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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澤垚丨瑞虎迎春 考古學者與您一起追尋虎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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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虎文化源遠流長

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的虎文化曆史悠久,虎為百獸之王,威風凜凜,虎虎生風。在考古研究中,學界發現了不少有關虎的足迹。請簡要介紹一下考古發現中的虎文化遺存。

袁靖:相比數百處考古遺址均出土動物遺存,迄今為止我們發現老虎骨骼的遺址不多,主要分布在吉林、遼甯、甘肅、陝西、河南、北京、山東、安徽、重慶、湖北、上海、浙江、廣西、廣東、福建等地,共計36處。這些遺址的年代主要集中在新石器時代,少數遺址為夏商周時期、最晚至漢代。考古遺址中發現的老虎骨骼基本上都是破碎的,主要有頭骨、上颌骨、下颌骨、牙齒、肩胛骨、前肢的肱骨、桡骨、後肢的胫骨及趾骨等,我們把36個遺址出土的老虎骨骼全部收集到一起,還不能拼出一副完整的老虎骨架,尤其是缺少肢骨,這可能與老虎在當時是一種少見的動物有關,加之老虎異常兇猛,被古人捕獲的執行個體極少。

李新偉:中國最早的虎圖像,或可以追溯到距今7000多年的高廟文化。高廟文化有精美的白陶,上面有複雜的圖像。其中最多的圖像元素是着意表現四顆獠牙的長方形或橢圓形闊口,可能表現的就是虎的口部。中國史前藝術中,最常被刻畫的、有獠牙動物,有豬和虎。我們認為,高廟的獠牙闊口表現的是虎,因為,口内發現了四顆獠牙,更可能是虎。高廟文化之後,距今5000多年,虎的形象比較多了。

呂鵬:已知最早的貓科動物為距今3000萬年前的原貓和距今2000萬年前的假貓,我們所知的大多數貓科類群主要出現在過去的1000萬年間。虎是豹屬家族的一員,和雪豹親緣關系最近,它們是由200多萬年前的共同祖先分化而來的。最古老的虎化石為古中華虎,出自中國和爪哇島,距今大約200萬年。

虎僅分布于亞洲,它可以生活在熱帶、亞熱帶和溫帶的森林以及與之相連的植被茂密的地帶,此外,虎處于食物鍊的頂端,在自然環境當中的數量極少。根據曆史文獻記載,虎在中國的分布極廣,曆史上至少在20多個省級行政區發現過虎。動物考古學特别關注考古遺址當中出土的虎的遺存,據統計,虎的遺存在中國從南到北的考古遺址中也多有發現,計有30餘處,這與考古遺址中出土虎遺存分布較廣、數量較少的狀況可互相印證。

韓鼎:關于虎的起源問題,學界雖有争論,但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虎最早出現于大陸境内。文榕生通過對大陸27個省級行政區105處遺址129個地點出土的更新世——全新世虎遺存的梳理,提出:虎于更新世早期起源于黃河中遊,後向四外擴散。曆史時期,各種文獻和考古資料中虎的材料更加豐富。如此豐富的虎遺存,使得虎深深融入了中國文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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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代·伏鳥雙尾青銅虎

中華先民留存了豐厚的虎文化遺産

中國社會科學網:在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中,動物文化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在人類漫長的發展曆程中,中華先民對虎産生了敬畏、崇敬、膜拜等錯綜複雜的情感,并為後人留存下了諸多與虎相關的曆史文化遺産,請簡要梳理一下現存的典型虎文物有哪些?

袁靖:與虎相關的文物有不少。比如,陝西省神木縣石峁遺址發現的典型器物當為石雕。石雕題材中比較多見的母題除了人面與神面像之外,特别引人注目的就是虎形。

在石峁遺址所屬的龍山時代結束後,進入青銅時代,與虎相關的青銅器很有特色。如收藏在法國池努奇博物館的商代的青銅虎卣,造型獨特。卣口為圓形,以一頭站立的鹿作為蓋鈕,提梁兩端分别裝飾有相同的小型虎首,虎卣主體表現的虎為虎耳豎起,虎眼圓睜,虎口大張,虎前爪抱緊一人,那人雙手高攀虎肩,面無恐懼表情,雙腿半蹲,雙足踏于虎足上,虎的後兩足和虎尾構成三個支點,支撐整個器體。

到了春秋戰國時期,青銅器器形與紋飾呈現出明顯的地域性風格,蟠螭紋出現并風行,素面銅器流行嵌錯金、銀等工藝裝飾。錯金銀虎噬鹿屏風座出土于河北省平山縣三汲鄉中山王墓,屬于戰國時期,現為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收藏。該屏風座以虎為主體,虎四肢匍匐,雙目圓睜,兩耳直豎,虎口咬住一隻柔弱的小鹿,虎爪抓住小鹿的脖子。小鹿在虎口中拼命掙紮,短尾用力上翹。虎、鹿皮毛斑紋均用金銀鑲錯而成。虎的項部和臀部各立一個長方形銎。銎兩側同飾山羊頭面,羊口即為銎口,安上屏風恰成曲尺形。

漢代以後青銅制作的典型虎形器物當屬清代圓明園十二獸首銅像中的虎首,雙耳豎起,雙目圓睜,鼻孔明顯,嘴巴張開,露出獠牙。除青銅器的虎形之外,玉石制成的虎形也有自己的特色。

李新偉:高廟文化之後,距今5000多年,虎的形象比較多。淩家灘遺址出土1件玉璜,兩端是寫實的半身虎,有形象的虎頭,嘴裡四顆獠牙,前腿彎曲。内蒙古赤峰博物館收藏1件寫實的玉虎,是紅山文化時期的。距今5300年左右的良渚文化,最進階别的玉琮和玉钺上,有“神人獸面紋”。獸面有大圓眼睛,蒜頭鼻子,四獠牙闊口。在我看來,表現的也是虎的形象,而且是天極之神的代表。

良渚文化衰落之後,中國史前時代進入龍山時期,時間是距今4300到3800年。良渚宗教觀念廣泛傳播,影響深遠。江漢地區的肖家屋脊文化中,出現大量玉器,其中很多是寫實的虎,有側面全身形象,也有虎頭。

到距今3800年左右,二裡頭文化出現,被認為是代表我們的第一個王朝夏代晚期的文化。二裡頭著名的鑲嵌綠松石牌飾上,有獸面形象,有推測認為是虎頭,我認同這樣的觀點。虎的形象,在商代及其後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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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青銅雙虎鈕錞于

呂鵬:虎的動物和文化遺存能夠反映中華先民對人與自然、家養和野生動物之間關系的行為和思想,寄托了他們的精神訴求和藝術追求。距今一萬年以來,中華先民先後馴化和飼養了狗、豬、黃牛、綿羊、馬和雞等“六畜”,随着畜牧業的發展,至少從仰韶文化中晚期開始,中國古代先民已經對家養和野生的界限分得非常清楚,有了“我”與“非我”之分,“我”之所有包括家養動物,而“非我”族類,主要是包括虎在内的各種野生動物,甚至是被征服者。

安徽含山淩家灘遺址(距今5600—5300年,淩家灘文化)出土動物遺存不多,但有虎骨遺存出土,應為狩獵所得。此外,該遺址還出土有玉雙虎首璜和玉虎首璜,其中玉雙虎首璜出土于1987年淩家灘發掘的8号墓葬,玉呈灰白色,器扁圓弧形,璜的兩端各浮雕虎首,用陰線浮雕刻出眼鼻嘴耳腦門上的皺紋及向前奔的前爪,璜上陰刻花紋表現虎的花斑,造型獨特,似猛虎上山。基于該遺址動物考古和動物形象進行研究,我認為用珍貴的玉料雕琢動物形象,無論從材質還是從形象上都展現出史前先民的精神訴求,動物形象首先是淩家灘史前先民所熟知的野生動物,他們從中揀選出代表天空(鳥和鷹)、大地(豬、虎、兔)和地下(龜)的動物作為形象來源,進而将其神化為龍和鳳的形象,進而實作動物形象的升華,進一步寄托了他們的精神訴求。

商代晚期的先民對虎有了更為深入的了解。1936年出版的《安陽殷墟之哺乳動物群》中記錄有河南安陽殷墟遺址出土虎的頭骨和下颌骨,德日進和楊鐘健将其定為“野而土著之動物”(即本土的野生動物)。甲骨文中的“虎”為象形文字,識别特征明顯:虎口大張,上下颌有凸起的獠牙,甚至在虎的身上繪有條紋,細緻刻畫出帶爪的足部和卷曲的長尾,從其字形就能看出商代晚期先民對虎是非常熟悉的。老虎體大兇猛,在隻有弓弩的時代,一般隻有組成龐大的狩獵隊伍才能将其捕獲。殷墟蔔辭當中記錄的獵虎陣勢很大、但所獲甚少。如在一次田獵中,商王的隊伍狩獵到了40頭鹿、164隻狼、159隻麋鹿等,而虎卻隻有1隻(《甲骨文合集》10198賓組)。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收藏的甲骨中記錄了一次成功的獵虎行動,他們在獻祭活動中獻上了虎的肱骨,并加以雕刻和鑲嵌,以凸顯其珍貴。虎因難得而珍貴,因兇猛而引發人類敬畏,是殷墟遺址中最為常見和使用較多的動物形象。

韓鼎:在此特别梳理虎文物中的一個重要類型:商周時期的“人虎”主題。學界對“人虎”主題有着較多的讨論,整體可分為“虎食人”“人用虎”兩類觀點。關于“虎”的性質(功能)有族徽、圖騰、祖先、辟邪、死亡之途、虎方等看法;關于“人”,有人牲、巫觋、獵人等看法。然而,既有研究存在一個問題:沒有重視“人虎相伴”與“半人半虎”類型間的聯系。“半人半虎”類型的共同特征是:虎頭替換了人頭,形成“虎首人身”的形象。在《早期“人蛇”主題研究》中我曾談到,“人首蛇身”形象源于巫觋雙腿盤蛇,并推測:“人獸相伴”主題中人體被獸所“覆寫”的部分會為動物所替換,形成“半人半獸”的形象。“人虎”主題中的“人首進虎口”演變為“虎首人身”再次證明了這一推測。“人首進虎口”表現了巫觋身披虎皮作法的情形,“在商代,動物充當巫觋的助手,協助巫觋溝通天地”(張光直)。虎口很可能如艾蘭所言“象征生死之途”,是以人首進入虎口,代表了巫觋通過進入“另一個世界”以達到溝通人神祖先的目的。“虎首人身”是對“人虎相伴”類型的抽象化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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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虎紋圓形金牌飾

虎文化遺存揭示中華先民對虎的特殊情感

中國社會科學網:這些虎文化遺存和虎文物折射出中華先民對于虎文化的哪些特殊認知?

袁靖:通過對虎文化遺存的發掘、研究,不難發現中華先民對于虎的特殊情感,虎作為兇猛的野獸給人類的生存帶來威脅,但虎自身攜帶的勇武之氣又确實為中華先民敬仰,希望将虎的神威以某種特殊的形式附着在人的身體之上,進而産生巨大的威力。剛才提到的石峁遺址中,在一塊石條的中心雕刻出一個背頭短發、發梢微微翹起、大眼、大鼻、大臉龐的人面,人面左右對稱的雕刻出兩隻形狀完全相同的老虎,老虎為垂首,虎口大張,露出上下獠牙,四肢俯卧,尾巴卷起,虎身及虎尾都雕刻有花紋。如此生動的雕刻應該是古人對老虎的活動進行仔細觀察,留下深刻印象之後,再用藝術的手法将老虎的特征形象地再現出來。老虎是會吃人的,可以想象到距今4000多年前的古人,在與老虎相遇時,冒着生命危險,仔細觀察,然後認真構思,對稱設計,精心雕刻,最後将典型的老虎形象留在石頭上永存,我認為那位或那些雕刻者無愧于那個時代偉大藝術家的稱号。再如收藏在法國池努奇博物館的商代的青銅虎卣,造型獨特。因為人頭位于虎口内,此卣曾被稱之為“虎食人”卣,但是張光直不贊成這個虎卣的圖案是虎食人的判斷。他認為,虎卣大張的虎嘴并沒有咀嚼吞食的舉動,這是人借助虎的力量溝通天地,具有宗教意義。

呂鵬:關于這個問題我主要想談兩點。第一,“虎有傷人意”,是以,中華先民對虎充滿了敬畏甚至是畏懼,而虎又是勇敢和力量的象征,先民試圖通過虎來獲得神奇而勇猛的力量。著名的虎食人卣(共2件,現藏于日本泉屋博物館和法國池努奇博物館)對虎的血盆大口、尖齒利爪進行了非常寫實的描述,觀之森然。但也有學者認為,虎口之人當為披着虎皮的人,其現實來源當為人披虎皮狩獵或是儀式性活動中的舞蹈和作法。虎将、虎贲、虎符等更是軍事領域對虎的推崇。第二,面對虎患橫行,如能“不戰而屈‘虎’之兵”,實在是最高明的做法。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的“景宗伏虎玉擺件”,用原有的玉皮顔色呈現老虎斑斓的毛色。描繪了遼景宗降服老虎的情形:景宗戴冠,穿着窄袖長袍,安坐石洞旁,“不發威”的老虎服服帖帖地伏卧在景宗身旁,從一個側面展現了人力量的偉大。

韓鼎:通過陰山岩畫和鄂爾多斯青銅器可以看到:北方遊牧民族所刻畫的虎往往以捕食者的形象出現,張大口、露獠牙,或撕咬、或撲殺,部分還叼着鹿、羊等獵物。捕獵,也是遊牧民族重要的生存技能,在弱肉強食的自然環境中,虎所展現的強壯、勇猛正是一個優秀獵手所需要的特質。是以,在草原藝術中充分展示了對百獸之王的崇尚。另一方面,當岩畫中有人有虎,虎則占據畫面絕大部分空間,所占比例也反映了遊牧民族對虎的推崇。

通過甲骨文,可探讨商代中原農耕民族對虎的認識:甲骨文“虎”字()特征為:虎口大張、尾上揚,身體多有條紋(部分則簡化:)。單育辰指出:“虎”在蔔辭中除做動物、人名、方國名、神靈名外,還會造成災害。與之相關的字,如虎抓人欲噬的“虐”字(《合》17192),亦為災害意。面對虎的威脅,中原初民采取了如下舉措:(《合》30998),“”執器驅虎;(《合》10206),“”以戈搏虎;(《合》20710),“”以網捕虎。

我們看到了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先民由于生活模式的差異,對虎的不同認識:前者崇尚虎的兇猛;後者在世俗生活中與虎作鬥争,在宗教儀式中則借助虎的象征性溝通人神祖先(“人虎”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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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錯金杜虎符

虎文化研究助力中華文明探源

中國社會科學網:虎文化的探讨對于推進中華文明整體研究有何作用?

袁靖:在考古發掘中發現的與老虎相關的人工遺迹中,最著名的當屬河南省濮陽縣西水坡遺址的蚌塑龍虎圖案。西水坡遺址屬于新石器時代。在這個遺址距今6500至6300年的第二期文化遺存中,發現3組跟龍虎相關的蚌塑圖案。如45号墓的墓主人為壯年男性,身長1.84米,頭朝南,仰身直肢,墓主人東西兩側,各有蚌殼擺塑的一龍一虎。其中的老虎圖案位于人骨架左側,頭朝北,背朝東,身長1.39米,虎頭微低,眼睛圓睜,張口露齒,四肢呈行走狀,尾巴下垂。在45号墓正南20米處,還發現一組蚌塑龍虎連體圖。虎頭朝北,背向東,虎尾與龍的上半身相連,虎背上有一跟鹿相似的動物。在蚌塑龍虎連體圖正南25米處又發現一組蚌塑人騎龍和奔虎圖案。其中,虎頭朝西,背向南,仰首翹尾,四肢微屈,呈奔跑狀。依據6000多年前的古人在45号墓葬中用蚌殼擺出龍虎圖案(在整個墓地近百座墓葬中僅此一例),可以推測墓主人的地位非同一般。

1985年出土于湖南省邵陽市邵東縣毛和電鄉民安村的四虎飾銅镈則有另外一番含義。這個屬于西周時期的镈鐘的鐘體較大,剖面呈橢圓形,口部平直,頂上設鈕。鐘體前後有突起的鳥紋為棱脊,兩側各置雙虎,虎首向下,四肢略蜷曲,尾巴卷起。镈是王和貴族在舉行宴飨或祭祀活動時,與編鐘、編磬一起使用的。中國古代自西周時期開始制禮作樂,《禮記·樂記》記載:“樂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統同,禮辨異。禮樂之說,管乎人情矣。”孔穎達疏:“樂主和同,則遠近皆合;禮主恭敬,則貴賤有序。”音樂自古以來就有表現人們的思想感情和生活情态的作用,可以調動人的情緒,激發人的共鳴。遙想3000多年前貴族的宴飨或祭祀活動上,古人可能多次打擊過這件裝飾虎紋的樂器,這件樂器既表現過氣氛的歡愉,也渲染過場面的肅穆,讓大家在那樣的氛圍下,心悅誠服地接受莊嚴的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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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博物館玉虎

李新偉:史前時期虎形象的發展演化的研究,對于了解中國史前宗教觀念,對于了解宗教在中華文明起源和早期國家形成中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紅山文化中,有一種勾雲形器,中間部分也是獠牙獸面,應該也是虎的形象。兩側部分,像豬頭,代表北鬥,與淩家灘的玉鷹具有同樣的内涵。兩個文化的社會上層應該有直接的交流,才能共享如此相似的宇宙觀和宗教觀。

良渚文化玉琮和玉钺上有“神人獸面紋”,獸面有大圓眼睛,蒜頭鼻子,四獠牙闊口。應該表現的也是虎的形象,而且也是天極之神的代表。神人帶着羽毛冠,雙臂作翅膀的形狀,腳變成了鳥爪,是人鳥合體的形象。我推測,神人獸面紋表現的是,良渚王者,也是最有法力的神巫,可以變成神鳥,協助虎代表的天極之神,維護宇宙的運轉,保證風調雨順。這樣的宗教觀念,直接繼承自淩家灘和紅山文化。

遠在黃土高原深處的石峁文化,有石雕的虎的形象。虎在這個時候,應該還是天極之神的象征。一些地區的玉器上,還刻畫着虎的前面有一顆人頭的圖像。人頭有勾發,是鳥形人的典型特征。表現的是良渚文化就有的人鳥互通,協助天極之神的主題。

西周之後,中華文明經曆了一個“人文化”的轉變,虎的宗教意義可能發生了改變,但虎一直是神聖威武的象征,虎的形象也一直流行于各個時代的藝術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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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代·黃釉黑彩題詩虎枕

韓鼎:虎文化對認知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主要有四個方面的作用。第一,通過對虎遺存分布的研究、虎文物的梳理,可推進對曆史上該地區生态環境、社會生活模式的認識。第二,從曆時性來看,通過器物紋飾所表現的人虎關系的變化,可看到對虎認識的變化,更深一層反映的是先民宗教觀的變遷。第三,從共時性來看,通過“人虎”主題這一特殊紋飾的分布(河南、安徽、湖南、四川)可看到商代區域文化間的互動,而“人虎”主題反映的是巫觋披虎皮作法的情形,這種“巫儀”的傳播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區域文化對商王朝信仰和儀式的認同,由此可管窺中華文明早期在意識形态領域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過程。第四,通過甲骨文中“虎”及相關字意,刻畫了農耕民族面對猛獸時的鬥争與反抗,反映了中華民族不屈不撓、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呂鵬:人類與動物共享地球這顆藍色星球,二者之間的關系錯綜複雜并伴随時間而發生變化,人類對虎的心理變遷和行為轉變有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在馴化産生之前,人類與野生動物之間各有領地,人類可以通過狩獵和漁撈方式擷取野生動物資源,而人類亦不免為野生動物所傷或成為它們的口中食,人類與動物之間是一種微妙的共處制衡關系。随着馴化以至于畜牧方式的出現,人類首先打破了與野生動物共處的“協定”,處處以征服者的姿态對待“非我族類”。少數野生動物完成了向家養動物的轉化,人類與家養動物之間“締結”了新的“盟約”:互利共生,其結果是家養動物種群數量與人類人口數量都有增長,人類控制了家養動物資源。那些遵從于自然規律、不願意遵從人類所建構社會秩序而留守荒野的野生動物,即使兇猛如虎,也不免面臨種群縮減、甚至滅絕的境地。随着人類的擴張,人類或可在荒野中建立保護區對野生動物種群施以保護;而在人類領地範圍之内,人類通過建立動物園等方式對其進行庇護,野生動物中的一部分個體也“嘗試”(被迫)通過自我馴化的方式融入其中。滄海桑田,荒野難尋,野獸遁迹,人類同樣面對危及生存的嚴峻的環境問題挑戰,保護生物多樣性、共同建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命共同體,才是人類對未來應有的莊嚴承諾和行動指南!

圖文轉自:中國社會科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