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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新生/管燕草:講好勞工故事,也是海派文學創作傳統

管新生/管燕草:講好勞工故事,也是海派文學創作傳統

1949年10月,管新生在上海出生。1968年,他國中畢業配置設定進上海鋁材廠。2021年,三卷本《百年海上》出版,是他作為“勞工小說家”的“總結陳詞”。

小說100萬字,從1921年寫到2021年,武家幾代人的勞工生涯,躍然紙上。個人、家族命運的背後,是上海百年近現代化的風雲激蕩,是上海勞工運動的潮起潮湧,是上海産業轉型的痛與重生。

成為勞工,描寫勞工,管新生用上了自己的一輩子。接續他的,是女兒管燕草,《百年海上》的另一位作者。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擁有藝術碩士學位的管燕草,沒有做過一天勞工,但,工廠曾是她生活的環境,關乎成長,關乎她對世界的認識。

“缺失勞工命運的海派文化是不完整的。”父女倆想用這部作品,為自己的這句話作注。

從“勞工”到“百年海上”

當時不改是為了突出“勞工”這一主體,現在改為“百年海上”,則是為了突出上海的百年滄桑、中國共産黨人的百年奮鬥、中國勞工的百年發展。重點在“百年”這一時間跨度上

上書房:兩位管老師曾耗費10年心血,寫就《勞工》三卷本,于2013年出版。時隔8年,武家三代的故事再次以《百年海上》為題出版。從《勞工》到《百年海上》,做了哪些修改?

管燕草:我先來回答,因為我寫的是第一卷。第一卷增加了一種目前尚無法界定的文體,是一種全新的探索,姑且稱之為連結吧。

為修改小說,我不斷查閱資料,發現了很多原來不太了解的東西。比如,我在小說裡寫勞工下班後去咖啡館喝咖啡。不要以為咖啡隻屬于“小資”,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勞工,尤其是電車勞工,是經常喝咖啡的,提籃橋附近就有一家勞工咖啡館。我在連結裡不僅介紹了這一情況,還趁機捋了捋咖啡傳入上海的曆史。複旦大學陳思和教授讀了之後說這種形式很好。

類似這樣的連結共計36條,它們幫助讀者了解上海的百年曆史和城市特色,使得中國共産黨黨史、中國勞工運動史的脈絡更為清晰。

上書房:連結是放在文中還是單獨列出?會不會影響閱讀?

管新生:放在卷末單獨列出。按我原來的設想,是放在文中的,可以制造德國戲劇革新家布萊希特所謂的“間離效果”———時不時地從小說中跳脫出來,去了解一些知識性的東西。這很像現代人在網絡上浏覽,遇到感興趣的内容,可以點進去看。

我們不僅希望讀者讀到一部反映上海勞工百年曆史的小說,也希望讀者能更好地了解上海這座城市。

管新生/管燕草:講好勞工故事,也是海派文學創作傳統

正在打卡的勞工(資料照片)

上書房:你們交給讀者一把鑰匙,但打開還是不打開,主動權在讀者。另外還有什麼修改嗎?

管新生:小說覆寫的年代也有變化。原先第一卷是從1906年寫到1930年,現在改為從1921年到1930年,重點是1921年,那是中國共産黨誕生的年份。

第二卷的寫作難度高,修改也比較多。第二卷主要講在日本侵略者嚴密的監管之下,勞工如何與之周旋、與之鬥争。修改時增加了暗戰的回合和緊張度。

第三卷的改動更大,牽涉主題的變更———原來單一描寫上海勞工的發展史,現在側重展現中國共産黨的百年曆史。為此,增添了一些情節。如武大武創作的話劇改成了建黨百年獻禮作品;如黃浦濱江是如何從“工業鏽帶”變為“生活秀帶”的;融入了上海建黨的一些标志性建築……甚至還有來自抗擊新冠疫情的最新“戰”況。

《百年海上》是我們在深入研究中國共産主義運動史、中國勞工運動史、上海城市發展史的基礎上創作的長篇小說。這部小說,以曆史大事件的編年史為經線,以大時代中的小人物為緯線,讴歌建黨初期中國共産黨人的初心閃亮,贊美解放全中國、建設新中國時期共産黨人的豐功偉績,抒發改革開放新時期中國勞工驚天地泣鬼神的豪情壯志,把時代的宏大叙事,投射于一個勞工家庭的家族史之中,從勞工的視角,展示黨上司人民進行革命、建設、改革的光輝曆程和取得的光輝成就。

通過講好中國勞工和中國共産黨的故事,通過傳播勞工階級的聲音,我們重溫奮鬥曆史,回答時代課題,引導讀者思考人生理想、家庭幸福與國家富強、民族複興的深度“連結”。

上書房:《勞工》出版時,管新生老師曾表示小說名《勞工》是無可替代的,為什麼現在改成《百年海上》?

管新生:《勞工》的标題是我們在創作之初就定下的,文學評論家王紀人在為小說寫序的時候問我,“勞工”兩字不“抓”人,沒有賣點,要不要改一個?我回答“不改”。當時不改是為了突出“勞工”這一主體,現在改為“百年海上”,則是為了突出上海的百年滄桑、中國共産黨人的百年奮鬥、中國勞工的百年發展。重點在“百年”這一時間跨度上。《百年海上》的新書名比原書名更貼切、更聚焦。

一個隻會發生在上海的故事

上海的百年曆史正是産業勞工崛起、壯大的曆史。如何從這段曆史中汲取智慧和力量,進而發揚中國共産黨的優良傳統,發揚上海産業勞工的優良傳統,是一道時代思考題

上書房:《百年海上》共三卷,分别以“天之光”“地之光”“人之光”為題。可以具體解釋一下“天”“地”“人”以及“光”的含義嗎?

管新生/管燕草:講好勞工故事,也是海派文學創作傳統

《百年海上》

管新生 管燕草 著

中國勞工出版社

管新生:天、地、人,構成了本部長篇小說的内在含義:中國勞工有着光榮的曆史,也背負了時代的壓力,始終在中國共産黨的上司下挺起胸膛,為國家發展和社會進步貢獻力量。

第一卷“天之光”(1921—1930)是一種“破曉之光”。本卷以蘇北農家子弟武家根來上海尋找生父為引子,講述了他先後當碼頭勞工、紗廠勞工、船舶機修廠技術勞工,陸續結識革命者、共産黨人、國民黨人、民族資本家、幫會人物的曲折經曆。在中西方文化交彙、魚龍混雜的上海灘,他從一個混沌的農村青年,逐漸覺醒、覺悟,成長為為共産主義理想沖鋒陷陣的勞工階級先鋒分子。

第二卷“地之光”(1931—1949)是“熱血之光”。本卷通過講述武伯平這個把生命緊擰在工廠齒輪上永不停止轉動的普通勞工,在工廠平台上演繹的精彩命運,反映了自民國、抗戰至新中國成立前夕中國大工業的起伏沉浮,展現了黨和勞工階級發展壯大的壯闊畫卷。

第三卷“人之光”(1950—2021)呈現了“人性之光”。本卷通過講述新時代的工廠顯然已經不是原來意義上的工廠,勞工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勞工,在迎接建黨百年的日子裡,武氏家族幾代人前赴後繼,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沖鋒在前,即便面對在全世界張牙舞爪的新冠肺炎疫情,中國勞工的本色仍在新時代的洪流中泛着光芒。

上書房:《百年海上》回答了怎樣的時代命題?

管燕草:回答了為什麼是上海成為中國共産黨和中國第一代産業勞工誕生地的命題。上海的百年曆史正是産業勞工崛起、壯大的曆史。如何從這段曆史中汲取智慧和力量,進而發揚中國共産黨的優良傳統,發揚上海産業勞工的優良傳統,是一道時代思考題。

上書房:閱讀《百年海上》,給人強烈的印象:這是一個隻會發生在上海的故事。如何讓上海成為小說的主角而不是背景?

管新生:上海是一座英雄的城市,革命的城市。這是曆史的選擇。中共一大、二大、四大在上海召開,五卅運動、勞工三次武裝起義在上海發生……這些都注定了,上海在曆史的洪流中所處的位置。

上海有勞工,沈陽也有勞工,但是,隻有寫到這種程度———這個故事、這個人物,離開了上海這個特定環境就不可能存在,小說才是成功的。不隻是《百年海上》,我的很多中短篇小說裡,都有很多非常典型的上海勞工形象,因為我非常熟悉上海的曆史、上海的風土人情和上海的工廠環境,同時我也有編織上海故事的能力。

融在血液裡的人生印記

勞工們的生活是瞬息萬變、與時俱進的,尤其當你在工廠、班組之外,更進一步觀察、進入并深入到他們的個體家庭生活的時候,你完全可以從他們的身上,觸摸到時代的脈動

上書房:管新生老師緻力于勞工文學,被譽為“勞工小說家”。有人認為“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您曾在工廠工作40餘年,卻對勞工題材熱情不減,勞工和勞工文學為什麼這麼吸引您?

管新生:勞工生活、工廠中的房間生活打動我、感動我。我的處女作《競賽》就源于生活、脫胎于生活。

勞工、工廠、工業,既是波瀾壯闊的大江大河,又像一口深不可測的井,等待作家走近、親近和開掘。勞工們的生活是瞬息萬變、與時俱進的,尤其當你在工廠、班組之外,更進一步觀察、進入并深入到他們的個體家庭生活的時候,你完全可以從他們的身上,觸摸到時代的脈動。我一走進勞工中間,就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就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勞工、班組、工廠、機器……這些是融在我血液裡的人生印記。

誰說熟悉的地方沒有精彩的風景?借用羅丹的名言:世界上不缺少美,缺少的是發現美的眼睛。

上書房:管燕草老師曾出版《一個高三女生的日記》《偷窺男女的雙重自白》等青春文學和白領小說。是什麼使您從輕松明快的暢銷題材,轉向更具曆史感和沉重感的勞工題材?

管燕草:我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後就去了淮劇團,沒有做過勞工。但我身邊有很多勞工,最熟悉的勞工就是我爸爸。小時候,每到周末,我就去爸爸廠裡洗澡,也會到工廠中的房間裡去玩。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是很重要的。

長大以後,我自己搞創作,有很多次機會參加勞工尤其是下崗勞工的座談會,了解他們是如何面對工作變化、努力實作再就業的,其中有成功,也有失敗;也曾在勞工文化宮,看到勞工們讨論文學的熱氣騰騰的場面。我對勞工群體一直是熟悉的。

随着年齡的增長,我不再滿足于一直寫青春文學、都市生活,作家總是要成長的。正好爸爸要寫大部頭的勞工小說,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我就想幫爸爸實作這個夢想,同時也挑戰自己。

管新生/管燕草:講好勞工故事,也是海派文學創作傳統

影視劇中的勞工形象

上書房:《百年海上》用生動、傳奇的筆法,展現中國勞工百年的恢宏曆史,兩位是如何處理宏觀“大曆史”與底層“小人物”之間的關系的?

管新生:“大時代”是每個人都繞不過去的背景,而“小人物”則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苦難。我們基本上是遵循這個創作原則處理的。誠如王紀人老師所言:“我也曾讀過時間跨度達百年的其他小說,為了達到‘編年史’體的效果,其中的人物幾乎每人都被配置設定參與了一段或幾段重大的鬥争,常有刻意為之之嫌,也有捉襟見肘之憾。真正能兼顧史、事、人三者且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實為鳳毛麟角。在讀了《百年海上》後,我倒是傾向于小說作者實事求是、揚長避短的處理方式———對史的表現不刻意求全,熟悉的可以多寫正寫,不熟悉的則側寫或不寫。”王老師所說的,正是我們所做的。

經得起曆史的拷問

小說不僅有對典型人物、典型事件、典型環境的真實描寫,小說中的街道、馬路、寺廟,甚至是一杯咖啡、一聲爆炸,幾乎無一沒有來曆,無一不可追根溯源

上書房:不同于鄉土文學源遠流長的曆史傳統和穩定的美學風格,中國工業化時間僅150餘年,勞工文學問世的時間較短,工業題材發展勢頭也較弱,“勞工美學”傳統尚未建立。兩位如何建構和了解“勞工美學”?

管新生:這是一個比較理論的問題,而不是創作的問題。

勞工文學永遠在路上。郁達夫的《春風沉醉的晚上》,茅盾的《子夜》,夏衍的《包身工》,周而複的《上海的早晨》……這麼多的“勞工”文學形象,都反映了處于不同時代背景之下的不同作家的不同的創作理念。現在到了反映我們時代的時候。

理論的問題期待理論家們解決。《百年海上》則是我們對“勞工美學”的一種建構、一種了解,所有的思想自是滲透在字裡行間。也許需要評論家的破解,因為,文學創作從來就是文藝理論的先行官。我們願意做“勞工美學”的奠基石。我們堅信:勞工一定會重振雄風,回歸社會發展的舞台中央,工業題材的文學也必将迎來新的春天。

上書房:兩位如何看待勞工文學與海派文化的關系?以及如何看待海派文化與紅色文化、江南文化的關系?這三種文化在這部小說中彼此纏繞、彼此嵌入。

管新生:陳思和教授在評論《百年海上》時,有這麼一段話,我覺得可以拿來很好地回答這個問題。他說:“這本書寫的是勞工,寫上海勞工,作家有意識地把勞工生活與上海文化風俗結合在一起來表現。小說叙事中有很多相關連結,如每發生一個場景的時候,連結就出現了有關上海地名的曆史。書中人物喝咖啡了,就會出現咖啡進入上海曆史的相關連結。這是一種小說文體上的變化:每一個人物都生活在平平常常的場景之中,可是,每一個場景背後都有故事,都有來曆。實際上,它講的就是勞工文化與上海文化是一起出現、一起發展的。讀這部小說可以幫助大家了解上海的曆史,有很多曆史穿插在具體的故事之中。如三輪車夫臧大咬子被外國人打死,引起碼頭幫會的抗議;如顧正紅事件。這些穿插于小說叙事的曆史,正是上海勞工運動的曆史。”

管新生/管燕草:講好勞工故事,也是海派文學創作傳統

勞工起義是上海紅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百年海上》經得起曆史的拷問,可供研究勞工運動史、共産主義運動史、上海地方志的專家學者進行研究和讨論。小說不僅有對典型人物、典型事件、典型環境的真實描寫,小說中的街道、馬路、寺廟,甚至是一杯咖啡、一聲爆炸,幾乎無一沒有來曆,無一不可追根溯源。

勞工運動史、共産主義運動史、上海地方志,在《百年海上》中是互相交融、互相滲透、互相輝映的,這就是海派文化與紅色文化、江南文化的關系———互為依托,生死相依。

海派文化是個大概念,勞工文化是海派文化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勞工這個群體在上海所占據的曆史地位,注定了它是海派文化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缺失勞工命運的海派文化是不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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