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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一、 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

弘曉(1722-1778)為第二代怡親王,《紅樓夢》與之有着特殊的關系,前人的研究已有諸多證明。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清紅白套料制螭龍鈕怡親王印

吳恩裕、馮其庸《己卯本石頭記散失部分的發現及其意義》一文考證了弘曉是現存《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過錄本(俗稱怡府本)的抄寫主持者。

沈治鈞《怡親王弘曉與紅樓夢》一文,論證了弘曉《明善堂詩集》有多首詩與《紅樓夢》有關,對《夢》一詩的分析得出結論:“弘曉閱讀《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在他的《明善堂詩集》中就有所反映,其卷二十七的七言律詩《夢》,就是脂批之外迄今所知最早的一首題紅詩”,并由《夢》詩與《落花詩》詩的寫作時間推斷“弘曉借閱《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時間,當在庚辰春夏。”

劉偉、傅亞東《從〈明善堂集〉看弘曉與〈紅樓夢〉之關系》一文指出“這種種證據都能指向弘曉在己卯年之前已經接觸過曹雪芹所作的《紅樓夢》,且相當熟悉并喜愛了。”

基于前人的研究,還可以從《明善堂詩集》找出疑似與《紅樓夢》相關詩句的例子。如作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的《題紅葉》的尾聯(一)與作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的《和張雲汀冰床韻即題其後卷二首》的尾聯(二):

(一)

乘興更須攜蠟屐,

彤箋應索杜陵翁。

(二)

遙憶浮槎張博望,

冷吟閑醉興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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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詩集》自序

此二句表現出與今天存世《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筆者按:以庚辰本為參照,以下簡稱今本)第三十八回賈寶玉作的《訪菊》那句著名的頸聯“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非常相似!

“乘興更須攜蠟屐”似乎是“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整句的借鑒,而“冷吟閑醉興悠悠”更像是對“冷吟不盡興悠悠”的直接套用了,二者又可互相印證。

再如作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昭君曲和韻》:

昭君曲和韻

四弦初拔黛初颦,

萬裡龍沙不見春。

隻為惜金買圖畫,

卻教元帝失佳人。

(《明善堂詩集》卷二十六己卯,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其中首句有“黛初颦”之語,“黛”“颦”放在一起,自然使人想起林黛玉,此點劉偉、傅亞東《從〈明善堂集〉看弘曉與〈紅樓夢〉之關系》一文已有注意,并有詳說,不再贅述。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明義題紅詩研究》,劉曉江著,香江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版。

然劉、傅二人未注意到的是,此詩與《紅樓夢》的疑似非此一點。比如今本林黛玉也有《五美吟·明妃》一詩,明妃即昭君,弘曉此詩題詠昭君并有“黛”“颦”之語,孰是巧合?如果再把寶钗評論黛玉《五美吟·明妃》的一番話拿出來,還有兩點疑似指向:

寶钗亦說道:“即如前人所詠昭君之詩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壽的,又有譏漢帝不能使畫工圖貌賢臣而畫美人的。紛紛不一。後來王荊公複有‘意态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永叔有‘耳目所見尚如此,萬裡安能制夷狄’。二詩俱能各出己見,不與人同。”

寶钗的評論說到了“萬裡”,三次提到了“畫”,弘曉的詩中也有,豈不引人注目?

再如下例:

夏晝偶成柬藥園、鶴亭、宜峰索和

雨霁風清乍退炎,

苔痕濕砌碧纖纖。

飛揚野馬空晴陌,

缥缈溪雲映畫檐。

窗外鳥聲閑裡細,

案頭花氣靜中添。

金籠關鎖白鹦鹉,

回首梳翎教下簾。

(《明善堂詩集》卷十四丁卯,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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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詩集》目錄

此詩與今本第三十五回以下情節有疑似:

(林黛玉)一進院門,隻見滿地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覺又想起《西廂記》中所雲“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泠泠”二句來,因暗暗的歎道:“雙文,雙文,誠為命薄人矣。然你雖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連孀母弱弟俱無。古人雲‘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勝于雙文哉!”

一面想,一面隻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見林黛玉來了,嘎的一聲撲了下來,倒吓了一跳,因說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頭灰。”那鹦哥仍飛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簾子,姑娘來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長歎一聲,竟大似林黛玉素日籲嗟音韻,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試看春盡花漸落,便是紅顔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黛玉紫鵑聽了都笑起來。

紫鵑笑道:“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難為他怎麼記了。”黛玉便令将架摘下來,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鈎上,于是進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畢藥,隻見窗外竹影映入紗來,滿屋内陰陰翠潤,幾簟生涼。黛玉無可釋悶,便隔着紗窗調逗鹦哥作戲,又将素日所喜的詩詞也教與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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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旦宅繪黛玉

疑似之處有:

一,時間都是夏天;

二,“苔痕”;

三,“窗外”;

四,“鹦鹉教下簾”;

五,“飛揚野馬”當是指思緒,此情節文字恰有黛玉的一段心理描寫;

六,同樣幽閑的意境:今本此情節有“幽僻處”“無可釋悶”,弘曉詩有“閑裡細”“靜中添”;

七,同樣表達了涼意:今本此情節引用《西廂記》語句“點蒼苔白露泠泠”表達涼意,弘曉詩也有“風清乍退炎”;

八,“金籠鹦鹉”也見于《紅樓夢》,不過不在此段情節,而是出自第二十三回“四時即事”詩其中的“金籠鹦鹉喚茶湯”一句。有這麼多疑似的地方,足以引起重視,弘曉借鑒《紅樓夢》情節入詩是顯現的。

不過還有些許疑問:

其一,此詩按時間排序表明作于乾隆十二年(1747),按現時的認知,似乎不應該有疑似涉紅詩(現時一般認為《紅樓夢》成稿出現于乾隆十九年甲戌前一二年左右);

其二,詩集刊刻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刊行時間如此靠後會不會有其它的因素(如排序有誤等)?

幸好筆者馬上獲知《明善堂詩集》有乾隆十四年(1749)的刊刻本,自然想比對探個究竟。這一比對,竟然有了吃驚的發現(見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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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四年刊刻本

原來,此詩末句乾隆四十二年(1777)刊刻本對乾隆十四年(1749)刊刻本原詩作了重要修改。乾隆四十二年(1777)刊刻本為“金籠關鎖白鹦鹉,回首梳翎教下簾”,乾隆十四年(1749)刊刻本原詩卻是“坐來冰簟涼如水,鹦鹉呼人教下簾”。

天啦,原詩竟然與此情節完美地對上了:“鹦鹉呼人教下簾”不就是此情節文字中的鹦鹉呼叫雪雁——“那鹦哥仍飛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簾子,姑娘來了。’”嗎?“坐來冰簟涼如水”不就是此情節文字中的“在月洞窗内坐了”“幾簟生涼”嗎?

見到此,相信任何一位研紅者都會感到無比吃驚!這不僅使得此詩疑似相似達十餘處之多,已經不可思議!而且這種改動自然而然讓人聯想一句古語——“此地無銀三百兩”,似乎告訴後人弘曉偷偷地借用《紅樓夢》情節詩詞語句的事實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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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是以,此詩的改動無疑增加了弘曉疑似涉紅詩“涉紅”的可信程度,弘曉于乾隆十二年(1747)已閱讀《紅樓夢》文稿是大機率的事件。由此而使筆者注意到的是,此類的改動竟不是孤例,而是多有存在。

弘曉詩集于乾隆年間前後多次刊刻,目前共影印出版了兩種。

其一是200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續修四庫全書》據華東師範大學圖書館藏清乾隆四十二年刻本《明善堂全集》影印原書出版(列于第1444冊和1445冊),此本共收錄作者甲寅至乙未全部詩作,共四十二卷,本文簡稱“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其二是201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清代詩文集彙編》第350冊選有弘曉《明善堂詩集》影印出版,該影印本據早期刻本(主要刊刻于乾隆十四年)收錄弘曉戊午至己巳年共12年十二卷詩作,本文簡稱“乾隆十四年刊刻本”。

據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耿觐光序“囑光擇其尤者,……而必欲去其什之一二以訂之,于光則何異工開百寶之肆,所取不能自定,而執途人以問之也哉”可知,乾隆四十二年(1777)刊刻之時,弘曉有請耿觐光為其詩作做删節和修訂。

細緻比對兩種影印的前後刻本,其中乾隆三年(1738)至乾隆十四年(1749)的十二年詩作是重合部分,果真展現如此。如乾隆六年(1741)的詩作乾隆十四年刊刻本共計詩48首,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共計詩36首,删去12首,其中5首詩題有改動,保留的36首詩的内容每首都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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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詩集》卷一

再如乾隆八年(1743)的詩作乾隆十四年刊刻本共計詩168首,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共計詩130首,删去38首,其中26首詩題有改動,保留的130首詩内容有改動的計46首。

是以,由《夏晝偶成柬藥園、鶴亭、宜峰索和》一詩分析所表現的示範指向性,細緻考察分析十二年當中這些前後刊刻的改動之處,或許能擷取有價值的紅學研究資訊。

試以兩詩為例。如作于乾隆八年(1743)的《香閨四聲詩》,其中兩首前後刊刻的改動對比如下表:

因為此兩詩前後的詩在兩種刊刻本對比中無改動或改動很小,而此兩詩改動頗大,顯得特别突兀,是以引起了筆者關注。細緻研讀分析此兩詩的改動之處,或許可以探知這些改動的意圖。常理,詩作的改動無非是讓詩更合乎邏輯、格律,讓詩更添精彩,非此,則必有另圖:為了避諱和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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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曉銘夔龍紋松花硯

首先,看兩詩改動的意境變化。

《香閨四聲詩·賣花聲》乾隆十四年刊刻本原詩用“小妝”“香氣”“愁來獨倚欄”等詞語描繪了一位深閨少女形象。又用“香氣深深透”“呼聲隐隐誇”表達出一種靜谧中的隐隐呼聲,即符合深閨少女足不出戶的現實情狀,又讓人聯想翩翩。

全詩内容并無“深閨”“賣花”等實指之詞,但讀來讓人浮想繞萦,意韻餘遠,基本達到了古人作詩通常的審美情趣“壯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宋梅堯臣言)。而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的改動以“賣花聲”“閨娃”“呼從闾巷”這種直白之言,顯然破壞了這種意境。

《香閨四聲詩·喚茶聲》同樣如此,乾隆十四年刊刻本原詩描繪一位高貴(繡戶)的深閨少女細聲喚茶以解渴祛寒(寒思當酒)消除心中愁悶(消悶、解頤),尤其是用“雀舌”的雙關手法(雀舌也是一種茶名)使人聯想弘曉喜用的“鹦鹉喚茶”之典來表達“喚茶聲”這個詩題,讀來也意喻綿綿。而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改動後,直寫“深閨喚”,删去雙關的“雀舌”,顯然降低了意韻。

其次,這種改動也帶來了邏輯與格律上的問題。

如《香閨四聲詩·賣花聲》改動後的“簟”是夏天之物,首句卻說是“春光”,邏輯不合。又如《香閨四聲詩·喚茶聲》改動後直覺地表現小姐的興奮(深閨喚)與侍兒的憊懶(倦聽捧遲遲),讀來有唐突詩題“香閨”之嫌。

再如《賣花聲》第七句最後一字本該用仄聲(此詩仄起首句入韻),這裡卻改為“聽”字,是平聲,顯然為了與第四句改動後的“音傳”相呼應,而犧牲了平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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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詩序》

還有《喚茶聲》頸聯“露芽味永深閨喚,雲腳香清午夢知”的“露芽”是茶名,而“雲腳”卻不是茶名,不僅不對仗,而且也犧牲了平仄(此詩平起首句入韻,雲字位置應該用仄聲)。

既然可以判斷兩詩的改動不僅使兩詩整體的意境相較原詩大為下降,而且造成多處邏輯、格律的不協調,那麼這些改動的目的顯然就是為了避諱和掩飾。從《香閨四聲詩·賣花聲》首句之“朱明”改為“春光”也可明證。是以,可以确定此二詩的這些改動是出于政治的自我保護。

但是,此二詩除了“朱明”為明顯的忌諱之詞外,其它的改動并不是明顯的忌諱之詞,那麼這些改動要掩飾什麼呢?衆所周知,《紅樓夢》有“傷時罵世”“毀謗朝廷”的嫌疑,即瑤華道人弘旿所說“餘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

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弘曉與《紅樓夢》很可能有關系,如果把此二詩前後改動視為重要的提示,放入今本《紅樓夢》文字中搜尋檢驗,能否找到疑似《紅樓夢》的語句而驗證這種掩飾的意圖呢?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如《香閨四聲詩·賣花聲》的“穿簾香氣深深透”改為“穿簾香氣因風透”,由原來的靜變到動,此句能在今本找到聯想相似的語句“穿簾礙鼎香”(第十七、八回寶玉題詩《有鳳來儀》),則是明顯改動後聯想弱于改動前,因為“穿簾礙鼎香”顯然也是靜态(弘曉如有借鑒是反意運用)。

還有“夢著花枝驚枕畔”改為“夢着芳枝驚枕簟”,以原詩很容易聯想湘雲的“香夢沉酣”,同樣的,也是改動後聯想明顯弱于改動前。

因為今本湘雲香睡是絕對驚豔吸睛的文字,有兩處:第二十一回“那史湘雲卻一把青絲拖于枕畔,被隻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第六十二回的“果見湘雲卧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着。”“夢着芳枝驚枕簟”顯然弱化了這種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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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經 、王美芳繪史湘雲

又如《香閨四聲詩·喚茶聲》首句“簾栊光動雪花披”改為“繡簾光動雪花披”,此句也容易聯想今本第七十回寶琴的《西江月》“誰家香雪簾栊”一句,改動後顯然聯想弱于改動前。

次句“繡戶圍爐潑茗宜”改為“玉茗新煎解渴宜”,可注意的是“繡戶”一詞,改動前原詩中有“鳳團”“雀舌”“文君”等詞,則此“繡戶”一詞應該有“高貴門楣”之意,容易使人聯想第五回惜春的判詞“可憐繡戶侯門女”,改動後“繡戶”“鳳團”“雀舌”三詞皆不見,聯想完全消失了。

第六句“雀舌香浮欲解頤”改為“雲腳香清午夢知”,不僅如前述降低了全詩的意韻,而且原詩所用的“雀舌”這種雙關手法來展現詩題“喚茶聲”,并容易使人聯想今本第二十三回寶玉“四時即事”詩的“金籠鹦鹉喚茶湯”,這種聯想也完全消失了。

是不是真如耿序所言,因水準有限,幫助弘曉做這些修訂改動勉為其難?我想,大部分研紅學人都不會相信的,而是會認為這僅是一種說辭。因為能在怡親王府做上西賓(耿序:癸巳春,光謬以汪時齋先生之薦,廁諸世子講席,得谒冰玉主人殿下),絕非庸碌之輩。那麼,顯然,耿觐光是弘曉疑似涉紅的知情者之一,此類改動正是來源于弘曉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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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親王繪清供

從《夏晝偶成柬藥園、鶴亭、宜峰索和》《香閨四聲詩·賣花聲》《香閨四聲詩·喚茶聲》三詩改動的表現來看,這些改動的掩飾意圖——使人弱化聯想《紅樓夢》——是非常有可能的。雖然這些疑似的詩句目前還不能确信與《紅樓夢》直接相關,但這些改動無疑增加了這種懷疑,也增加了繼續探索的理由。

至此,雖然還沒有一則明确的材料證明弘曉早年與《紅樓夢》直接相關(由于弘曉有意隐瞞,也許在《明善堂詩集》中永遠找不到),但為了研究的向前發展,假設弘曉很早便與《紅樓夢》及其作者有關聯,進而做深入地搜尋探尋,應該沒有多少人反對吧?也許這種探尋能帶來驚喜或驗證。

基于弘曉很早便與《紅樓夢》有關聯的假設,那麼還可找到更早的詩或詩句與《紅樓夢》疑似相關。如作于乾隆八年(1743)的《白牡丹》一詩的頸聯:

雪作姿容冰作骨,

玉為神采月為光。

此句容易聯想今本第三十七回寶玉《詠白海棠》“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以及第七十八回賈蘭《七絕·姽婳詞》“姽婳将軍林四娘,玉為肌骨鐵為腸”。

較為吃驚的是,除此句疑似外,弘曉詩作還有兩處類似的用法:作于乾隆七年的《敬齋四兄贈像生梅花二束賦謝二首》第二首有“玉作肌膚雪作胎”之句;作于乾隆三十年的《冬夜題畫》有“雪作肌膚梅作骨”之句。

還有作于乾隆六年(1741)的《冰玉山莊對雨》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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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詩集》卷七

冰玉山莊對雨

茅檐一帶似農家,

細雨朝來入軟沙。

飛燕歸簾沾柳絮,

遊魚出水唼蘋花。

雲迎遠岫看疑暗,

煙鎖深枝望欲賒。

閑坐山窗幽意足,

數聲鹦鹉又催茶。

(《明善堂詩集》卷四辛酉,乾隆十四年刊刻本,乾隆四十二年刊刻無改動)

此詩第三句“飛燕歸簾沾柳絮”是否讓你想起《葬花詞》?是的,“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多麼相似啊,黛玉的形象不就是比之趙飛燕嗎?回名就叫“埋香冢飛燕泣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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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和碩怡親王弘曉“明善堂”舊藏《千字文隸書》

如果僅有此句疑似或許讓人認為僅是巧合,但第四句“遊魚出水唼蘋花”也與薛寶钗疑似相關,則“巧合”一說或難解釋。今本賦予薛寶钗“遊魚唼喋”的專屬意象是非常明确的(後有詳析),這裡第三、四句“飛燕歸簾沾柳絮,遊魚出水唼蘋花”似乎展現林薛并列,值得令人深思。

再有,第五、六兩句有“岫”“煙”兩字,暗合邢岫煙之名,似乎也是有意無意間為之。最後,末句“數聲鹦鹉又催茶”與第二十三回寶玉“四時即事”詩當中的“金籠鹦鹉喚茶湯”相仿。

再如作于雍正十三年(1735)的《先得月》一詩,與今本第一回賈雨村的《詠月口占》有疑似:

先得月

閑亭高映水中央,

陣陣晴風晚送香。

明月一輪林際出,

清晖先得照池塘。

(《明善堂詩集》卷二乙卯 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詠月口占 賈雨村

時逢三五便團圓,

滿把晴光護玉欄。

天上一輪才捧出,

人間萬姓仰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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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文集》

一,題材相合,都是詠月詩。

二,用韻相同:同用下平七陽韻。

三,四個字相同:“晴”“一輪”“出”,且位置一模一樣。尤其是第三點,不僅使人吃驚,而且其特征可以做統計學分析。

假設此時的弘曉(十三周歲)能用的常用字為(含此四字)200個(顯然不止此數,為便于計算取小一點),那麼從200個字當中取四個字的可能種數表示為組合C(200,4),再把這四個字按4個方格來排列,可能種數表示為排列P(4,4)/2(除以2是因為“一輪”兩字順序是固定的),然後兩個種數相乘為C(200,4)*P(4,4)/2,計算的結果約為7.76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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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親王弘曉府邸

是以,以擁有200個常用字的人抽取四個字再放到七言絕句當中4個固定位置的可能性至少有7.76億種可能。也就是說,如果是兩位完全沒有聯系的作詩者作出這樣相似的詩的機率隻有7.76億分之一!其相似之高是難以置信。

還有,作于雍正十三年(1735)的《四知堂》一詩:

四知堂

檻外花開的的紅,

階前蘭蕙引香風。

清光岌岌人初靜,

坐此真思楊震公。

此詩與今本第五十回以下情節及邢岫煙的《詠紅梅花》有疑似:

香欺蘭蕙,各各稱賞。誰知邢岫煙、李紋、薛寶琴三人都已吟成,各自寫了出來。衆人便依“紅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寫道是:

詠紅梅花得“紅”字 邢岫煙

桃未芳菲杏未紅,

沖寒先已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

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

缟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

濃淡由他冰雪中。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戴敦邦繪邢岫煙

一,兩詩同用上平一冬韻;

二,前兩句的韻詞“紅”“風”,字相同,位置一樣;

三,“蘭蕙引香風”與“香欺蘭蕙”相似;

四,《四知堂》中的“檻外”“階前”兩詞在此情節的前後似乎有着落:在邢岫煙《詠紅梅花》詩後有寶玉的《訪妙玉乞紅梅》,其中有“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一句,在邢岫煙《詠紅梅花》詩前也有邢岫煙的一句聯句“階墀随上下”。五,“檻外”一詞疑似有《紅樓夢》原創之意韻(後有詳析)。

最後,還有一首作于雍正十二年(1734)的詩也是疑似涉紅詩:

雨聲

忽聞窗外雨聲長,

點點飛來入畫廊。

芳草一庭渾是綠,

梧桐葉上作新涼。

(《明善堂詩集》卷一甲寅 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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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間怡親王怡府刻本《四書集注》

此詩與黛玉的《秋窗風雨夕》有很大相似:

秋窗風雨夕 林黛玉

秋花慘淡秋草黃,

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

那堪風雨助凄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

驚破秋窗秋夢綠。

……

誰家秋院無風入?

何處秋窗無雨聲?

首先,此詩雖隻有四句,但與《秋窗風雨夕》前幾句用韻相同,且有“長”“涼”兩個相同的韻字。其次,詩題“雨聲”與“秋窗風雨夕”相類。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陸小曼繪林黛玉

再有,“點點”“耿耿”用法相似,位置相同。還有,有“窗”“長”“綠”“涼”“雨聲”多字相同,借鑒模仿的可能性相當的大。這是筆者目前在《明善堂詩集》當中找到的時間最早的一首疑似涉紅詩。

值得注意的是,雍正末年弘曉年僅十二三歲,正是學習模仿作詩的時期,從雍正十二年(1734)、雍正十三年(1735)這兩年弘曉的其它詩作整體來看:題材僅限于五絕和七絕,用詞較易,修辭較簡。是以,這三首與《紅樓夢》疑似相關的詩,很象是在有人指導下所寫。

由此三例《先得月》《四知堂》《雨聲》或者可以有兩個初步認識:

其一,此三詩疑似涉紅在時間上表現的早期性,将會對現有的認識造成重大的沖擊;

其二,從年齡判斷,如真有借鑒,也一定是弘曉學習《紅樓夢》“文稿”而不是相反(或許還沒有真正的文稿僅有構思,更有一種可能是作者早年的詩作有融入小說),因為弘曉此時年齡隻有十二三歲,完全排除了創作《紅樓夢》的可能。

二、弘曉與《紅樓夢》作者關系的推測

基于以上十餘個例子,不妨引入數學常用的反證法,來做弘曉與《紅樓夢》作者的關系初步分析。假設弘曉從青少年開始便與《紅樓夢》有關聯,則以這些詩作透露的豐富資訊對弘曉與《紅樓夢》作者的關系可以做初步的分析,然後再置于《明善堂詩集》來檢驗,看能否找到相似的可疑人物而有所驗證。其結果不管驗證與否,似乎都是需要做的,因為目前還未有其它更好的方法。

基于以上詩作都與《紅樓夢》有關聯的假設,弘曉與《紅樓夢》作者的關系初步分析如下。

首先,《紅樓夢》創作過程作者似乎對弘曉是敞開的。

弘曉是第一時間可以看到文稿,同時,弘曉又深知此點,因而能保守秘密。作于乾隆十二年(1747)的《夏晝偶成柬藥園、鶴亭、宜峰索和》詩題有“偶成”“索和”之語,說明:

一,倉促、欣喜溢于言表。弘曉必然是第一時間拿到新的稿件而馬上閱讀欣賞,并且很快就有借鑒作詩的想法,是以有“偶成”之語。

二,隐秘性很強。“偶成”本來就有掩飾的意圖,何況《明善堂詩集》再版時對涉紅敏感之文字作修改掩飾。弘曉喜愛《紅樓夢》,也經常借鑒入詩,但始終沒有象永忠、明義那樣明确地表露出來,這即可能是因為他貴為親王的特殊身份,不得不謹慎,也可能是與作者有約定。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清乾隆七年怡親王弘曉明善堂刻本 《韻府群玉》

三,弘曉深知自己是少數的閱讀者。因為“偶成”又“索和”,顯然是有意賣弄,即然是賣弄,弘曉自然知道他所借鑒的《紅樓夢》文稿絕少人知。

四,這份秘密将是長久的。弘曉向友人索和,而且明确說明是“偶成”,貼上自己原創的标簽,如若自己不認為所借鑒的《紅樓夢》文稿創作艱難,短時間無法傳播,大概也不敢這樣地向友人炫耀。不然,《紅樓夢》文稿大白于世之際,友人知其真相,雖貴為親王之尊,恐怕臉也不好擱呀。

其次,弘曉對《紅樓夢》文稿内容了解的精準,似乎透露出與作者有交流。雖然目前僅找尋到十餘個例子(包括前人研究),所涉《紅樓夢》文稿資訊隻是點滴,但是從這些點滴的資訊來看,仍然透露出弘曉對《紅樓夢》文稿内容的深刻了解。

試舉兩例。

(一)作于雍正十三年(1735)的《四知堂》詩,有“檻外”“蘭蕙”兩詞。“檻外”一詞古人也常用,如宋朝王安石的“檻外長江空自流”,李廷忠的“檻外長江浪拍空”等,隻有門檻之外的本意。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清雍正間周庸恭镌款壽山石雕螭龍紋方玺和碩怡親王章

但在《紅樓夢》中被作者賦予了新的喻意(妙玉言“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隻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是以妙玉自稱“檻外之人”),“檻外”之人意即為不計較功名利祿,看破凡塵之人的人,“檻内”之人為俗世中為功名利祿而奔波的人。“蘭蕙”一詞,一般喻為賢者。

弘曉用這兩詞是否随意而為呢?應該不是,從最後一句“坐此真思楊震公”可知,弘曉用這兩詞是有賦予含義的。楊震公何許人?

楊震可是東漢一位著名的賢者,又是一名訓子專家,有著名的《楊震公遺訓》存世,“玉不琢不成器”就出自此書。有用楊震公典,且與“蘭蕙”一詞并用,此詩“檻外”一詞相對的應當含有作者自喻“檻内人”(坐此)即“塵世中追求功名的人”的意思。

弘曉作此詩時隻有十二三歲,心智當不成熟,那麼“檻外”一詞在《紅樓夢》中的新意有可能出現在了《四知堂》一詩中,豈不令人深思!

(二)作于乾隆六年(1741)的《冰玉山莊對雨》有“飛燕歸簾沾柳絮,遊魚出水唼蘋花”兩句,似乎也表現有對《紅樓夢》細節的準确把握。

上句“飛燕歸簾沾柳絮”容易聯想《葬花詞》、林黛玉,這無疑義。下句“遊魚出水唼蘋花”聯系的是薛寶钗,當不為一般人所知了。今本有兩處可說明此點。

其一在第三十八回,該回有這樣的描寫:“寶钗手裡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檻上抓了桂蕊擲向水面,引的遊魚浮上來唼喋。”說明引“魚唼”的正是薛寶钗。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電視劇《紅樓夢》中張莉飾演薛寶钗

其二在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兒诔》有“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一句,也說明指的是薛寶钗。因為“鳥驚散而飛”即第二十六回的回末詩“颦兒才貌世應希,獨抱幽芳出繡閨。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顯然指林黛玉,那麼基于小說“雙峰并峙,二水分流”的創作特點,“魚唼喋以響”顯然指薛寶钗。

雖然作此詩時弘曉有十九周歲,心智有成熟,但似乎能精準了解“雙峰并峙,二水分流”及如此具體的細節,而且明明白白借鑒表達,沒有交流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因為即使在《紅樓夢》普及的今天,一般人仍然是難以了解把握。那麼,能與弘曉交流如此隐秘文稿的是誰呢?顯然很可能就是作者本人。

再有,從弘曉自年少學習時期到成年時期都可與“《紅樓夢》文稿”親炙,似乎透露出與作者有始終如一的特殊關系。作于雍正十二、三年(1734、1735)的《四知堂》、《先得月》《雨聲》三首詩,弘曉才十二三歲,正是嬉戲頑劣、心智未熟的學習時期,如何能見到“《紅樓夢》文稿”呢?

或許雍正末年還沒有真正的文稿,作者僅有構思,但“傷時罵世”“毀謗朝廷”的嫌疑總是有的。在創作過程當中,作者為何不慎之又慎而讓一位小孩知曉?而且這位小孩也不是普通人,而是皇帝的親侄或是堂弟,可是貴為親王啊,怎樣能讓年少的弘曉保守秘密而不外道?(事實上作者讓弘曉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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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怡府明善堂刊《書經集傳》

弘曉成年之後,仍然保持對《紅樓夢》的極大興趣,這當然與作者在弘曉年幼時對他的影響很有關系。另一方面,作者對弘曉也是相當信任的,每有新續新改,會毫無保留地予其觀瞻。不得不說,二人的關系似乎極為親密,并且始終如一地信任,不然,這一切或将無法解釋。所有這些,不能不讓人深思。

綜合以上三點,細緻分析,《紅樓夢》作者似乎要滿足以下條件或特征:

一,年齡上要在雍正末年已成年,即至少要比弘曉大七八歲以上,不然此時弘曉已有涉紅詩就講不通;

二,能在弘曉十二三歲學習時期拿出隐秘的文稿來講解并讓其學習模仿,必定是弘曉身邊親近的人;

三,弘曉年少即能親炙及成年後對《紅樓夢》的喜愛,其一定會對弘曉深有影響;四,基于弘曉對《紅樓夢》的隐晦态度,其一定在《明善堂詩集》中很隐秘。

三、弘曉特殊的友人

以上推測的弘曉與《紅樓夢》作者的關系幾個特征,能否在《明善堂詩集》中得到驗證找到相關可疑的人呢?

找尋的重點應該放在弘曉年少時期。理由有三:

一,有多首弘曉早年疑似的涉紅詩,此時正是弘曉學習成長時間,可以想象其在此時對弘曉的影響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弘曉自幼失怙的情況下;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怡親王胤祥墓

二,乾隆三年(1738)至乾隆十四年(1749)的年少時期恰好有《明善堂詩集》十四年刊刻本,弘曉詩作保持原貌較好;

三,雍正末年的兩首疑似涉紅詩表現出其與弘曉的親密接觸的關系,表明很可能在弘曉青少年成長時期二人有一段親炙的時間。

弘曉早年與人交往的情況可以從《明善堂詩集》來梳理分析。《明善堂詩集》從雍正十二年(1734)開始紀詩,雍正十二年(1734)、十三年(1735)、乾隆元年(1736)、二年(1737)都沒有和有名姓外人交往的記錄。

乾隆三年(1738)開始有憶母和随駕即事的詩,還有一首《送四兄奉使出塞》,四兄是弘曉親兄甯郡王弘晈。乾隆四年(1739),有多首憶友詩值得注意,這是《明善堂詩集》中最早開始有“友”的記載。

本年還有一首《六月十八日,邀林沈二師從怡仁堂前登舟遊,别一洞天至快志堂看竹,登平台望西山,複至宜春苑,坐延綠樓,晚上迎秀閣納涼,賦詩和韻四律》,林沈二師是弘曉的兩位老師林令旭和沈景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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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怡親王弘曉明善堂刻本《指月錄》

乾隆五年(1740)又有兩首“同友人”的詩,還有一首《賀晴江林師升授侍講》。

乾隆六年(1741)未發現有與師親之外的人交往的詩。

乾隆七年(1742)有與四兄、九思大兄的詩。乾隆八年(1743)出現了鶴亭(表兄)、六姨丈。

乾隆九年(1744)有一首《送張子仲時南歸》,這是《明善堂詩集》最早的弘曉與有名姓的外人交往的詩作,其中有一句“三載共晨夕,一篇互唱籌”,可知弘曉與士林的交往大概始于十九周歲乾隆六年(1741)。

乾隆九年(1744)以後與外人的交往逐漸多了起來。如乾隆十年(1745)有《湖上園靈水鏡亭雨中小飲有憶學庭六姨丈、藥園四兄、鶴亭二表兄青崖、法天、雪亭三上人,張仲時、範芃野、張玉平、陳耕煙、張錦田諸子成七古三十韻柬寄索和》,乾隆十一年(1746)有《宿王快夜夢偕鶴亭、宜峰、秋岑團坐茶話,醒後書此之》等多人交遊的詩篇。

從《明善堂詩集》前幾卷的情況來看,弘曉早年交往的變化正符合一般人的成長過程:最早的少年學習時期當然周圍的人主要是親友師尊,随着年齡的增長,逐漸和社會接觸,最終以一個獨立的人格融入到社會關系網。

弘曉雖貴為親王之尊,也不例外,這個融入時間恰好與大多數普通人相當,即十八、九歲的成年時間。如果細緻地分析弘曉早期與人交往的變化成長過程,那麼就會發現十七周歲時乾隆四年(1739)的多篇憶友、涉友詩作感覺有點突兀,因為超出這種一般規律之外——此時的弘曉似乎還未與除尊親師長以外的人有交往。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怡親王府

那麼,乾隆四年(1739)的憶友、涉友詩作不得不引起格外的關注。下面以表格的形式,列出這些乾隆四年(1739)憶友、涉友的詩作:

試分析這些憶友、涉友詩,有兩個基本的特征: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怡親王愛新覺羅 弘曉舊藏《道元一炁》

一是弘曉對“友人”的思念非常強烈。如《憶友》有“我因閑坐獨懷人”“此時遊屐知何處”;《至園中憶友》有“鳳城遙隔無芳信,何日能來共此遊”;《白雲深處憶友》有“琴書獨對思悠然”“回首同遊笑語連”;《登東園山望遠憶友》有“遠岸千峰峙,荒村一騎馳。懷人頻望處,料爾自應知”;《冬日觀舊作有感 并序》有“知心兩地惜分途”。

二是“友人”非常隐秘。隐秘的表現不僅在于到此時乾隆四年(1739)忽然出現不能具名的“友人”,而且在後來弘曉與士林的交往中都能具名(如汪易堂、張雲汀),那麼此時的不具名“友人”當然就顯得更為神秘。

值得注意的是,乾隆四年(1739)的這些懷友、涉友詩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再刊行時删的删、改的改,其掩飾意圖十分明顯,就更顯神秘了。

乾隆四年(1739)這些懷友、涉友詩的“友人”是一人還是不同的人呢?從上面所述的兩個基本特征來看,必然是一個人。理由有三:

一是,如此隐秘又試圖掩飾,不會是兩個人或多個人。因為如果是為了兩人或多人而掩飾,不僅代價高仰而且很難保密。

二是,在短時間内有如此強烈的思念,不會是兩個人或多個人,此種情感的體驗和判斷每個人可能都有。是以,思念愈強,愈表明此“友人”是一個人。那麼上述詩中的“閑坐獨懷人”“無芳信”“夢與友人談及世情”“獨對思悠然”“懷人頻望處”顯然是無比強烈的。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怡親王弘曉舊藏董其昌書法

三是,“友人”的方位似乎告訴我們是一人。上面的詩中有兩次提到“白雲”,一次提到“鳳城”,白雲是為白雲山,和鳳城都在遼甯,“荒村一騎馳”顯然為一人。

那麼為何弘曉對此“友人”如此思念呢?是因為此“友人”文才口才超群。如“此時遊屐知何處,筆硯書齋起暗塵”,意為“友人”不在,自己的書屋沒有了光彩;“詩書時讨論,益友共磨切”則是說此“友人”時時陪伴讀書讨論,對自己大有裨益;“回首同遊笑語連”“揮塵何倜傥,雄談無比論”,則顯然是說此人健談了。

正是此人的高才,才讓弘曉心底愉悅、信服,才有如此思念。此人高才,在《明善堂全集·文集》中還有兩篇短文或可以做為佐證:

初夏招友人書

濃春睕晚,修景暄炎。東閣迎賓,恰喜青梅如豆,西園作賦,正當紅藥翻階。秋千乍歇于林亭,舶趠初回于江浦。故知時屆清和,序頒孟夏。思惟足下,倚馬高才,淩雲健筆。沖懷養素,情同茂叔之和光。放曠邱園,迹類仲生之樂志。惟我文慚刻鹄,字類塗鴉。每藉良朋,欣逢嘉會。莺啼綠樹,依然俗耳針砭。蛤吠荒池,未嘗詩腸鼓吹。疏疏簾影,袅袅茶煙。敬啟魚箋,試瞻鶴駕。

又與友人書

麥浪翻風,梅雨霑候,縠紋新漲,人添濠濮之思。綠黛迎巒,句發謝公之興。魚吹蘋迹以東西,燕啄芹泥而上下。時當城南十裡,冀北千花。敬思足下,翠懚骈阗,金鞍照耀,梨園小部,無非皓齒明眸,謝墅東山,盡是酒旗歌扇。顧餘才非作述,譽乏名流,一榻茶煙,半窗竹影,草元寂寂,門無問字之賓,蝶夢蘧蘧,語少惠施之辯。側聞佳興,未接後塵。願睹鴻篇,敢伸葵愫。(筆者注:可與探春花箋對看)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李星武繪《探春起社》

這兩篇短文位于《明善堂全集·文集》卷四(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明善堂全集·文集》以題材編撰,卷一為賦,卷二為記,卷三為序跋,卷四為書、贊、頌、銘、說。前三卷以時間為序編排,卷四的題材較多,但這兩篇短文為卷四首文,說明時間較早,此其一。

其二,通過仔細考察,從《明善堂詩集》當中僅有乾隆四年(1739)時期才有對“友人”無比思念和贊美,可以判斷這兩篇短文的“友人”極有可能便是乾隆四年(1739)弘曉思念的“友人”。

那麼,分析此兩文,可知弘曉對此“友人”的才能是極為推崇的。如“思惟足下,倚馬高才,淩雲健筆。沖懷養素,情同茂叔之和光。放曠邱園,迹類仲生之樂志。”“敬思足下,翠懚骈阗,金鞍照耀,梨園小部,無非皓齒明眸,謝墅東山,盡是酒旗歌扇。”把“友人”比作周敦頤、謝靈運了。

弘曉有如此高的評價,此“友人”可謂是曠世奇才,也可對應乾隆四年弘曉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般的思念。從短文透露出另一個重要資訊,此“友人”似乎在創作一篇鴻篇巨著(願睹鴻篇),這就涉及到了本節的主題。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怡親王胤祥書法

從上文的分析,弘曉此“友人”除了弘曉強烈思念、隐秘和高才三個特征之外,還有一個特征,就是和《紅樓夢》疑似相關。

首先,在上表的詩中,《夢中得句并序》有疑似的涉紅詩句。如“燕來燕去終無定,花落花開自有期”很容易使人想起林黛玉的《葬花詞》:“花謝花飛飛花滿天”“梁間燕子太無情”;又如“碌碌風塵成底事”可能與第一回“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的語句和第二十七回《葬花詞》的“怪奴底事倍傷神”相關;再有“一醒迷途已覺遲”或是受到第二回“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對聯的啟發。且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再刊時此三點疑似之處都作了改動處理,掩蓋意圖明顯。

其次,在短文中,也有“句發謝公之興”、“魚吹蘋迹”之說,二者出現于上下句,也可能與《紅樓夢》有關,因為此二者并提始于《紅樓夢》:謝公之興,當然是“詠絮才”,即為黛玉;魚吹蘋迹,便是“遊魚唼喋”,即指寶钗。

再有,從“夜坐講習吟詠”“詩書時讨論”“益友共磨切”“夢與友人談及世情”等語句,可知弘曉與之極為親炙,結合弘曉早年除了親人師尊沒有其它朋友,且乾隆五年(1740)的《明善堂詩集》序中自言“十歲以後,偶與左右談及吟詠,餘因私自學,為林師聞而訓示焉”,筆者判斷,此“友人”很可能就是弘曉所言的陪伴其吟詠的“左右”。因為: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怡王府舊藏《易會》

一,從感情上來說,隻有陪伴、影響了他的成長,弘曉才有可能有這麼大的思念;

二,從執行個體上來說,弘曉“私自學”吟詠,确确實實有例子,那就是雍正末年三首疑似涉紅詩——《先得月》《四知堂》《雨聲》。那麼,弘曉的此神秘的“友人”是誰,不就顯露端倪了嗎?

弘曉的強烈思念,幾個月以後得到滿足。乾隆五年(1740)有三首詩(乾隆十四年刊刻本)有明顯的反映:

春日同友人遊園漫題

班荊同席地,及此園中樂。

萬物能靜觀,随在可領略。

對花不知賞,對酒不知酌。

虛負此令辰,毋乃自束縛。

伯牙遇子期,知音定何苦。

有水自清漣,有山更寥廓。

漸近桃李芳,迎人自灼灼。

鳥鳴聽愈幽,夕陽看未落。

情話共欣然,相期有後約。

初夏舟行

夾岸桃花紅雨殘,

春風三月任遊觀。

扁舟一棹垂楊外,

飛絮飄來又作團。

同友人舟中玩月小飲

兩部哇鳴夜靜時,

煙籠綠柳映清池。

欣攜知己同看月,

正可談心共詠詩。

夾岸花香蘭槳渡,

一宵春景柝聲遲。

愛間不覺忘塵慮,

适興還傾酒數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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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卯本《紅樓夢》第一回

如何判斷此三詩的“友人”就是乾隆四年弘曉憶友的“友人”呢?

一,從内容上看,有“對花不知賞,對酒不知酌”“伯牙遇子期,知音定何苦”“情話共欣然,相期有後約”“欣攜知己同看月,正可談心共詠詩”,如此興奮欣然,正是乾隆四年(1739)思念的感情釋放。

二,從心理分析上看,始于乾隆四年(1739)因對“友人”強烈的思念而造成整整一年的情緒低落(二者必有聯系),至乾隆五年(1740)與“友人”相見後低落情緒一掃而光,換來的是情緒舒暢高亢;再結合乾隆四年(1739)冬正是“弘晳”案審理時期,林沈二師在弘曉心裡的缺位(此年夏天僅有一首無關疼癢涉及林沈二師的詩),此二者充分說明乾隆四年(1739)思念的“友人”與乾隆五年(1740)相見的“友人”,無論是弘曉心理變化上的時間相承性,還是無可比拟的心裡地位崇高性,都是相合的,顯然為一人。

三,仍然與《紅樓夢》疑似相關,如《初夏舟行》(是以詩後一首便是《同友人舟中玩月小飲》一詩,兩詩意境、心情相同,很可能是同時所作)的“飛絮飄來又作團”與黛玉《唐多令·柳絮》“一團團逐隊成球”“飄泊亦如人命薄”非常相似。

四,“一宵春景柝聲遲”與《冬夜見梅影憶舊有序》的“柝聲盈耳”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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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本《紅樓夢》凡例

五,乾隆五年(1740)、六年(1741)的詩作非常地少,與前後年份詩作非常的多相比很不正常,很可能與此“友人”相關:因為弘曉在此兩年正在欣賞此“友人”帶來的《紅樓夢》文稿,是以時間少作詩本來不多,或者是因為有多作但為了掩飾(因為涉及《紅樓夢》)而删除了大部分詩作。

六,恰好如同為了證明一般,幾個月後的乾隆六年(1741)及後面的幾年,弘曉的疑似涉紅詩又頻繁地出現,所涉内容比乾隆四年(1739)以前的疑似涉紅詩更為精彩,還有後回。如作于乾隆六年(1741)的《冰玉山莊對雨》,作于乾隆八年(1743)的《白牡丹》《香閨四聲詩·賣花聲》《香閨四聲詩·喚茶聲》(前文有析,此不再贅述)。這四例詩作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再刊時都有改動,幾乎都是對這些疑似《紅樓夢》相關的句子作改動,其試圖淡化使人聯想《紅樓夢》的掩飾意圖十分明顯。

總之,這位弘曉的特殊的“友人”與弘曉極為親密,曾經作為弘曉少年學習時期的“左右”(即侍從),陪伴了弘曉的成長,尤其對弘曉的詩文寫作有過極大的影響,二人表現為亦主仆亦師友的特殊關系。這位“友人”又極為神秘,同時極富才華,還有正在創作某種鴻篇巨著,每次在弘曉詩作中的出現,似乎都與《紅樓夢》相關聯。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曹雪芹紀念館

那麼,這位弘曉特殊“友人”的身份似乎不言自明了——很有可能就是偉大小說《紅樓夢》的作者啊!或許,從現有史料——雍正二年(1724)“況王子甚疼憐你,是以朕将你交于王子”的聖谕[]開始,曹家便與怡親王府建立了一種特殊的關系,富有才華的曹家人作為怡王府小怡親王的侍從(實際上部分充當了家庭教師的職能)完全有可能。

至于此“友人”還有一種可能性即為《紅樓夢》的批點者如脂硯齋等人,是完全可以排除的。因為,一,時間如此之早,在《紅樓夢》創作初期甚至僅有構思時期批點者如何得知創作具體細節;二,天才難以同時同地存在,脂硯齋等評批者難堪弘曉奇高的崇拜和贊譽。

四、結論

把發現的《明善堂詩集》中疑似《紅樓夢》作者的特殊“友人”具體特點,與前面所做假設分析出《紅樓夢》作者的特征再作比驗,發現二者相合堪美:都很神秘,都與弘曉有親密關系,都對弘曉有重大的影響,都與《紅樓夢》疑似相關,年齡都較弘曉年長(從弘曉十七八歲時對此“友人”極度的依賴、崇拜來看,“友人”顯然比弘曉年長)。兩廂驗證,不得不說,不僅先前的假設的确信性更進一步,而且證明基于這種假設而做的探尋和分析很有價值!

那麼,結論是:一,弘曉從青少年時期起便與《紅樓夢》作者存在特殊的關系,這種可能性非常大,值得高度關注;二,《紅樓夢》作者很可能做過弘曉青少年時期的侍從,與弘曉表現出亦主仆亦師友的親密關系。

劉曉江:弘曉早期疑似涉紅詩與特殊的“友人”

錢松嵒繪曹雪芹故居

最後,至于此作者的真實姓名,由于弘曉出于某種原因有意掩飾,顯然在《明善堂詩集》中是找不到的。但其曠世的文才,又使得弘曉不經意間仍然透露出一定的資訊:

《雪中待友》詩中的“雪”“霑”,《又與友人書》一文中的“霑”“芹”,乾隆四年(1739)多首憶友、涉友詩作“白雲”“鳳城”訓示的此時此人前往東北遼甯的方向(目前大多數學者認為作者祖籍在遼甯;或者還有另一種可能:弘曉以籍貫代指“友人”),等等,不能不讓人産生聯想!

筆者不禁遐想,《紅樓夢》作者與曹雪芹完美地劃上等号的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因為有一重要的線索或許已經找到:一是細緻研讀《明善堂詩集》,一定還會找到更多的線索;二是順着弘曉的關系網,一路摸瓜,也必然會找到确确實實、真名真姓的證據。到那時,關于《紅樓夢》作者說光怪陸離的現象,也将九九歸一,劃上争議的句号,進而開啟《紅樓夢》作者具體詳細研究的新天地。

注釋:

吳恩裕、馮其庸《己卯本石頭記散失部分的發現及其意義》, 《光明日報》1975年3月24日。

沈治鈞《怡親王弘曉與紅樓夢》,《紅樓夢學刊》2005年第2輯。

劉偉、傅亞東《從〈明善堂詩集〉看弘曉與〈紅樓夢〉之關系》, 《明清小說研究》2020第4輯。

雍正二年朱批《江甯織造曹頫請安折》,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關于江甯織造曹家檔案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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