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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過張潔這麼一個朋友,就夠了!

極目新聞記者 徐穎

除了寫作,她還喜歡攝影,喜歡畫畫,作家張潔8年前曾在北京舉辦“張潔油畫作品展”,并在緻辭中稱這是自己的“告别演出”,“就此道别”。當時她在緻辭中曾說:“我留下了一份遺囑:我死以後,第一,不發訃告。第二,不遺體告别。第三,不開追悼會。也拜托朋友們,不要寫紀念我的文章。隻要心裡記得,曾經有過張潔這麼一個朋友,也就夠了。”

曾經有過張潔這麼一個朋友,就夠了!

上世紀80年代,張潔、王蒙等新時期文學作家紅極一時。一位有影響力的作家離世,人們還是免不了要紀念的。中國作家網2月7日在官網上刊出了紀念專欄,此後媒體也紛紛釋出了張潔離世的消息。2月8日,中國作家網在官方微信刊出了張潔于2014年在畫展上的緻辭《就此告别》,并在開頭寫道:“遵循張潔的心願,我們不做過多紀念,僅重溫她在畫展上與朋友們‘最後告别’的文字,另附中國作協主席鐵凝對張潔文與畫的印象記。”通過這兩篇文章,人們也能感覺到這位老作家的真性情。2月8日下午,人民文學出版社官方微信,同樣以簡短的篇幅回憶了張潔與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淵源,同樣也轉發了《就此告别》這篇緻辭。

張潔對《愛,是不能忘記的》等名篇不太滿意

2月8日,人民文學出版社資深編輯楊柳接受極目新聞記者采訪說,張潔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老作者、老朋友。上世紀80年代,她懷着滿腔激情和信任,把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的手稿交給人文社,這部作品在出版過程中也曆經周折,韋君宜社長竭盡努力,這部傑作得以順利出版,成為風行全國、享譽世界的當代名著。

曾經有過張潔這麼一個朋友,就夠了!

在張潔晚年決定封筆的時候,她又将自己全部保留的作品逐一修訂,交給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她說得很直接:‘我這麼大年紀了,人總是要走的,我這些東西交給誰?隻有交給人文社。’她同時把女兒的電話位址給了我們,說這樣就可以長久保持聯系了。”

在《張潔文集》中,《愛,是不能忘記的》《從森林裡來的孩子》等名篇,張潔都沒有收錄進去。她說,“我那時的好多東西不算文學。”楊柳說,“你自己不喜歡,但讀者喜歡,社會承認,文學史上有位置。大家就是喜歡這些作品裡真摯、淳樸、美好的東西。”但張潔依然決絕。不僅對文字,對身外之物更是這樣,斷舍離,不猶豫。“最後,她把家裡的東西都送人了,把很多照片、信件都銷毀了,把北京的房子也賣了,到女兒身邊去度過最後的晚年時光。2014年10月回國辦畫展的時候,她釋出了《就此告别》的緻辭,此後就沒有在公衆場合露面了。”

楊柳覺得,張潔是一個真性情、特立獨行的人,有什麼說什麼,不會拐彎抹角,對文壇沒有粘粘糊糊,也不在乎外界的評價和名利等等。寫自己的文字,做自己,這就是張潔。她的人生經曆過很多磨難,是以她才能把頭仰得那麼高。

曾經有過張潔這麼一個朋友,就夠了!

生活中很率真,不端着也不裝

作家張潔生前也曾經來過武漢,長江文藝雜志社主編何子英跟極目新聞記者回憶道,“在網上看到張潔老師去世的消息,我想起大概是1993底1994年初的時候,張潔老師來武漢,當時汪洋任長江文藝雜志社主編時邀請她過來一聚。那時我年紀還小,雜志社派我陪同張潔老師,張潔老師一直喊我‘小何小何’。”何子英回憶,“雜志社請張潔老師在省博物館附近的一家酒店吃飯,席間她一直誇贊湖北菜好吃。吃完飯,她見飯菜有剩餘,一個勁地叫我們打包帶走,說好好的菜,丢了多可惜呀!當時,我們還沒有剩菜打包的概念,表現得有點不好意思,她說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她立馬叫來服務員打包,當時也沒有一次性飯盒,她讓服務員拿來塑膠袋,親自把剩菜裝在塑膠袋裡讓我們帶走。當時,我們感覺張潔老師真是個率真可愛的人,她那麼大名氣,可是一點不端不裝。”

曾經有過張潔這麼一個朋友,就夠了!

就此告别

文/張潔

三十多年前,冰心先生對我說過一句話,她說:“在我們這些老朋友之間,現在是見一面少一面了。”而現在,輪到我來說這句話了。

我們的文字中,常常會用到“永遠”這個詞兒,但永遠是不可能的……花開花落會有時,長江後浪推前浪……适時而退,才是道理。我一直盼望有一個正式的場合,讓我鄭重地說出這些話,但這個機會實在難以得到。非常感謝中國現代文學館,當然現代文學館的後面其實是中國作家協會,還有我的“娘家”北京作家協會,為我組織了這個畫展,給了我這個難得的機會,讓我表明我的心意。說是畫展,對我來說,确實是一個告别演出。

除了感謝中國作協、中國現代文學館,以及我的“娘家”北京作協支援外,我還非常、非常慚愧。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從小母親就告訴我,對所有的給予都應該回報,我也是努力這樣做的。但有些給予真是無法回報。其實我很想跟我母親讨論這個問題:您覺得所有的給予都能回報嗎,有些給予其實是回報不了的。這就是我面對那些無法回報的給予時,常常會非常慚愧的緣故。于是這些無法回報的給予,就成了我的心債,讓我的心不得安甯。今年春天,我把這些心債寫成一篇稿子,但被退稿了,這是我今生第二次被退稿。我也知道它确實難以發表,因為涉及當時的許多曆史人物和曆史背景。可是沒關系,這些事都記錄在我的日記裡,我想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它一定會得到發表的機會。

我這輩子是連滾帶爬、踉踉跄跄過來,從少年時代起,當我剛能提動半桶水的時候,就得做一個男人,又得做一個女人,成長之後又要擔負起“做人”的擔子,真累得精疲力竭。可是這一次畫展——也可能是我辦的最後一件大事,承辦人卻沒有讓我花一分力氣,沒有讓我操一分心思,沒有讓我動一根手指頭……一個累了一輩子、已然精疲力竭的人,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心裡是什麼感受?那真是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如果你們喜歡我的畫,我很高興,如果你們不喜歡,臭罵一頓,我也不在意。我現在的狀态是雲淡風輕。很多年前,我寫過一篇短文,我說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希望我隻記得那些好的,忘記那些不好的。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太不容易了。就在七八年前,睡到半夜,我還會噔的一下坐起來,對着黑暗大罵一句,然後再嗵的一聲躺下,可我現在真的已經放手。

我從不相信任何宗教,但我相信一些奇怪的事。我常常會坐在一棵樹下的長椅子上,那個角落裡的來風,沒有定向,我覺得那從不同方向吹來的風,把有關傷害、侮辱、造謠、污蔑等等的不好的回憶,漸漸地吹走了,隻留下了有關朋友的愛、溫暖、關切、幫助等等的回憶。同時我還認識了一隻叫Lucy的小狗,它的眼睛幹淨極了,經常歪着小腦袋,長久地注視着我。當它用那麼幹淨的眼睛注視我的時候,我真覺得是在洗滌我的靈魂。我也非常感謝命運在我的生命快要結束的時候,給了我這份大禮,讓我隻記得好的、忘掉那些不好的回憶。最後我還想說的是,我在一家很好的律師事務所留下了一份遺囑:我死了以後,第一,不發訃告。第二,不遺體告别。第三,不開追悼會。也拜托朋友們,不要寫紀念我的文章。隻要心裡記得,曾經有過張潔這麼一個朋友,也就夠了。再次感謝各位來賓,張潔就此道别了。(2014年10月張潔在個人畫展上的緻詞,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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