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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長篇報告文學《躬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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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與命拔河(上)

600 年時光過後,臨潭人竟然自己也不知道年年歲歲的拔河賽到底為了啥。是和 600 年前的屯田将士一樣,為了“教戰”鍛煉将士的鬥志和體魄?還是為了通過那場“激戰”奪回一年或一生的好運氣?抑或為了懷念那些遠去的先人和時光?臨潭的拔河不叫拔河,流傳下來的名字一直叫“扯繩”。臨潭縣文聯副主席敏奇才是中國作家協會重點關注、扶持的作家,他不但對文學懷有濃厚的興趣和熱愛,對當地的文化也有系統的關注和研究。他不但是臨潭扯繩賽的參與者,也是這項文化遺産的記錄者,他曾專門寫過一篇名為《洮州萬人扯繩鬧元宵》的文章,描寫一年一度的扯繩賽盛況。現在,他不是寫,也不是讀自己的舊作,而是親口講述,他和從縣文廣新局“改任”到三叉鄉的丁志勝一同,追述、對談臨潭扯繩賽的曆史、變遷和體會和感受,這是傾注了心緒和情感的現場再現。

最早的扯繩賽,始自 600 多年前的明洪武年間。

洪武十年,西番十八族叛亂, 洪武十一年(1378 年)農曆八月,朝廷封沐英為征西将軍,與藍玉等統兵征伐,大戰于洮州,也就是今天的臨潭縣,俘虜西番十八族頭領阿昌失納。後又在東籠山築城,擒獲酋長三副使瘿嗉子等,平定朵甘納兒七站, 拓地方圓。洪武十二年,置洮州衛,建洮州舊城。駐舊城期間,他們以“牽 鈎”(拔河)為軍中遊戲,用以增強将士體魄,大約也有另外的用意——激發戰士們争先恐後、勇敢殺敵的士氣和鬥志。後來,為了整固和充實邊防,明朝實行了屯田戍邊制,“從征者,諸将所部兵,即重其地。是以,留戍。”(《洮州廳志》)于是,大量江淮将士攜家帶眷、就地落戶,一轉身就成了永居的洮州人,扯繩之俗遂由軍中轉為民間。《洮州廳志》又記:“舊城民有拔河之戲,用長繩一條連小繩數十,千百人挽兩頭,分朋牽扯之。其目的是以扯勢之勝負,占年歲之豐歉焉。”牽鈎的内涵也由此發生了變異。

拔河,早期叫施鈎、牽鈎,後來叫扯繩,近年又稱拔河。實際上,拔河這種旨在教戰的軍中活動氏,源頭不在 600 年前,還可以追溯到更加久遠的年代。唐禦史中丞封演在《封聞見錄》中記:“拔河,古謂之牽鈎,襄漢風俗,常以正月望日為主。相傳楚将伐吳以為教戰。……古用篾纜,今民則以大麻絙,長四五十丈,兩頭分系小索數百條,挂于前,分二朋,兩相齊挽。當大絙之中立大旗為界,震鼓叫噪,使相牽引,以卻者為勝,就者為輸,名曰拔河。”誰也未曾想,這朵曾在中原盛放又凋謝的文化之花,卻在幾千裡外的洮州找到了生長和傳續的土壤。經過時代傳承,不僅花朵豔麗依舊,而且修成了可以載入史冊的正果。2001 年 “萬人扯繩”被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2008 年,臨潭縣被國家體育總局、中國拔河協會授予“全國拔河之鄉”榮譽稱号。2020 年,這項活動又被正式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

随着歲月的流逝、時代的變遷,世界各地的很多文化遺産都已經失去了生命力,隻能像一個文化标本或木乃伊一樣,儲存在傳說、文字或曆史影像資料中。而臨潭的扯繩賽卻是活的,不但活,而且随着時代的更疊擁有了不同的面貌和精神指向。這就需要有敏奇才、丁志勝這樣的親曆者對它進行貼近靈魂和活靈活現的追憶與描述。

臨潭的扯繩賽,一直像一棵不曾休眠和枯萎的老樹,每年一次如期綻放它誘人的花朵,一直到“大煉鋼鐵”和“破四舊”的 1958 年,才被迫停止。“老樹”被腰斬,大約有 20 年的時間,無花、無果、不發芽。丁志勝于 20 世紀 60 年代末出生,再早些的地域、文化記憶都是來自父輩們的口口相傳。他能夠親自見證這個傳說中的活動始自 1979 年。那一年,從 1958 年到 1978 年一直停辦的扯繩賽終于在人們懷念和期盼中恢複了。在丁志勝的記憶中,從前的萬人拔河規模遠不及現在,直接參與的人也不一定有萬人之多。那時,扯繩賽每年舉辦的時間定為正月的初五、初六,地點在縣城西門外的河灘上。

開賽的日子一到,萬人空巷,男女老少齊聚西門外的河灘之上,黑壓壓的人群沿河灘坡地排出數裡。現場氣氛異常火爆,人聲鼎沸、鑼鼓喧天。人群中間的空場上,兩根數十丈長的粗麻繩鋪在地上。大麻繩的尾端,又分出兩股細一點的麻繩,繼續向遠處鋪陳,這兩股細麻繩稱“雙飛燕”,其主要功能也不僅僅是為了好看或好聽,而是為了更多的人參與其中騰出伸手的空間。新中國成立以前,萬人扯繩賽由臨潭縣商會組織,凡縣城的居民都要繳納錢物,富的出錢,窮的交麻或繩索,用以制作大繩。繩分兩段,兩段麻繩的對接點在正對西城門的位置,一根向南,一根向北,兩繩頭部各結一個大鐵鈎。比賽按城南城北的居住區分隊,以西城門為界,城南居民叫下街隊(包括城南所有鄉村和牧區),城北居民叫上街隊(包括城北所有鄉村和牧區),由群衆推舉的數十個剽悍小夥做“連手”,負責連接配接繩頭。以前的操作很簡單,兩個繩頭的鐵鈎一搭,比賽即告開始。在後來的演變過程中,繩頭的連接配接方式發生了變化,鐵鈎被木銷所取代,扯繩賽的名字也就從牽鈎賽,變成了拔河賽。

1979 年活動恢複以後,比賽的地點、時間、規模、組織方式等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為了提高群衆參與度、烘托元宵節氣氛,組織者将這一活動時間推移到元宵節,并由原來的兩天變成三天,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晚上舉行,每晚三局,三晚九局。組織者也不再是商會,而變為由臨潭縣城關鎮政府組織,由城隍廟、各清真寺負責人、各村委會協助舉辦。為防止扯斷,将以前的麻繩換成了鋼絲繩,直徑 14 厘米,長 1808 米,重約 10.05 噸;地點也從城西的河灘上移至城關鎮的中心十字街;參賽者也不僅限于本城、本縣,更不限身份民族等,甘南各地包括卓尼市、合作縣等地的居民感興趣者都可以趕來參賽。近年來,臨潭的元宵節扯繩活動,規模之大,場面之壯觀,人數之衆多,更加呈現了前所未有之盛況。2007 年活動達到曆史高峰,各地前來臨潭觀摩、參賽的群衆達 15 萬人之多。

由于參與的人數太多,參與者與觀看者也無法厘清,比賽便隻以繩長為限,參與者數量不限。有人對拔河兩端的人數做過大緻的清點,基本上相差無幾,因為參與扯繩的,人與人之間需要拉開一點距離,人過密反而無法施展、用力。這實在是一場耗時耗力考驗人們意志和毅力的活動。一場比賽下來,有時要耗時兩三個小時,正月的天氣雖然依舊寒冷,參與拔河的人卻無一不是汗水濕透冬衣。

臨潭的扯繩賽看似一項民間的體育活動或民俗活動,實際上,已經成了有一點預言意味的文化儀式。在為期三天的九場比賽中,每一場比賽的輸赢都暗示着雙邊群衆一年的運勢和收成,是以每一場比賽都實實在在地牽動萬人之心,因為沒有人不關心自己的運氣,沒有人不關心一年的豐歉。當然,最後的輸赢未必就能對應上南北半城人運勢的強弱,但勝出的半城人一年的心情和信念就多了一份有力的支撐;敗了的那半城人則哈哈一笑,隻把比賽當成一場有趣的遊戲。即便是有人因為敗北而心有不暢,也會把希望寄托于來年。臨潭人似乎永遠不缺少意志和耐力。他們相信,隻要時間在手,就是希望在手,就有轉敗為勝、時來運轉的機會,就像這一年年不曾間斷的拔河賽事,總有那麼一年,總有那麼一次,勝利是屬于自己的。

自 1998年以來,中國作家協會開始對臨潭縣進行文化幫扶,直至今日。

如果把這漫長的 23 年時光連成一條虛拟的繩,則這條繃得很緊的繩索,另一端一定連着另外一種強大的力量。是什麼呢?因為繩子的這一端已經清清楚楚地顯明是“文化潤心,文學助力,扶志扶智”,那麼繩子的另一端就一定是和這些意旨相反的事物。這是一場必須鉚足長勁、悶勁的文化拔河。

轉眼,王志祥已經來臨潭挂職一年又六個月的時間,為時兩年的任期,漸漸臨近,他突然有了一些複雜的感覺。此前,他已經圍繞甘南的“環境革命”深入全州各縣市開展了一個多月的調查研究,想利用在甘南的最後一段時間,為這件對臨潭、對甘南甚至對全國未來發展方式都将産生重大影響的事情添加一點兒力量。他的初步打算是要寫一部有價值的文學作品,但采訪剛剛結束,堆積在一起的大量資訊還沒有來得及消化、理順,從何起筆,如何定調,以及整體結構還需要一些時間進行慢慢構思。另外,眼前的諸多繁雜的事務也讓他一時抽不出時間和精力。

在新一天剛剛開始時,他隻能放下自己的計劃,把注意力轉到日常工作當中。他想起的第一件事情是,要抽時間準備一下去州裡開會的發言材料。這個關于文化扶貧的經驗性材料,需要他認真地把之前的工作好好理一理,進行系統總結,也需要對下一步工作進行一個方向明确的規劃。他信手翻了一陣手頭的資料,竟然産生了一些從來沒有的感觸,也有了一些不曾有過的發現——如果把中國作協 23 年的文化扶貧工作比作一場拔河,最初的那個起點已經向着自己發力的方向移動了很大一段距離。僅憑直覺判斷,完全可以說他和他的同僚們已經赢得了這場比賽。擺在他面前的那張表格清清楚楚地告訴他,23 年來,中國作協這樣一個清水衙門直接向臨潭縣投入幫扶資金已經超過 1000 萬元;組織中國作家采風團 5 批;建立育才圖書室 20 個;捐贈各類圖書 近 10 萬冊;培養臨潭縣當地作家 16 名;出版臨潭文學專著 15 本;教育訓練臨潭縣宣傳、文化、科技、農村人才,基層幹部 423 名;幫助臨潭縣把池溝村成功打造成“全國旅遊小康村”“中國鄉村 旅遊模範村”。更讓他有一點兒“沾沾自喜”的是,所有的成果都是經過多年以來日積月累取得的,但他有幸趕上了一個閃着金 澤的秋天,通過他任職期間的努力,臨潭縣終于取得了“文學之鄉”的稱号;“萬人拔河”也終于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

一年多來,從低海拔地區來到高原的他,始終沒有适應高原缺氧的環境。夏季空氣含氧量高時還好一些,冬季空氣含氧量降低後,他的身體基本處于“半氣”狀态。但由于每天諸多的事情在身後追趕着,他隻能忘卻身體的不适,和自己的那口氣争着、搶着把應該做的事情一一做完。他在辦公室中的每一天都是忙碌的。像為會議準備發言材料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屬于私事的範疇。他需要把來找他辦事的人和需要與上司、部門協調的事情以及本職之内、辦公室外的那些事情都處理完,才能抽出時間來做需要自己獨自完成的事情。材料,很大的機率是要在下班之後,回到住處去熬夜趕寫。

他看了一下辦公桌上的記事本,上邊已經列了九條今天需要處理的事項。來臨潭工作的一年多時間裡,他基本上就沒有時間好好記日記了,要記的話,就把一些很重要的時間和感悟直接寫成一個短文,用于發表。而現在每天根據當天的情況把第二天需要見的人和需要處理的事一一列在記事本上,就代替了以往需要詳記的日記。

今天他約好的第一撥人,是上班後 10 分鐘開始與兩個作者談談他們的近期創作。一個作家協會的從業人員,無論從專業性質上說,還是個人特長上說,發現、培養和推介當地的作者還是他的分内之事。當初,他剛來報到時,就為自己的工作定了一個基本的調子——作為一個挂職的文化扶貧幹部不需要對地方的工作全面參與,也不需要有什麼地位和身份的确認。和自己一樣的同僚,都是副處級職務,到臨潭任職都是村子的第一書記,自己擔任了副縣長還覺得有一點兒高高在上的不适感。一個作家或一個作家機構的從業人員,首先要有底層情懷,要有群衆觀念。到了地方基層,先要俯下身來,向當地的幹部群衆學習。隻有走到基層,走到農村和牧區,走到平時難以觸及的鄉間,才能真正了解和融入當地的文化。也隻有真正了解和懂得,才知道從何入手,如何對當地優秀文化進行整理挖掘,才知道哪些内容需要揚棄。職務虛高之後,他也怕自己到哪裡都彎不下那個腰,漸漸忘掉自己的初衷和本色。

昨天,他認真讀了幾個人最近的作品,感覺在文學創作技巧和主題導向上還需要做一定的調整。當然,他要談的這些并不是對他們的創作進行幹預,他在和這些作者打交道時從來不以老師或上司的身份、口吻說話,反而經常稱一些資曆較老的作家為老師。他是想以一個讀者或編輯的視角和他們探讨作品或創作是否有改進的可能性。約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20 分鐘,但要見的人還沒有趕到。這讓他心裡感到不是很好受,不好受不是因為對方爽約破壞了自己的感覺,而是這種常見的拖沓和慢節奏已經形成了一種慣性,同樣會傷及整體工作和地域風格。如果說,這方面的問題也屬于文化工作應該覆寫和改進的範疇,這将是他最大的遺憾,因為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裡,他自知無法靠個人的力量改變這些。

本來約好要用一個小時的時間與他們交談,看來時間需要壓縮成半個小時,因為他馬上就要趕接下來的兩個事情,一個是去城關廟看望一個 78 歲的丁姓老先生。老先生是一個執着的地方文化發掘者。這些年,他堅持用自己的業餘時間自費搞文化研究和傳播,在做了大量的調查和材料收集整理工作,以“洮州十八龍神”之一的安世魁為研究對象,并把研究成果整理成一本小冊子,免費對來城隍廟遊覽的遊客發放。老先生之是以對安世魁這麼感興趣,是因為他發現在“十八龍神”裡,安世魁并不是排名靠前的龍神,卻一直深受當地回、藏、漢三個民族百姓的崇拜。原因是安世魁在洮州執政期間為民族團結和發展地方經濟特别是在民族團結方面做了很多可歌可泣的事情。安世魁死後,有關他的事迹和民間傳說,一直被洮州百姓口口相傳,直至今天。

臨潭乃至甘南,民族團結和社會穩定始終是高于一切的主題,也是各族人民心中最大的願望。因為臨潭的民族成分更加複雜一些,轄區内回、藏、漢民的比例差不多平分秋色。民間早有“三石一頂鍋”的說法。因為最早的人類,就是把三塊石頭上架起一頂鍋就可以生火造飯,在軍營就是一個團隊,在民間就是一個家庭。臨潭人就把這三塊石頭比作三個民族,意思是這個地域三個民族一個都不能少,誰也離不開誰,離開了日子就過不成,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家”。王志祥之是以要特意拜見一下這位老先生,也是因為他敏感地發現了民族融合和民族團結的文化主題,對臨潭或者甘南地區都有十分重大的曆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此前,他也曾經長期關注過侯顯這個曆史人物,曾多次去過侯家寺,搜集整理過很多關于侯顯的曆史資料。侯顯和安世魁是一個類型的曆史文化人物。作為大明王朝的重要使者,侯顯窮其一生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當好和平的使者。他一生不僅緻力于促進中國和亞洲各國之間的經濟、文化交流,也緻力于促進漢藏兩個民族的感情溝通、文化交流、經濟往來和民族團結。隻此一事,便足以名垂青史。王志祥要把臨潭這些潛在的文化要素和文化品格好好梳理、總結一下,盡自己最大努力把這些優秀的文化基因通過各種傳播方式和傳播管道宣傳出去,使之進一步發揚光大,成為臨潭人特有的文化禀賦。

圍繞這個主題,他至少要寫一篇有分量的長文,争取發到影響比較大的國家級報刊上。一方面是盡一個作家的天職,另一方面,對臨潭也是一個推介和宣傳。此前,幾任來挂職的作家幹部先後都留下了自己的作品。挂職縣委常委、副縣長的朱鋼出版了反映臨潭人文的詩集《臨潭的潭》;創作了近 10 萬字的散文大量的新聞、攝影作品,發表于《人民日報》《人民文學》《十月》 等報刊。挂職池溝村的首任第一書記陳濤出版了《甘南鄉村筆記》,并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 上發表大量文章,還做客電視台推介臨潭。挂職池溝村的第一書記翟民,也在挂職工作之餘,作為雜志編輯部副主任,積極為臨潭縣當地作家改稿,并聯系發表管道,推介作品;同時他根據親身體會,寫下大量文章。一年多來,王志祥本人雖然也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日報》《文藝報》《詩刊》《文學報》等報刊發表一些寫臨潭傳統文化、人文風情和脫貧攻堅的文章和詩歌,但還沒有大部頭的著作問世,看來正在創作中的一部關于臨潭曆史、人文的長篇小說,要等離開臨潭之後才能完成出版啦。

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而自己的力量又如此單薄,精力又如此不足,王志祥輕輕地搖了一下頭。個體生命的短暫和個人力量的微弱是人類無法回避的事實,看來一切都隻能盡本分由天命啦。人類所有大事業的成就,也都隻能靠群體的共同努力和代代相傳啦。幾個約見人到來後,王志祥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并沒有對他們提出批評,而是把自己事先想好了的意見,用簡潔的語言對他們一一做了交代。等約見的幾個人一走,他馬上叫車直奔城隍廟,丁老先生怕已經在那裡等急了。他此去一是要了解老先生的研究進展情況,關注、學習他的研究成果;二是要代表縣裡給老先生鼓鼓勁,我們的民族、國家和事業,确實需要這些默默無聞的基層奉獻者,他們的堅守和付出的勞動都應該受到廣泛的認同和尊重。

在丁老先生那裡,大約逗留了 40 分鐘。王志祥擡腕看看手表,差 20 分鐘到 11 點,他得抓緊往臨潭第二中學趕。那裡今天有一個簡單的贈書儀式,順便他要結合全州的“環境革命”對學 生進行半個小時的環保意識教育。在路上,他需要簡單地确定一下自己的講話内容,他要考慮一下,以哪種方式切入更容易被學生們接受。在去往學校的路上,他突然接到了縣委辦一個副主任的電話,通知他明天的政府工作報告讨論會由于上司要去州裡開會,調到下午 2 點召開。又是一下午的會議。這個會,從去年開始,他就得唱主角,縣委書記高曉東和楊縣長知道他對文字擅長,兩個人就認準了他,隻要會上研究材料不管是重要講話材料、政府工作報告或經驗材料……兩個上司都是打個場子就把他推向前台。他也并不太推辭,一個人有用、有價值才會被使用,否則人家找你幹嗎?但是下午原定要給幾位最近在作家出版社出了書的作者開研讨會,看來時間上就得往後移了。他立即給縣文聯的專職副主席敏奇才打電話,通知他研讨會時間的變更。

還好,當他趕到臨潭二中的時候,比約定的時間剛好提前 10 分鐘。看看手表,他表示對自己還滿意。他很重視和孩子們的交往,尤其注意不能将成人常犯的毛病傳遞給孩子們。他一向自诩為守時、守信的人,是以平時對不守時、不守約的人不太贊賞。他認為那種人就是不懂限制自己,更不尊重别人。想到了這裡,他突然有了靈感,今天可以把對學生的講話調整一下,不隻就“環 境革命”講“環境革命”或生态保護。講得稍微大一點兒,稍高一點兒,講敬畏。一個簡單的捐贈儀式大約用了 10 分鐘,緊接着他就進入了自己的主題演講時間。由于那天講的話題正是他平時喜歡的也是極力倡導的,是以演講得順暢。他不僅給孩子們講了要敬畏自然、敬畏環境和周邊的人和事物,更要敬畏那些微小的、弱勢的、自己認為遠比自己低級的事物,萬物平等,萬物尊貴,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人類尊重和敬畏。“人肯在哪裡把腰彎下來,就能夠在哪裡得到成就!”最後,他以這句話做了一個有力的結尾。

下午從駐地往辦公樓走的時候,王志祥在路邊看到了三個煙蒂和一片包裝紙,他順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一個可降解的小袋子,裝了進去。正在他彎腰拾取那片包裝紙的時候,擋住了與他同向前行的一位年輕婦女的路,因為對方走得匆忙差一點兒就撞到他的身上。他直起腰的時候,一回頭剛好和那人打了一個距離很近的照面,但對方并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或怨尤的樣子,反而嫣然一笑。這一笑,王志祥并沒有誤會,他知道其中的含義,那是一種由衷的好感,網絡語言叫“贊”。因為這一笑,他的心也随之燦爛了一下。沒想到,挂職兩年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地道地道的甘南人,在“環境革命”整體氛圍的熏陶和影響下,眼睛裡連一個煙蒂也容不下了。隻是不知道回到北京之後,這樣的習慣還會不會繼續保持下去,也不知道以後當自己彎腰擋住别人去路的時候,會遇到怎樣的表情。

一下午的政府報告讨論會,牽涉縣裡方方面面工作,其他的工作因為各有上司分管,王志祥也不好在内容上幹預過多,他重點是在報告的架構和文字表述上把一下關,但涉及自己分管的文 化教育,他還是要提些建議,明确幾點重要内容。他覺得有了今年的基礎,自己離開臨潭後,一些重點内容應該會被陸續重點關注的。尤其是文化,必須經過人們長期強調、堅持和推進,才能讓某種與地域、人群相契合的優秀文化落地生根,并長成參天大樹,蔭庇後世。他在會上重點提出,要把“萬人拔河”的精神确定為臨潭精神正式寫進政府工作報告。他認為,拔河精神的實質就是恒久、綿長,永不松勁,永不懈怠,永不言敗,隻要有一點兒希望就不會放棄。這樣的一種精神,也是與甘南州的整體追求、整體工作風格高度契合的。有了這樣一種精神,無論是“環境革命”、“全域無垃圾”、脫貧攻堅還是小康社會建設,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題。這就是現代版愚公移山精神:隻要你交給我足夠的時間,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待續)

【連載】長篇報告文學《躬身》(八)

任林舉

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吉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電力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玉米大地》《糧道》《時間的形态》《此心此念》《虎嘯》等。作品被翻譯成英、俄、韓、蒙等多種文字。曾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第六屆冰心散文獎、第七屆老舍散文獎、第二屆豐子恺散文獎、首屆三毛散文獎、2014年最佳華文散文獎、長白山文藝獎、吉林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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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丨忠格草 責編丨後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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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長篇報告文學《躬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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