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地域性存在的個人隻有融入普遍交往的世界大格局之中,才能作為世界曆史性存在的個人而直接與世界曆史建立豐富聯系。
當今世界是普遍交往中的“一體化的世界”。随着人類交往的不斷深入擴充,馬克思關于“曆史成為世界曆史”的科學預言已經被當今“一體化的世界”所證明。作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科學“世界曆史”思想同樣從隐秘的幕後走向顯耀的前台,越發成為備受關注的重要理論議題。“世界曆史”範疇在馬克思恩格斯文本語境中具有多重内涵,我們需要厘清它們的邏輯層次及其内在關聯,才能更加準确地把握作為思想形态的馬克思“世界曆史”範疇的理論本質與實踐意義。
相較于“地域性意義”的“世界曆史意義”。馬克思主義創始人曾在相較于地方性、地域性或民族性的層面使用“世界曆史”範疇。在《英國狀況》一文中,恩格斯認為歐洲大陸上各個民族都面臨貧困和社會壓迫的現實境遇,但它們并沒有對民族的發展産生積極影響,而“現代英國勞工階級的貧困和窮苦卻具有全國性意義,甚至具有世界曆史意義”。在恩格斯看來,跟曆史上的等級貧困不一樣,英國勞工的貧困是由資産階級借以統治世界的現代大工業生産造成的,可以說,勞工階級的貧困在某種程度上成就了大英帝國“日不落”的神話。
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闡述了黑格爾哲學體系在德國面臨解體的命運,那些“以哲學為業”“以經營絕對精神為生”的人們彼此之間為了争奪哲學話語而産生激烈競争,而這個鬥争“卻被吹噓和構想成一種具有世界曆史意義的變革,一種産生了十分重大的結果和成就的因素”。當時的德國思想界把這些毫無作用的卑微瑣事“被捧上了天”,他們“想用這樣一些微不足道的說明作出具有世界曆史意義的發現”。其實,黑格爾哲學體系走向解體,隻會在德意志民族中間産生極小的懷疑或顧慮,并且這“對德國來說也隻有地域性的意義”。馬克思恩格斯在與“地域性意義”或“民族性意義”相對應的層面使用“世界曆史意義”,他們借此對當時德國廣泛流行的思想批判或哲學批判及其意義做出客觀評價,實際上也是在徹底清算他們過去關于“世界的哲學化同時也就是哲學的世界化”的唯心主義觀念。
在人類勞動中誕生的“世界曆史”。馬克思恩格斯曾在“普遍史”的曆史哲學意義上使用“世界曆史”概念,内涵等同于“全部曆史”“整個世界”“人類曆史”。整個人類的全部曆史是如何誕生的?這是衆多哲學家長期追問并力圖作出解答的重要問題。在黑格爾那裡,“整個曆史”與“世界曆史”是同義語,它們隻是“普遍精神”在沖突運動中借以實作自身的過程。随着黑格爾體系走向解體,費爾巴哈高舉唯物主義旗幟,宣誓德國古典哲學走向曆史的終結。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認為,“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個現實部分,即自然界生成為人這一過程的一個現實部分”。因而,馬克思進一步指出,“整個所謂世界曆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人類通過勞動創造整個“世界曆史”的科學論斷,表明馬克思已經超越費爾巴哈的“感性直覺”思維方式,正在通向“感性活動”的科學實踐觀。馬克思關于“勞動創造世界曆史”的科學論斷實際上已經超越了費爾巴哈“感性直覺”的唯物主義,因為馬克思已經把勞動形态本身看作一個曆史演進的發展過程。前資本主義時代的地域性手工勞動創造了“離散性的世界曆史”,資本主義的社會化機器大生産創造了“異化的世界曆史”,共産主義的“自主活動”才能創造真正“普遍自由的世界曆史”。馬克思從自然主義與勞動史觀相結合的視角去考察作為人類全部曆史生成過程的“世界曆史”,這是馬克思邁向唯物主義世界曆史觀的關鍵一環。
作為思想形态的普遍交往的“世界曆史”。作為思想形态的“世界曆史”範疇主要是指從民族曆史向世界曆史轉變的過程,也即是從原始封閉的地域性交往向開放關聯的世界性交往的轉變過程,離散性的世界逐漸被連接配接成一個有機關聯的整體。馬克思明确指出,“各個互相影響的活動範圍在這個發展程序中越是擴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閉狀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産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間的分工消滅得越是徹底,曆史也就越是成為世界曆史”。馬克思關于“曆史成為世界曆史”的經典表述,是站在徹底的唯物論立場和科學的實踐觀基礎上得出的科學結論。
在馬克思看來,隻有機器大工業才能迅速消滅“各國以往自然形成的閉關自守的狀态”,才能使每個文明國家的需要的滿足都依賴于整個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講,大工業“首次開創了世界曆史”。這标志着馬克思“世界曆史”概念的具體所指已經從抽象的人類“普周遊史”“全部曆史”“整個曆史”或“整個世界”轉向具有資本主義時代特征的“世界交往”或“普遍交往”。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地域性存在的個人隻有融入普遍交往的世界大格局之中,才能作為世界曆史性存在的個人而直接與世界曆史建立豐富聯系。馬克思恩格斯還指出,“隻有當交往成為世界交往并且以大工業為基礎的時候,隻有當一切民族都卷入競争鬥争的時候,保持已創造出來的生産力才有了保障”。可見,在他們那裡,“曆史成為世界曆史”與“交往成為世界交往”實際上是同義語,它們在本質上表達的是同一内容,它們都是以大工業的發展作為現實前提的。
我們需要看到,作為思想形态的馬克思“世界曆史”範疇雖然不是編撰學意義上的“世界史”,也不是一般曆史哲學意義上的“普遍史”,但二者無疑參與了作為思想形态的“世界曆史”範疇的闡發與升華過程。如果馬克思恩格斯不占有大量關于國别史彙編而成的“世界史”資料,尤其是不占有英國豐富的“社會史”資料,他們就不可能“站在德國以外的立場上”确立起解釋現實曆史過程的科學原則,而“曆史向世界曆史轉變”與“交往成為世界交往”的論證過程就會缺乏足夠的“經驗事實”作為實證支撐,馬克思“世界曆史”思想就不可能從曆史哲學層面與實證科學層面升華到曆史科學層面。
作為思想形态的馬克思“世界曆史”範疇主要指資本主義現代大工業推動人類從封閉離散的地域交往邁向開放關聯的普遍交往,使各民族的生存境遇、階級結構、發展道路、時空秩序等方面都不可避免地發生重大變革。馬克思曾說,“世界史不是過去一直存在的”,“作為世界史的曆史是結果”。可見,馬克思“世界曆史”思想就是關于封閉的民族曆史或離散的地域曆史轉向普遍交往的世界曆史的“曆史事實”與“發展過程”的思想。在這一“曆史事實”的“發展過程”中,資本邏輯操控的生産方式逐漸把相對封閉離散的世界各民族日益連接配接為一個有機關聯的整體,“現實的人”及其共同體的活動擴大為世界曆史性的活動,越發受到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的交往秩序所支配。馬克思恩格斯在此基礎上探索性回答了“人類應該向何處去”“人類應該建立一個什麼樣的美好世界”“人類應該怎樣建立一個美好世界”等重大時代課題。資産階級在自由競争中建立起的世界普遍交往是一場偉大革命,或者說,“曆史成為世界曆史”與“交往成為世界交往”是一場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偉大革命,但這場偉大革命又是一項“未竟事業”,資産階級隻是推動這場偉大革命的“曆史的不自覺的工具”,隻有現代無産階級才能承擔起重建世界交往秩序的曆史使命。
需要指出的是,馬克思的“世界曆史”範疇的理論内涵在邏輯上并不是直線演進的,它們在馬克思恩格斯的許多著作中是雜糅并用的,這需要我們根據具體文本語境進行深度閱讀,才能深刻領會作為思想形态的馬克思“世界曆史”範疇的豐富内涵及其内在關聯,努力做到學術解讀和文本邏輯的内在統一。
(作者機關: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中國人民大學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院)
編輯:黃琲