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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一、 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

弘晓(1722-1778)为第二代怡亲王,《红楼梦》与之有着特殊的关系,前人的研究已有诸多证明。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清红白套料制螭龙钮怡亲王印

吴恩裕、冯其庸《己卯本石头记散失部分的发现及其意义》一文考证了弘晓是现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己卯本过录本(俗称怡府本)的抄写主持者。

沈治钧《怡亲王弘晓与红楼梦》一文,论证了弘晓《明善堂诗集》有多首诗与《红楼梦》有关,对《梦》一诗的分析得出结论:“弘晓阅读《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在他的《明善堂诗集》中就有所反映,其卷二十七的七言律诗《梦》,就是脂批之外迄今所知最早的一首题红诗”,并由《梦》诗与《落花诗》诗的写作时间推断“弘晓借阅《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时间,当在庚辰春夏。”

刘伟、傅亚东《从〈明善堂集〉看弘晓与〈红楼梦〉之关系》一文指出“这种种证据都能指向弘晓在己卯年之前已经接触过曹雪芹所作的《红楼梦》,且相当熟悉并喜爱了。”

基于前人的研究,还可以从《明善堂诗集》找出疑似与《红楼梦》相关诗句的例子。如作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的《题红叶》的尾联(一)与作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的《和张云汀冰床韵即题其后卷二首》的尾联(二):

(一)

乘兴更须携蜡屐,

彤笺应索杜陵翁。

(二)

遥忆浮槎张博望,

冷吟闲醉兴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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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诗集》自序

此二句表现出与今天存世《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笔者按:以庚辰本为参照,以下简称今本)第三十八回贾宝玉作的《访菊》那句著名的颈联“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非常相似!

“乘兴更须携蜡屐”似乎是“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整句的借鉴,而“冷吟闲醉兴悠悠”更像是对“冷吟不尽兴悠悠”的直接套用了,二者又可相互印证。

再如作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昭君曲和韵》:

昭君曲和韵

四弦初拔黛初颦,

万里龙沙不见春。

只为惜金买图画,

却教元帝失佳人。

(《明善堂诗集》卷二十六己卯,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其中首句有“黛初颦”之语,“黛”“颦”放在一起,自然使人想起林黛玉,此点刘伟、傅亚东《从〈明善堂集〉看弘晓与〈红楼梦〉之关系》一文已有注意,并有详说,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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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义题红诗研究》,刘晓江著,香江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版。

然刘、傅二人未注意到的是,此诗与《红楼梦》的疑似非此一点。比如今本林黛玉也有《五美吟·明妃》一诗,明妃即昭君,弘晓此诗题咏昭君并有“黛”“颦”之语,孰是巧合?如果再把宝钗评论黛玉《五美吟·明妃》的一番话拿出来,还有两点疑似指向:

宝钗亦说道:“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与人同。”

宝钗的评论说到了“万里”,三次提到了“画”,弘晓的诗中也有,岂不引人注目?

再如下例:

夏昼偶成柬药园、鹤亭、宜峰索和

雨霁风清乍退炎,

苔痕湿砌碧纤纤。

飞扬野马空晴陌,

缥缈溪云映画檐。

窗外鸟声闲里细,

案头花气静中添。

金笼关锁白鹦鹉,

回首梳翎教下帘。

(《明善堂诗集》卷十四丁卯,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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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诗集》目录

此诗与今本第三十五回以下情节有疑似:

(林黛玉)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

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

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黛玉便令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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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旦宅绘黛玉

疑似之处有:

一,时间都是夏天;

二,“苔痕”;

三,“窗外”;

四,“鹦鹉教下帘”;

五,“飞扬野马”当是指思绪,此情节文字恰有黛玉的一段心理描写;

六,同样幽闲的意境:今本此情节有“幽僻处”“无可释闷”,弘晓诗有“闲里细”“静中添”;

七,同样表达了凉意:今本此情节引用《西厢记》语句“点苍苔白露泠泠”表达凉意,弘晓诗也有“风清乍退炎”;

八,“金笼鹦鹉”也见于《红楼梦》,不过不在此段情节,而是出自第二十三回“四时即事”诗其中的“金笼鹦鹉唤茶汤”一句。有这么多疑似的地方,足以引起重视,弘晓借鉴《红楼梦》情节入诗是显现的。

不过还有些许疑问:

其一,此诗按时间排序表明作于乾隆十二年(1747),按现时的认知,似乎不应该有疑似涉红诗(现时一般认为《红楼梦》成稿出现于乾隆十九年甲戌前一二年左右);

其二,诗集刊刻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刊行时间如此靠后会不会有其它的因素(如排序有误等)?

幸好笔者马上获知《明善堂诗集》有乾隆十四年(1749)的刊刻本,自然想比对探个究竟。这一比对,竟然有了吃惊的发现(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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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四年刊刻本

原来,此诗末句乾隆四十二年(1777)刊刻本对乾隆十四年(1749)刊刻本原诗作了重要修改。乾隆四十二年(1777)刊刻本为“金笼关锁白鹦鹉,回首梳翎教下帘”,乾隆十四年(1749)刊刻本原诗却是“坐来冰簟凉如水,鹦鹉呼人教下帘”。

天啦,原诗竟然与此情节完美地对上了:“鹦鹉呼人教下帘”不就是此情节文字中的鹦鹉呼叫雪雁——“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吗?“坐来冰簟凉如水”不就是此情节文字中的“在月洞窗内坐了”“几簟生凉”吗?

见到此,相信任何一位研红者都会感到无比吃惊!这不仅使得此诗疑似相似达十余处之多,已经不可思议!而且这种改动自然而然让人联想一句古语——“此地无银三百两”,似乎告诉后人弘晓偷偷地借用《红楼梦》情节诗词语句的事实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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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因此,此诗的改动无疑增加了弘晓疑似涉红诗“涉红”的可信程度,弘晓于乾隆十二年(1747)已阅读《红楼梦》文稿是大概率的事件。由此而使笔者注意到的是,此类的改动竟不是孤例,而是多有存在。

弘晓诗集于乾隆年间前后多次刊刻,目前共影印出版了两种。

其一是200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据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清乾隆四十二年刻本《明善堂全集》影印原书出版(列于第1444册和1445册),此本共收录作者甲寅至乙未全部诗作,共四十二卷,本文简称“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其二是201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清代诗文集汇编》第350册选有弘晓《明善堂诗集》影印出版,该影印本据早期刻本(主要刊刻于乾隆十四年)收录弘晓戊午至己巳年共12年十二卷诗作,本文简称“乾隆十四年刊刻本”。

据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耿觐光序“嘱光择其尤者,……而必欲去其什之一二以订之,于光则何异工开百宝之肆,所取不能自定,而执途人以问之也哉”可知,乾隆四十二年(1777)刊刻之时,弘晓有请耿觐光为其诗作做删节和修订。

细致比对两种影印的前后刻本,其中乾隆三年(1738)至乾隆十四年(1749)的十二年诗作是重合部分,果真体现如此。如乾隆六年(1741)的诗作乾隆十四年刊刻本共计诗48首,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共计诗36首,删去12首,其中5首诗题有改动,保留的36首诗的内容每首都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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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诗集》卷一

再如乾隆八年(1743)的诗作乾隆十四年刊刻本共计诗168首,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共计诗130首,删去38首,其中26首诗题有改动,保留的130首诗内容有改动的计46首。

因此,由《夏昼偶成柬药园、鹤亭、宜峰索和》一诗分析所表现的示范指向性,细致考察分析十二年当中这些前后刊刻的改动之处,或许能获取有价值的红学研究信息。

试以两诗为例。如作于乾隆八年(1743)的《香闺四声诗》,其中两首前后刊刻的改动对比如下表:

因为此两诗前后的诗在两种刊刻本对比中无改动或改动很小,而此两诗改动颇大,显得特别突兀,所以引起了笔者关注。细致研读分析此两诗的改动之处,或许可以探知这些改动的意图。常理,诗作的改动无非是让诗更合乎逻辑、格律,让诗更添精彩,非此,则必有另图:为了避讳和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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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晓铭夔龙纹松花砚

首先,看两诗改动的意境变化。

《香闺四声诗·卖花声》乾隆十四年刊刻本原诗用“小妆”“香气”“愁来独倚栏”等词语描绘了一位深闺少女形象。又用“香气深深透”“呼声隐隐夸”表达出一种静谧中的隐隐呼声,即符合深闺少女足不出户的现实情状,又让人联想翩翩。

全诗内容并无“深闺”“卖花”等实指之词,但读来让人浮想绕萦,意韵余远,基本达到了古人作诗通常的审美情趣“壮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宋梅尧臣言)。而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的改动以“卖花声”“闺娃”“呼从闾巷”这种直白之言,显然破坏了这种意境。

《香闺四声诗·唤茶声》同样如此,乾隆十四年刊刻本原诗描绘一位高贵(绣户)的深闺少女细声唤茶以解渴祛寒(寒思当酒)消除心中愁闷(消闷、解颐),尤其是用“雀舌”的双关手法(雀舌也是一种茶名)使人联想弘晓喜用的“鹦鹉唤茶”之典来表达“唤茶声”这个诗题,读来也意喻绵绵。而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改动后,直写“深闺唤”,删去双关的“雀舌”,显然降低了意韵。

其次,这种改动也带来了逻辑与格律上的问题。

如《香闺四声诗·卖花声》改动后的“簟”是夏天之物,首句却说是“春光”,逻辑不合。又如《香闺四声诗·唤茶声》改动后直观地表现小姐的兴奋(深闺唤)与侍儿的惫懒(倦听捧迟迟),读来有唐突诗题“香闺”之嫌。

再如《卖花声》第七句最后一字本该用仄声(此诗仄起首句入韵),这里却改为“听”字,是平声,显然为了与第四句改动后的“音传”相呼应,而牺牲了平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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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诗序》

还有《唤茶声》颈联“露芽味永深闺唤,云脚香清午梦知”的“露芽”是茶名,而“云脚”却不是茶名,不仅不对仗,而且也牺牲了平仄(此诗平起首句入韵,云字位置应该用仄声)。

既然可以判断两诗的改动不仅使两诗整体的意境相较原诗大为下降,而且造成多处逻辑、格律的不协调,那么这些改动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避讳和掩饰。从《香闺四声诗·卖花声》首句之“朱明”改为“春光”也可明证。因此,可以确定此二诗的这些改动是出于政治的自我保护。

但是,此二诗除了“朱明”为明显的忌讳之词外,其它的改动并不是明显的忌讳之词,那么这些改动要掩饰什么呢?众所周知,《红楼梦》有“伤时骂世”“毁谤朝廷”的嫌疑,即瑶华道人弘旿所说“余闻之久矣,而终不欲一见,恐其中有碍语也。”

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弘晓与《红楼梦》很可能有关系,如果把此二诗前后改动视为重要的提示,放入今本《红楼梦》文字中搜索检验,能否找到疑似《红楼梦》的语句而验证这种掩饰的意图呢?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如《香闺四声诗·卖花声》的“穿帘香气深深透”改为“穿帘香气因风透”,由原来的静变到动,此句能在今本找到联想相似的语句“穿帘碍鼎香”(第十七、八回宝玉题诗《有凤来仪》),则是明显改动后联想弱于改动前,因为“穿帘碍鼎香”显然也是静态(弘晓如有借鉴是反意运用)。

还有“梦著花枝惊枕畔”改为“梦着芳枝惊枕簟”,以原诗很容易联想湘云的“香梦沉酣”,同样的,也是改动后联想明显弱于改动前。

因为今本湘云香睡是绝对惊艳吸睛的文字,有两处:第二十一回“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第六十二回的“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梦着芳枝惊枕簟”显然弱化了这种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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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经 、王美芳绘史湘云

又如《香闺四声诗·唤茶声》首句“帘栊光动雪花披”改为“绣帘光动雪花披”,此句也容易联想今本第七十回宝琴的《西江月》“谁家香雪帘栊”一句,改动后显然联想弱于改动前。

次句“绣户围炉泼茗宜”改为“玉茗新煎解渴宜”,可注意的是“绣户”一词,改动前原诗中有“凤团”“雀舌”“文君”等词,则此“绣户”一词应该有“高贵门楣”之意,容易使人联想第五回惜春的判词“可怜绣户侯门女”,改动后“绣户”“凤团”“雀舌”三词皆不见,联想完全消失了。

第六句“雀舌香浮欲解颐”改为“云脚香清午梦知”,不仅如前述降低了全诗的意韵,而且原诗所用的“雀舌”这种双关手法来体现诗题“唤茶声”,并容易使人联想今本第二十三回宝玉“四时即事”诗的“金笼鹦鹉唤茶汤”,这种联想也完全消失了。

是不是真如耿序所言,因水平有限,帮助弘晓做这些修订改动勉为其难?我想,大部分研红学人都不会相信的,而是会认为这仅是一种说辞。因为能在怡亲王府做上西宾(耿序:癸巳春,光谬以汪时斋先生之荐,厕诸世子讲席,得谒冰玉主人殿下),绝非庸碌之辈。那么,显然,耿觐光是弘晓疑似涉红的知情者之一,此类改动正是来源于弘晓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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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亲王绘清供

从《夏昼偶成柬药园、鹤亭、宜峰索和》《香闺四声诗·卖花声》《香闺四声诗·唤茶声》三诗改动的表现来看,这些改动的掩饰意图——使人弱化联想《红楼梦》——是非常有可能的。虽然这些疑似的诗句目前还不能确信与《红楼梦》直接相关,但这些改动无疑增加了这种怀疑,也增加了继续探索的理由。

至此,虽然还没有一则明确的材料证明弘晓早年与《红楼梦》直接相关(由于弘晓有意隐瞒,也许在《明善堂诗集》中永远找不到),但为了研究的向前发展,假设弘晓很早便与《红楼梦》及其作者有关联,进而做深入地搜索探寻,应该没有多少人反对吧?也许这种探寻能带来惊喜或验证。

基于弘晓很早便与《红楼梦》有关联的假设,那么还可找到更早的诗或诗句与《红楼梦》疑似相关。如作于乾隆八年(1743)的《白牡丹》一诗的颈联:

雪作姿容冰作骨,

玉为神采月为光。

此句容易联想今本第三十七回宝玉《咏白海棠》“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以及第七十八回贾兰《七绝·姽婳词》“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较为吃惊的是,除此句疑似外,弘晓诗作还有两处类似的用法:作于乾隆七年的《敬斋四兄赠像生梅花二束赋谢二首》第二首有“玉作肌肤雪作胎”之句;作于乾隆三十年的《冬夜题画》有“雪作肌肤梅作骨”之句。

还有作于乾隆六年(1741)的《冰玉山庄对雨》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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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诗集》卷七

冰玉山庄对雨

茅檐一带似农家,

细雨朝来入软沙。

飞燕归帘沾柳絮,

游鱼出水唼蘋花。

云迎远岫看疑暗,

烟锁深枝望欲赊。

闲坐山窗幽意足,

数声鹦鹉又催茶。

(《明善堂诗集》卷四辛酉,乾隆十四年刊刻本,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无改动)

此诗第三句“飞燕归帘沾柳絮”是否让你想起《葬花词》?是的,“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多么相似啊,黛玉的形象不就是比之赵飞燕吗?回名就叫“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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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和硕怡亲王弘晓“明善堂”旧藏《千字文隶书》

如果仅有此句疑似或许让人认为仅是巧合,但第四句“游鱼出水唼蘋花”也与薛宝钗疑似相关,则“巧合”一说或难解释。今本赋予薛宝钗“游鱼唼喋”的专属意象是非常明确的(后有详析),这里第三、四句“飞燕归帘沾柳絮,游鱼出水唼蘋花”似乎体现林薛并列,值得令人深思。

再有,第五、六两句有“岫”“烟”两字,暗合邢岫烟之名,似乎也是有意无意间为之。最后,末句“数声鹦鹉又催茶”与第二十三回宝玉“四时即事”诗当中的“金笼鹦鹉唤茶汤”相仿。

再如作于雍正十三年(1735)的《先得月》一诗,与今本第一回贾雨村的《咏月口占》有疑似:

先得月

闲亭高映水中央,

阵阵晴风晚送香。

明月一轮林际出,

清晖先得照池塘。

(《明善堂诗集》卷二乙卯 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咏月口占 贾雨村

时逢三五便团圆,

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

人间万姓仰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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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文集》

一,题材相合,都是咏月诗。

二,用韵相同:同用下平七阳韵。

三,四个字相同:“晴”“一轮”“出”,且位置一模一样。尤其是第三点,不仅使人吃惊,而且其特征可以做统计学分析。

假设此时的弘晓(十三周岁)能用的常用字为(含此四字)200个(显然不止此数,为便于计算取小一点),那么从200个字当中取四个字的可能种数表示为组合C(200,4),再把这四个字按4个方格来排列,可能种数表示为排列P(4,4)/2(除以2是因为“一轮”两字顺序是固定的),然后两个种数相乘为C(200,4)*P(4,4)/2,计算的结果约为7.76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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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亲王弘晓府邸

所以,以拥有200个常用字的人抽取四个字再放到七言绝句当中4个固定位置的可能性至少有7.76亿种可能。也就是说,如果是两位完全没有联系的作诗者作出这样相似的诗的概率只有7.76亿分之一!其相似之高是难以置信。

还有,作于雍正十三年(1735)的《四知堂》一诗:

四知堂

槛外花开的的红,

阶前兰蕙引香风。

清光岌岌人初静,

坐此真思杨震公。

此诗与今本第五十回以下情节及邢岫烟的《咏红梅花》有疑似:

香欺兰蕙,各各称赏。谁知邢岫烟、李纹、薛宝琴三人都已吟成,各自写了出来。众人便依“红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写道是:

咏红梅花得“红”字 邢岫烟

桃未芳菲杏未红,

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

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

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

浓淡由他冰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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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绘邢岫烟

一,两诗同用上平一冬韵;

二,前两句的韵词“红”“风”,字相同,位置一样;

三,“兰蕙引香风”与“香欺兰蕙”相似;

四,《四知堂》中的“槛外”“阶前”两词在此情节的前后似乎有着落:在邢岫烟《咏红梅花》诗后有宝玉的《访妙玉乞红梅》,其中有“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一句,在邢岫烟《咏红梅花》诗前也有邢岫烟的一句联句“阶墀随上下”。五,“槛外”一词疑似有《红楼梦》原创之意韵(后有详析)。

最后,还有一首作于雍正十二年(1734)的诗也是疑似涉红诗:

雨声

忽闻窗外雨声长,

点点飞来入画廊。

芳草一庭浑是绿,

梧桐叶上作新凉。

(《明善堂诗集》卷一甲寅 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乾隆间怡亲王怡府刻本《四书集注》

此诗与黛玉的《秋窗风雨夕》有很大相似:

秋窗风雨夕 林黛玉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

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绿。

……

谁家秋院无风入?

何处秋窗无雨声?

首先,此诗虽只有四句,但与《秋窗风雨夕》前几句用韵相同,且有“长”“凉”两个相同的韵字。其次,诗题“雨声”与“秋窗风雨夕”相类。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陆小曼绘林黛玉

再有,“点点”“耿耿”用法相似,位置相同。还有,有“窗”“长”“绿”“凉”“雨声”多字相同,借鉴模仿的可能性相当的大。这是笔者目前在《明善堂诗集》当中找到的时间最早的一首疑似涉红诗。

值得注意的是,雍正末年弘晓年仅十二三岁,正是学习模仿作诗的时期,从雍正十二年(1734)、雍正十三年(1735)这两年弘晓的其它诗作整体来看:题材仅限于五绝和七绝,用词较易,修辞较简。因此,这三首与《红楼梦》疑似相关的诗,很象是在有人指导下所写。

由此三例《先得月》《四知堂》《雨声》或者可以有两个初步认识:

其一,此三诗疑似涉红在时间上表现的早期性,将会对现有的认识造成重大的冲击;

其二,从年龄判断,如真有借鉴,也一定是弘晓学习《红楼梦》“文稿”而不是相反(或许还没有真正的文稿仅有构思,更有一种可能是作者早年的诗作有融入小说),因为弘晓此时年龄只有十二三岁,完全排除了创作《红楼梦》的可能。

二、弘晓与《红楼梦》作者关系的推测

基于以上十余个例子,不妨引入数学常用的反证法,来做弘晓与《红楼梦》作者的关系初步分析。假设弘晓从青少年开始便与《红楼梦》有关联,则以这些诗作透露的丰富信息对弘晓与《红楼梦》作者的关系可以做初步的分析,然后再置于《明善堂诗集》来检验,看能否找到相似的可疑人物而有所验证。其结果不管验证与否,似乎都是需要做的,因为目前还未有其它更好的方法。

基于以上诗作都与《红楼梦》有关联的假设,弘晓与《红楼梦》作者的关系初步分析如下。

首先,《红楼梦》创作过程作者似乎对弘晓是敞开的。

弘晓是第一时间可以看到文稿,同时,弘晓又深知此点,因而能保守秘密。作于乾隆十二年(1747)的《夏昼偶成柬药园、鹤亭、宜峰索和》诗题有“偶成”“索和”之语,说明:

一,仓促、欣喜溢于言表。弘晓必然是第一时间拿到新的稿件而马上阅读欣赏,并且很快就有借鉴作诗的想法,所以有“偶成”之语。

二,隐秘性很强。“偶成”本来就有掩饰的意图,何况《明善堂诗集》再版时对涉红敏感之文字作修改掩饰。弘晓喜爱《红楼梦》,也经常借鉴入诗,但始终没有象永忠、明义那样明确地表露出来,这即可能是因为他贵为亲王的特殊身份,不得不谨慎,也可能是与作者有约定。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清乾隆七年怡亲王弘晓明善堂刻本 《韵府群玉》

三,弘晓深知自己是少数的阅读者。因为“偶成”又“索和”,显然是有意卖弄,即然是卖弄,弘晓自然知道他所借鉴的《红楼梦》文稿绝少人知。

四,这份秘密将是长久的。弘晓向友人索和,而且明确说明是“偶成”,贴上自己原创的标签,如若自己不认为所借鉴的《红楼梦》文稿创作艰难,短时间无法传播,大概也不敢这样地向友人炫耀。不然,《红楼梦》文稿大白于世之际,友人知其真相,虽贵为亲王之尊,恐怕脸也不好搁呀。

其次,弘晓对《红楼梦》文稿内容理解的精准,似乎透露出与作者有交流。虽然目前仅找寻到十余个例子(包括前人研究),所涉《红楼梦》文稿信息只是点滴,但是从这些点滴的信息来看,仍然透露出弘晓对《红楼梦》文稿内容的深刻理解。

试举两例。

(一)作于雍正十三年(1735)的《四知堂》诗,有“槛外”“兰蕙”两词。“槛外”一词古人也常用,如宋朝王安石的“槛外长江空自流”,李廷忠的“槛外长江浪拍空”等,只有门槛之外的本意。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清雍正间周庸恭镌款寿山石雕螭龙纹方玺和硕怡亲王章

但在《红楼梦》中被作者赋予了新的喻意(妙玉言“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妙玉自称“槛外之人”),“槛外”之人意即为不计较功名利禄,看破凡尘之人的人,“槛内”之人为俗世中为功名利禄而奔波的人。“兰蕙”一词,一般喻为贤者。

弘晓用这两词是否随意而为呢?应该不是,从最后一句“坐此真思杨震公”可知,弘晓用这两词是有赋予含义的。杨震公何许人?

杨震可是东汉一位著名的贤者,又是一名训子专家,有著名的《杨震公遗训》存世,“玉不琢不成器”就出自此书。有用杨震公典,且与“兰蕙”一词并用,此诗“槛外”一词相对的应当含有作者自喻“槛内人”(坐此)即“尘世中追求功名的人”的意思。

弘晓作此诗时只有十二三岁,心智当不成熟,那么“槛外”一词在《红楼梦》中的新意有可能出现在了《四知堂》一诗中,岂不令人深思!

(二)作于乾隆六年(1741)的《冰玉山庄对雨》有“飞燕归帘沾柳絮,游鱼出水唼蘋花”两句,似乎也表现有对《红楼梦》细节的准确把握。

上句“飞燕归帘沾柳絮”容易联想《葬花词》、林黛玉,这无疑义。下句“游鱼出水唼蘋花”联系的是薛宝钗,当不为一般人所知了。今本有两处可说明此点。

其一在第三十八回,该回有这样的描写:“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抓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说明引“鱼唼”的正是薛宝钗。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电视剧《红楼梦》中张莉饰演薛宝钗

其二在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儿诔》有“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一句,也说明指的是薛宝钗。因为“鸟惊散而飞”即第二十六回的回末诗“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显然指林黛玉,那么基于小说“双峰并峙,二水分流”的创作特点,“鱼唼喋以响”显然指薛宝钗。

虽然作此诗时弘晓有十九周岁,心智有成熟,但似乎能精准理解“双峰并峙,二水分流”及如此具体的细节,而且明明白白借鉴表达,没有交流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即使在《红楼梦》普及的今天,一般人仍然是难以理解把握。那么,能与弘晓交流如此隐秘文稿的是谁呢?显然很可能就是作者本人。

再有,从弘晓自年少学习时期到成年时期都可与“《红楼梦》文稿”亲炙,似乎透露出与作者有始终如一的特殊关系。作于雍正十二、三年(1734、1735)的《四知堂》、《先得月》《雨声》三首诗,弘晓才十二三岁,正是嬉戏顽劣、心智未熟的学习时期,如何能见到“《红楼梦》文稿”呢?

或许雍正末年还没有真正的文稿,作者仅有构思,但“伤时骂世”“毁谤朝廷”的嫌疑总是有的。在创作过程当中,作者为何不慎之又慎而让一位小孩知晓?而且这位小孩也不是普通人,而是皇帝的亲侄或是堂弟,可是贵为亲王啊,怎样能让年少的弘晓保守秘密而不外道?(事实上作者让弘晓做到了)。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清乾隆怡府明善堂刊《书经集传》

弘晓成年之后,仍然保持对《红楼梦》的极大兴趣,这当然与作者在弘晓年幼时对他的影响很有关系。另一方面,作者对弘晓也是相当信任的,每有新续新改,会毫无保留地予其观瞻。不得不说,二人的关系似乎极为亲密,并且始终如一地信任,不然,这一切或将无法解释。所有这些,不能不让人深思。

综合以上三点,细致分析,《红楼梦》作者似乎要满足以下条件或特征:

一,年龄上要在雍正末年已成年,即至少要比弘晓大七八岁以上,不然此时弘晓已有涉红诗就讲不通;

二,能在弘晓十二三岁学习时期拿出隐秘的文稿来讲解并让其学习模仿,必定是弘晓身边亲近的人;

三,弘晓年少即能亲炙及成年后对《红楼梦》的喜爱,其一定会对弘晓深有影响;四,基于弘晓对《红楼梦》的隐晦态度,其一定在《明善堂诗集》中很隐秘。

三、弘晓特殊的友人

以上推测的弘晓与《红楼梦》作者的关系几个特征,能否在《明善堂诗集》中得到验证找到相关可疑的人呢?

找寻的重点应该放在弘晓年少时期。理由有三:

一,有多首弘晓早年疑似的涉红诗,此时正是弘晓学习成长时间,可以想象其在此时对弘晓的影响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弘晓自幼失怙的情况下;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怡亲王胤祥墓

二,乾隆三年(1738)至乾隆十四年(1749)的年少时期恰好有《明善堂诗集》十四年刊刻本,弘晓诗作保持原貌较好;

三,雍正末年的两首疑似涉红诗表现出其与弘晓的亲密接触的关系,表明很可能在弘晓青少年成长时期二人有一段亲炙的时间。

弘晓早年与人交往的情况可以从《明善堂诗集》来梳理分析。《明善堂诗集》从雍正十二年(1734)开始纪诗,雍正十二年(1734)、十三年(1735)、乾隆元年(1736)、二年(1737)都没有和有名姓外人交往的记录。

乾隆三年(1738)开始有忆母和随驾即事的诗,还有一首《送四兄奉使出塞》,四兄是弘晓亲兄宁郡王弘晈。乾隆四年(1739),有多首忆友诗值得注意,这是《明善堂诗集》中最早开始有“友”的记载。

本年还有一首《六月十八日,邀林沈二师从怡仁堂前登舟游,别一洞天至快志堂看竹,登平台望西山,复至宜春苑,坐延绿楼,晚上迎秀阁纳凉,赋诗和韵四律》,林沈二师是弘晓的两位老师林令旭和沈景澜。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清乾隆怡亲王弘晓明善堂刻本《指月录》

乾隆五年(1740)又有两首“同友人”的诗,还有一首《贺晴江林师升授侍讲》。

乾隆六年(1741)未发现有与师亲之外的人交往的诗。

乾隆七年(1742)有与四兄、九思大兄的诗。乾隆八年(1743)出现了鹤亭(表兄)、六姨丈。

乾隆九年(1744)有一首《送张子仲时南归》,这是《明善堂诗集》最早的弘晓与有名姓的外人交往的诗作,其中有一句“三载共晨夕,一篇互唱筹”,可知弘晓与士林的交往大概始于十九周岁乾隆六年(1741)。

乾隆九年(1744)以后与外人的交往逐渐多了起来。如乾隆十年(1745)有《湖上园灵水镜亭雨中小饮有忆学庭六姨丈、药园四兄、鹤亭二表兄青崖、法天、雪亭三上人,张仲时、范芃野、张玉平、陈耕烟、张锦田诸子成七古三十韵柬寄索和》,乾隆十一年(1746)有《宿王快夜梦偕鹤亭、宜峰、秋岑团坐茶话,醒后书此之》等多人交游的诗篇。

从《明善堂诗集》前几卷的情况来看,弘晓早年交往的变化正符合一般人的成长过程:最早的少年学习时期当然周围的人主要是亲友师尊,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和社会接触,最终以一个独立的人格融入到社会关系网。

弘晓虽贵为亲王之尊,也不例外,这个融入时间恰好与大多数普通人相当,即十八、九岁的成年时间。如果细致地分析弘晓早期与人交往的变化成长过程,那么就会发现十七周岁时乾隆四年(1739)的多篇忆友、涉友诗作感觉有点突兀,因为超出这种一般规律之外——此时的弘晓似乎还未与除尊亲师长以外的人有交往。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怡亲王府

那么,乾隆四年(1739)的忆友、涉友诗作不得不引起格外的关注。下面以表格的形式,列出这些乾隆四年(1739)忆友、涉友的诗作:

试分析这些忆友、涉友诗,有两个基本的特征: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怡亲王爱新觉罗 弘晓旧藏《道元一炁》

一是弘晓对“友人”的思念非常强烈。如《忆友》有“我因闲坐独怀人”“此时游屐知何处”;《至园中忆友》有“凤城遥隔无芳信,何日能来共此游”;《白云深处忆友》有“琴书独对思悠然”“回首同游笑语连”;《登东园山望远忆友》有“远岸千峰峙,荒村一骑驰。怀人频望处,料尔自应知”;《冬日观旧作有感 并序》有“知心两地惜分途”。

二是“友人”非常隐秘。隐秘的表现不仅在于到此时乾隆四年(1739)忽然出现不能具名的“友人”,而且在后来弘晓与士林的交往中都能具名(如汪易堂、张云汀),那么此时的不具名“友人”当然就显得更为神秘。

值得注意的是,乾隆四年(1739)的这些怀友、涉友诗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再刊行时删的删、改的改,其掩饰意图十分明显,就更显神秘了。

乾隆四年(1739)这些怀友、涉友诗的“友人”是一人还是不同的人呢?从上面所述的两个基本特征来看,必然是一个人。理由有三:

一是,如此隐秘又试图掩饰,不会是两个人或多个人。因为如果是为了两人或多人而掩饰,不仅代价高仰而且很难保密。

二是,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强烈的思念,不会是两个人或多个人,此种情感的体验和判断每个人可能都有。所以,思念愈强,愈表明此“友人”是一个人。那么上述诗中的“闲坐独怀人”“无芳信”“梦与友人谈及世情”“独对思悠然”“怀人频望处”显然是无比强烈的。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怡亲王弘晓旧藏董其昌书法

三是,“友人”的方位似乎告诉我们是一人。上面的诗中有两次提到“白云”,一次提到“凤城”,白云是为白云山,和凤城都在辽宁,“荒村一骑驰”显然为一人。

那么为何弘晓对此“友人”如此思念呢?是因为此“友人”文才口才超群。如“此时游屐知何处,笔砚书斋起暗尘”,意为“友人”不在,自己的书屋没有了光彩;“诗书时讨论,益友共磨切”则是说此“友人”时时陪伴读书讨论,对自己大有裨益;“回首同游笑语连”“挥塵何倜傥,雄谈无比论”,则显然是说此人健谈了。

正是此人的高才,才让弘晓心底愉悦、信服,才有如此思念。此人高才,在《明善堂全集·文集》中还有两篇短文或可以做为佐证:

初夏招友人书

浓春睕晚,修景暄炎。东阁迎宾,恰喜青梅如豆,西园作赋,正当红药翻阶。秋千乍歇于林亭,舶趠初回于江浦。故知时届清和,序颁孟夏。思惟足下,倚马高才,凌云健笔。冲怀养素,情同茂叔之和光。放旷邱园,迹类仲生之乐志。惟我文惭刻鹄,字类涂鸦。每藉良朋,欣逢嘉会。莺啼绿树,依然俗耳针砭。蛤吠荒池,未尝诗肠鼓吹。疏疏帘影,袅袅茶烟。敬启鱼笺,试瞻鹤驾。

又与友人书

麦浪翻风,梅雨霑候,縠纹新涨,人添濠濮之思。绿黛迎峦,句发谢公之兴。鱼吹蘋迹以东西,燕啄芹泥而上下。时当城南十里,冀北千花。敬思足下,翠懚骈阗,金鞍照耀,梨园小部,无非皓齿明眸,谢墅东山,尽是酒旗歌扇。顾余才非作述,誉乏名流,一榻茶烟,半窗竹影,草元寂寂,门无问字之宾,蝶梦蘧蘧,语少惠施之辩。侧闻佳兴,未接后尘。愿睹鸿篇,敢伸葵愫。(笔者注:可与探春花笺对看)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李星武绘《探春起社》

这两篇短文位于《明善堂全集·文集》卷四(乾隆四十二年刊刻本)。《明善堂全集·文集》以题材编撰,卷一为赋,卷二为记,卷三为序跋,卷四为书、赞、颂、铭、说。前三卷以时间为序编排,卷四的题材较多,但这两篇短文为卷四首文,说明时间较早,此其一。

其二,通过仔细考察,从《明善堂诗集》当中仅有乾隆四年(1739)时期才有对“友人”无比思念和赞美,可以判断这两篇短文的“友人”极有可能便是乾隆四年(1739)弘晓思念的“友人”。

那么,分析此两文,可知弘晓对此“友人”的才能是极为推崇的。如“思惟足下,倚马高才,凌云健笔。冲怀养素,情同茂叔之和光。放旷邱园,迹类仲生之乐志。”“敬思足下,翠懚骈阗,金鞍照耀,梨园小部,无非皓齿明眸,谢墅东山,尽是酒旗歌扇。”把“友人”比作周敦颐、谢灵运了。

弘晓有如此高的评价,此“友人”可谓是旷世奇才,也可对应乾隆四年弘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般的思念。从短文透露出另一个重要信息,此“友人”似乎在创作一篇鸿篇巨著(愿睹鸿篇),这就涉及到了本节的主题。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怡亲王胤祥书法

从上文的分析,弘晓此“友人”除了弘晓强烈思念、隐秘和高才三个特征之外,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和《红楼梦》疑似相关。

首先,在上表的诗中,《梦中得句并序》有疑似的涉红诗句。如“燕来燕去终无定,花落花开自有期”很容易使人想起林黛玉的《葬花词》:“花谢花飞飞花满天”“梁间燕子太无情”;又如“碌碌风尘成底事”可能与第一回“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的语句和第二十七回《葬花词》的“怪奴底事倍伤神”相关;再有“一醒迷途已觉迟”或是受到第二回“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对联的启发。且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再刊时此三点疑似之处都作了改动处理,掩盖意图明显。

其次,在短文中,也有“句发谢公之兴”、“鱼吹蘋迹”之说,二者出现于上下句,也可能与《红楼梦》有关,因为此二者并提始于《红楼梦》:谢公之兴,当然是“咏絮才”,即为黛玉;鱼吹蘋迹,便是“游鱼唼喋”,即指宝钗。

再有,从“夜坐讲习吟咏”“诗书时讨论”“益友共磨切”“梦与友人谈及世情”等语句,可知弘晓与之极为亲炙,结合弘晓早年除了亲人师尊没有其它朋友,且乾隆五年(1740)的《明善堂诗集》序中自言“十岁以后,偶与左右谈及吟咏,余因私自学,为林师闻而指示焉”,笔者判断,此“友人”很可能就是弘晓所言的陪伴其吟咏的“左右”。因为: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怡王府旧藏《易会》

一,从感情上来说,只有陪伴、影响了他的成长,弘晓才有可能有这么大的思念;

二,从实例上来说,弘晓“私自学”吟咏,确确实实有例子,那就是雍正末年三首疑似涉红诗——《先得月》《四知堂》《雨声》。那么,弘晓的此神秘的“友人”是谁,不就显露端倪了吗?

弘晓的强烈思念,几个月以后得到满足。乾隆五年(1740)有三首诗(乾隆十四年刊刻本)有明显的反映:

春日同友人游园漫题

班荆同席地,及此园中乐。

万物能静观,随在可领略。

对花不知赏,对酒不知酌。

虚负此令辰,毋乃自束缚。

伯牙遇子期,知音定何苦。

有水自清涟,有山更寥廓。

渐近桃李芳,迎人自灼灼。

鸟鸣听愈幽,夕阳看未落。

情话共欣然,相期有后约。

初夏舟行

夹岸桃花红雨残,

春风三月任游观。

扁舟一棹垂杨外,

飞絮飘来又作团。

同友人舟中玩月小饮

两部哇鸣夜静时,

烟笼绿柳映清池。

欣携知己同看月,

正可谈心共咏诗。

夹岸花香兰桨渡,

一宵春景柝声迟。

爱间不觉忘尘虑,

适兴还倾酒数卮。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己卯本《红楼梦》第一回

如何判断此三诗的“友人”就是乾隆四年弘晓忆友的“友人”呢?

一,从内容上看,有“对花不知赏,对酒不知酌”“伯牙遇子期,知音定何苦”“情话共欣然,相期有后约”“欣携知己同看月,正可谈心共咏诗”,如此兴奋欣然,正是乾隆四年(1739)思念的感情释放。

二,从心理分析上看,始于乾隆四年(1739)因对“友人”强烈的思念而造成整整一年的情绪低落(二者必有联系),至乾隆五年(1740)与“友人”相见后低落情绪一扫而光,换来的是情绪舒畅高亢;再结合乾隆四年(1739)冬正是“弘晳”案审理时期,林沈二师在弘晓心里的缺位(此年夏天仅有一首无关疼痒涉及林沈二师的诗),此二者充分说明乾隆四年(1739)思念的“友人”与乾隆五年(1740)相见的“友人”,无论是弘晓心理变化上的时间相承性,还是无可比拟的心里地位崇高性,都是相合的,显然为一人。

三,仍然与《红楼梦》疑似相关,如《初夏舟行》(因此诗后一首便是《同友人舟中玩月小饮》一诗,两诗意境、心情相同,很可能是同时所作)的“飞絮飘来又作团”与黛玉《唐多令·柳絮》“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非常相似。

四,“一宵春景柝声迟”与《冬夜见梅影忆旧有序》的“柝声盈耳”相呼应。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甲戌本《红楼梦》凡例

五,乾隆五年(1740)、六年(1741)的诗作非常地少,与前后年份诗作非常的多相比很不正常,很可能与此“友人”相关:因为弘晓在此两年正在欣赏此“友人”带来的《红楼梦》文稿,所以时间少作诗本来不多,或者是因为有多作但为了掩饰(因为涉及《红楼梦》)而删除了大部分诗作。

六,恰好如同为了证明一般,几个月后的乾隆六年(1741)及后面的几年,弘晓的疑似涉红诗又频繁地出现,所涉内容比乾隆四年(1739)以前的疑似涉红诗更为精彩,还有后回。如作于乾隆六年(1741)的《冰玉山庄对雨》,作于乾隆八年(1743)的《白牡丹》《香闺四声诗·卖花声》《香闺四声诗·唤茶声》(前文有析,此不再赘述)。这四例诗作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再刊时都有改动,几乎都是对这些疑似《红楼梦》相关的句子作改动,其试图淡化使人联想《红楼梦》的掩饰意图十分明显。

总之,这位弘晓的特殊的“友人”与弘晓极为亲密,曾经作为弘晓少年学习时期的“左右”(即侍从),陪伴了弘晓的成长,尤其对弘晓的诗文写作有过极大的影响,二人表现为亦主仆亦师友的特殊关系。这位“友人”又极为神秘,同时极富才华,还有正在创作某种鸿篇巨著,每次在弘晓诗作中的出现,似乎都与《红楼梦》相关联。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曹雪芹纪念馆

那么,这位弘晓特殊“友人”的身份似乎不言自明了——很有可能就是伟大小说《红楼梦》的作者啊!或许,从现有史料——雍正二年(1724)“况王子甚疼怜你,所以朕将你交于王子”的圣谕[]开始,曹家便与怡亲王府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富有才华的曹家人作为怡王府小怡亲王的侍从(实际上部分充当了家庭教师的职能)完全有可能。

至于此“友人”还有一种可能性即为《红楼梦》的批点者如脂砚斋等人,是完全可以排除的。因为,一,时间如此之早,在《红楼梦》创作初期甚至仅有构思时期批点者如何得知创作具体细节;二,天才难以同时同地存在,脂砚斋等评批者难堪弘晓奇高的崇拜和赞誉。

四、结论

把发现的《明善堂诗集》中疑似《红楼梦》作者的特殊“友人”具体特点,与前面所做假设分析出《红楼梦》作者的特征再作比验,发现二者相合堪美:都很神秘,都与弘晓有亲密关系,都对弘晓有重大的影响,都与《红楼梦》疑似相关,年龄都较弘晓年长(从弘晓十七八岁时对此“友人”极度的依赖、崇拜来看,“友人”显然比弘晓年长)。两厢验证,不得不说,不仅先前的假设的确信性更进一步,而且证明基于这种假设而做的探寻和分析很有价值!

那么,结论是:一,弘晓从青少年时期起便与《红楼梦》作者存在特殊的关系,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值得高度关注;二,《红楼梦》作者很可能做过弘晓青少年时期的侍从,与弘晓表现出亦主仆亦师友的亲密关系。

刘晓江:弘晓早期疑似涉红诗与特殊的“友人”

钱松嵒绘曹雪芹故居

最后,至于此作者的真实姓名,由于弘晓出于某种原因有意掩饰,显然在《明善堂诗集》中是找不到的。但其旷世的文才,又使得弘晓不经意间仍然透露出一定的信息:

《雪中待友》诗中的“雪”“霑”,《又与友人书》一文中的“霑”“芹”,乾隆四年(1739)多首忆友、涉友诗作“白云”“凤城”指示的此时此人前往东北辽宁的方向(目前大多数学者认为作者祖籍在辽宁;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弘晓以籍贯代指“友人”),等等,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

笔者不禁遐想,《红楼梦》作者与曹雪芹完美地划上等号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因为有一重要的线索或许已经找到:一是细致研读《明善堂诗集》,一定还会找到更多的线索;二是顺着弘晓的关系网,一路摸瓜,也必然会找到确确实实、真名真姓的证据。到那时,关于《红楼梦》作者说光怪陆离的现象,也将九九归一,划上争议的句号,进而开启《红楼梦》作者具体详细研究的新天地。

注释:

吴恩裕、冯其庸《己卯本石头记散失部分的发现及其意义》, 《光明日报》1975年3月24日。

沈治钧《怡亲王弘晓与红楼梦》,《红楼梦学刊》2005年第2辑。

刘伟、傅亚东《从〈明善堂诗集〉看弘晓与〈红楼梦〉之关系》, 《明清小说研究》2020第4辑。

雍正二年朱批《江宁织造曹頫请安折》,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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