

“趕時間的人”并非是王計兵原本構想的标題。他曾經想到,萬事萬物都是在大地上孕育着,包括人類也不例外,能不能以“大地的子宮”作書名?但考慮到同名詩作在網絡上爆火的程度遠高于其他,最終還是選用了這首詩歌的題目來作為詩集的總括,期待能收獲更高的接受度。

“我笨拙地愛着這個世界”來自于王計兵寫給妻子的情詩。“詩集的編輯特别喜歡這種笨拙的感覺,他們曾經問我,為什麼說是笨拙地愛着這個世界呢?我說笨拙就是真誠嘛,笨拙的人一般不會耍心眼,他就是在真誠地對待生活、對待社會。反過來,社會和生活同樣也會笨拙地對待這樣的人,他們互相之間以真誠換真誠。我感覺到,編輯們好像在和我聊天的時候,被這樣的一句話打動了,後來,也就把這首詩歌的題目用作第二本詩集的書名。”

當下,很多人沉陷于日複一日的重複性工作,日常生活也充滿不順心、不如意的事情。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王計兵筆下那些“追趕時間”而寫下的詩歌,他身上那種“笨拙”而“真誠”的生活态度,才會喚起許多普通人真情實感的共情,讓人重新發現和意識到文學具有治愈人心、拯救靈魂、提供精神支撐的重要力量。

談及創作過程中印象深刻的細節時,王計兵告訴我們,基本上這兩本詩集裡面的每一篇叙事類作品,他都能介紹出當時發生了什麼。比如《趕時間的人》這一首,是因為一位客人反複留錯位址,導緻訂單逾時,而客人又用非常不友好的語言去攻擊他,那一瞬間,他處于一種憤怒的情緒狀态中,成為了這首詩歌的靈感來源。

“後來我冷靜下來,想着自己反過來應該去感謝他,如果沒有他,也就沒有我的這首詩了。常言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文學恰恰是我如意的那十之一二,有了這最重要的部分,其他的不如意就都可以忽略不計。”

06

“我不能沒有文學”

對王計兵來說,寫作不僅僅隻是一種排解生活壓力和負面情緒的出口,更是一種讓他找到快樂的方式。他一直認為,人是需要信仰支撐的。有了信仰,就能有一種方向感,讓人感覺到活着是一種有意義的存在。恰是文學帶給了他生活的意義。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喜歡文學才有這種感覺,我隻知道我不能沒有文學。”

“我曾經打過比方,說自己像棵黃瓜秧,沒有了文學,就是抽出了我生命的支架。我的生命仍然存在,但我的狀态是不一樣的。我結出來的果實是一面靠地的,是發黃的、發蔫的,它不是翠綠的、健康的狀态。是以,我需要文學給我的這種支撐。”

一直以來,寫作填充了他工作之餘所有的空白,也讓他的生活變得有盼頭。談到生活跟文學的關系時,他想了許久,不知道怎麼去概括,最後憨厚地笑着,又打了個生動形象的比方:“都說抽煙有害健康,很多人抽煙還抽了一輩子,有這種愛好,還要一直堅持下去呢!我搞創作,總比抽煙要好吧?我為什麼不能有自己的愛好呢?我是抱着這種心情去寫作的,雖然一直是偷偷摸摸的,但隻要足夠喜歡,就總會有時間。”

“有時候,我們會抱怨工作太忙,沒有時間做别的事情。我倒是感覺,那隻能說明我們喜歡得還不夠、熱愛得還不多。隻要我們愛得足夠,總會想方設法用各種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很興奮地告訴我們,今年的創作計劃是專門為外賣小哥寫一本詩集,寫這個社會群體的生活日常,寫他們的情感和經曆。目前,王計兵已經開始着手采訪,并制作了調查問卷。他的問題包括:“你在沒送外賣之前曾經做過什麼?”“為什麼選擇送外賣?”“送外賣過程中,你感到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最痛苦的事情又是什麼?”“你做外賣行業多久了,又打算做多長時間?”“脫下外賣服裝之後,你打算做什麼其他工作?”

他把這些問題發給外賣小哥們,根據不同人的不同情況,有選擇性地問問題,并記下他們的回複。如果受訪者願意的話,他還會記錄下對方的籍貫、年齡、工号和手機号碼。目前已着手整理相關材料,也創作了幾十首作品。

王計兵的想法來源于網友對熱門話題“孔乙己該不該脫下長衫”的讨論,原本他想選擇以非虛構的方式來寫作,但在采訪的過程中受到很大阻力。很多人非常排斥對号入座。真實地記錄他們的故事,就像把他們生活的本相暴露在陽光下任人評判。但詩歌則很溫和,不會具體到某個人的某件事。是以,他想以外賣小哥這一群體為切口,以詩歌的方式記錄普通人生活中的喜怒哀樂,記錄他們對未來的暢想和對過往的追念。

也許,他們的故事很快就會與我們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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